初見母親(1 / 1)

生活不盡如人意的時候常常會想起母親,想到她將我帶到這個世界上,卻又早早的離去了。   我幻想回到母親生產的那日,在上帝伸出手要把一個孩子送與她時,遠遠的躲起來,我還不夠強大到能給這個家庭一些幸福和慰藉,他們需要一個孩子來雪中送炭,但我隻適合錦上添花,也許這自私了些,可很多從人間回來的蒼老靈魂告訴我,貧窮和偏見會讓人痛苦一生。   或許那天我真的猶豫了很久,害的母親因為等待我的降臨,吃了很多苦。   我問上帝的許多問題他都沒來得及回答,眼見女人疼的厲害,我站在炕邊,心情復雜的看著她,女人的頭發打濕了一片,連帶著衣襟都濕透了,在翻來覆去沒有半點緩和後,咬牙切齒的捶打起肚子來。   正常的母親多少會看在是親生骨肉的麵子上,隻是狠命掐著大腿,可這個女人雖然不正常,卻明白讓她疼的源頭是哪裡,倒是大智若愚,好在她的母親及時擋住了。   上帝還在問我:“如果你也不選擇成為她的孩子,那麼就不用繼續看了。”   我心軟下來:“沒有孩子選擇她嗎?”   上帝道:“暫時還沒有。”   “那麼就我吧。”   天朦朦朧朧的,月光被雲遮了大片,透進屋裡的隻有黑,好在頭頂的小瓦度燈泡還亮著。晃得影子長長的,就像鬼魅一樣趴在墻上看戲。   “小華!快去找大夫,難產了,桂珍難產了!”女人的母親喊道。   一個男人急匆匆推了自行車,緊接著出了院子。   月光很久才出來,恰逢雨後積水頗多,路兩側的溝渠滿滿的都是水,月光朦朦朧朧的,男人心急如焚不顧看路,整個人栽進了半人高的溝裡,水順著褲腿灌進去,他狼狽的站起身,把車子先舉著推到上麵,爬上來後又繼續趕路。   “哥,我媳婦生孩子,鬧騰一晚上了,我丈母娘說難產了,讓我來找你看看,”男人先到了薑亞軍家,這個人會些看病的法子,又離得近。   他身上的衣服幾乎兜著風吹乾了,在夜色裡如同被露水打濕的苞穀葉,一片濃色。   “找我有什麼用?我也沒給女人接過孩子,”男人從睡夢中起來,語氣不耐煩,“找大隊的田大夫,她會接生,快去吧。”   女人的弟弟站在門口吸煙,火星子一閃一閃的,他老婆也在旁邊直皺眉,“讓他帶桂珍去打掉孩子,自己可有主意了,桂珍就瘋瘋癲癲的,這個孩子要是再傻了,誰給他養,沒人管他。”   人聲嘈雜,村裡的狗吠聲由遠及近,田大夫來了。   她摸著女人的肚子,把頭探下去,去看下麵,搗鼓了一段時間,一個寸勁把罪魁禍首鉗著腦袋拽了出來。   那個孩子像是鞋底那麼大,蜷縮著身體,或許是光太暗的原因,黑黢黢的,醜的像是沒有毛的黑耗子。   田大夫提溜著小孩的下半身,扣在手掌上,狠拍了幾下,嬰兒哇哇哇的啼哭聲聒噪的響起。   男人欣喜若狂的拍著手:“孩子生下來了,我當爸爸了!”田大夫緊接著開始扣胎盤,胎衣下來的時候,血緩慢的湧出來,男人拿了洗臉盆來接,血越淌越多,竟有小半盆。   女人沒了知覺,暈死過去了,男人不知道如何是好,想到村長家在近處,急忙跑過去,村長托了同學的關係,隻用一半的錢打了救護車來。   大出血,到了醫院隻能輸血,男人於是打算去借錢,首先借的就是女人娘家。   “你這無憑無據的,以後用什麼來還,你那幾畝地,抵給我吧,”女人弟弟抽著煙,隨著煙灰抖落,他抬眼看過來。   一整晚男人都在四處奔走,直到湊齊了錢才把妻子從鬼門關拉回來。   一開始,女人的母親說她有生育經驗,說在家裡生可以省下一筆接生費用,窮人總歸是把醫院視作洪水猛獸,卻因為無知,險些賠了夫人又折兵,若是一開始選擇剖腹產,本不至於如此。   天邊漸漸泛起魚肚白,張牙舞爪的影子被黎明逼退。   差一點,我和母親,都要永眠在黑夜中,那時大地做我的搖籃,將我永遠永遠捆綁著,直到白骨風化。   而母親,她與我還不熟,大概會在往生的路上走得飛快,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一切疼痛都不見,下一世來得這樣快,她會一直向前走,走到我看不見她的背影,看不見她的臉龐。   為什麼看不見,因為我是無神論者,死亡就是死亡,但母親太苦了,我希望她擁有來世。   且以我如今從父親那聽來的過去,去假設一下後來的事。   這小家夥的生日是端午節。   姥姥會抱著我道:“五月份,正是青草長的最好的時候,跟韭菜似的,一茬接著一茬,這孩子屬馬,又是早上生人,馬吃飽了也不用乾活,以後有她的福氣。”   那個小孩會咿咿呀呀的伸手,抓來抓去的,又不知道為什麼哇哇大哭起來。   緊接著,姥姥抱著她,塞到媽媽懷裡,掀開她的衣服,讓她給我喂奶。   女人躲了一下,姥姥指著她罵了兩句,還是扒開小家夥的嘴讓她含住吮吸乳汁,嬰兒自幼就會吮吸,母親卻不是自幼學會做母親,她也許很疼。   怪不得小時候被窩冷,往她那邊靠過去,總會被狠狠掐一把,母親這是公報私仇。   姥姥緊接著囑咐:“桂珍在家裡坐月子,你得好好照顧她,補充營養,喝點羊奶。”   “咱這有說頭,女人生了孩子不能回娘家坐月子,會把黴氣帶回去,不然我就接桂珍回家去了。”   “你這個屋子,拾掇拾掇吧。”   就這樣,我來到了這個家,開始了我的一生。   如今老屋已經是一堆散磚和黃土了,過往的記憶和那間老屋一樣,坍塌在記憶裡了,偶爾有隻磚片瓦的絆倒我,回過頭去,卻是一段往昔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