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理由(1 / 1)

家庭褪去情感的遮羞布,把所有粉飾太平的合理性剪斷,留下的隻有直白的,位於蛛網中心的獵物。   一個光棍到47歲的男人,因為吃不飽穿不暖輾轉山東和黑龍江尋找生計,一個精神有問題的女人,今年30歲,因為癡傻嫁不出去。   男人經村裡的有些名望的大淩介紹,與女人的母親和哥哥一拍即合,與女人領了結婚證。   我的父親,為什麼會擁有一個孩子,我大膽揣測一下,大概是那一代人思想裡,根深蒂固的傳宗接代的想法,大概是娶回家的傻姑娘還尚有生產的能力。   女性,雌性的生育能力,其實在現在的我看來有些可怕的。   從前容貌焦慮,問父親自己是不是長的很醜,他常說,有光棍沒有單身女人,不管是什麼歪瓜裂棗,哪怕癡傻瘋子,能生孩子,就不會沒人要,我自然不覺得這是誇獎人的話,甚至感覺到有些冒犯。   我不喜歡自己的誕生,為什麼貧窮的人,為什麼自己過得那麼辛苦的人會想擁有一個孩子呢。   他們也知道自己這一生將隻是碌碌無為,歷史的車輪滾滾碾過,甚至不如一個明星的花邊新聞流傳的久。   於是他們懷著希望生了一個孩子,希望她發奮圖強改變困窘,希望她改變自己的黑暗,改變死水一樣的貧窮,希望她憑一人之力,把整個家從泥沼裡拉出來,帶來光亮,並為此甘之如飴,將所有的血肉喂給她。   我總覺得孩子不該是因為這樣的理由誕生的,他們的愛是瑕疵品,寄托了老實人最絞盡腦汁的算計。   但我是我,這是最大的敗筆。   或許,草籽會在隨風飄落而下後,從石頭下長出幼嫩的春天,但我,是一張白紙,一張要很久很久,才能看見紙上會出現什麼,塗鴉了什麼的白紙。   望子成龍,望女成鳳,這樣的美好願景落到我身上,前期隻會像買了一支熱門股票,滿心期待,而後期則是回饋你一片紅色,別問為什麼不爭氣,本身就困窘的人不適合買股票,生命不適合用來博弈,就這麼簡單。   父親養我很簡單,錢、錢、錢、錢、無數的金錢,倘若他買下一個隻進不出的存錢罐,現今也該是百萬富翁了。   他歌唱自己幼時習得的歌謠,訴說自己40多年與日俱增的不公和委屈,說著自己苦痛的童年,他告誡我,一定要出人頭地。   讓他坐在我的枝頭,沖破耳邊的喧囂,高高的沖破所有黑暗,直到看見曙光,可白紙上出現一朵長著荊棘的奇怪的花。   她的根莖短而粗壯,卻無法深入雲端,作為花她也不好看,玫瑰就同樣長著荊棘,可沒人會厭惡美麗的東西帶刺。   或許,讓我這個造物主去賦予她顏色,這朵花會是藍黑色,憂鬱又古怪。   父親說自己是野草,而她是沐浴光而出生的花,他說迎著晨光出生的很多花都嬌艷欲滴,含蓄待放。   他說我的花色不影響什麼,我會長的越來越好,汲取營養,無數個春夏秋冬過去,我會考上好大學,找到好工作,有了伴侶後會結婚,生一個孩子。   那時候他就化作春泥更護花,我幼時覺得感傷,卻並不反駁他,直到發現他鑄就的家庭,從他的脊梁架起鋼筋水泥,把我探出窗去,窗外有什麼,他看不見,他遠遠的撐著家,我看見了什麼,隻有一個充滿復雜規則秩序的,與我而言,格格不入的世界。   “真是朵奇怪的花,她不缺養分也不缺日照,可是葉子乾枯,甚至長滿了刺,”路人指指點點。   “種下這朵花的人真是不容易啊,一個聾啞癡傻的女人當做盆栽,這朵花居然是正常的,”有人感慨。   有人嘲笑我,他們笑話我母親的癡傻,笑話我父親老牛吃嫩草。   這些父親都不懂,就好像數學和語文這兩個科目一樣,數學是父親追求的結果,已知一輛車的時速,為她加滿油,多久可以到目的地。   已知一個水龍頭開始放水,一分鐘的排水量,多久可以灌滿水池,已知一個孩子,每年花多少預算,可以到她考上大學。   數學裡不會有感性的選項,但語文題裡會告訴你,這個水龍頭生了銹,它缺少關愛,缺少自尊,缺少很多東西,就好像你拿起一個包裝袋,看見上麵寫著各種你不曾聽聞的食品添加劑和防腐劑。   就像一個老人總是買一樣東西,你指著配料表問她什麼是阿斯巴甜(一種添加劑)她完全不懂,但是你不知道,不代表不知者不罪,什麼也不去給。   家庭賦予我的,單純隻有父親的期待,我不知道為什麼讀書,讀了書去乾什麼,這莫名其妙的,完全不是我出發點所能想到的結果,做起來就像是猴子在水裡打撈月亮,父親不知道月亮在天上,他看見水裡的月亮,隻覺得我不夠努力,好勝心讓他費盡心力去鞭策我,當我要他去撈,他又推脫道:“若是我當年讀了書,定比你用功努力,我沒讀書,怎麼知道如何撈月亮。”   啞口無言……   父親又極擅長賣慘,小孩子會撒潑打諢讓大人買東西,頂多好氣又好笑,大人的則很精明,就像是職場上專門等老板過來才工作的人一樣,他兢兢業業,恨不得扒開你的眼皮,讓你好好看清楚了。   做父母的就不會這樣,他們從不被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飯桌上,談話間,一樁樁,一件件,非要你聽到吐,當你吃一個瓜時,他會說:“要不是為你,我哪裡舍得買這麼貴的瓜,我掙如何如何少的錢,你要爭氣,要不然對不起我對你這麼好。”   當你想要分一半給他,他又擺手拒絕。   其實並不是我非要吃,我可以不吃,請不要賣慘了,不要把孩子的同理心當成某些水滴籌一樣的賣慘,見的多了難免乏味。   東西真的買不起三份嗎?為什麼不買大家都能夠吃的,為什麼要把愧疚感憑空加在我身上。   我曾告訴父親,你可以給自己買新衣服而不是說:“我從不舍得買衣服,你要節儉。”   可以去鑲牙,可以去看病,不必為了我省錢,你好過些,我也會好過些。他隻是說我不會懂,我不懂生活,他有很多未雨綢繆的打算,他有很多去打撈月亮的預算,而現在一切都要為那個預算讓路,苦痛會直到我真正扛起這個家為止,隻有我掌管了經濟,把這個家的重心從他的脊梁移到我身上,他才能真正解脫。   但沒人需要背負那些,這個家是瑕疵的,它缺少了房梁,為什麼不換一個。   父親又說:“何必再換,這個還能住,不要亂花錢,你不掙錢不知道錢有多難掙。”   我為什麼要出生,我的觀念與父親如此相悖,他口中的為了我好,就是讓我變成下一個他,去體驗我所不認可的人生,到底為什麼?   我輾轉反側不知道答案,父親是不是也曾在我對他怒目而視時反悔過,大概有吧,隻是他嘴太硬了,我聽不到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