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幼時尚未到父親的腰間時,很喜歡看電視,看字幕上那些詞的意思和讀法,媽媽不會說話,我練習寫字的時候,媽媽也開始塗塗畫畫,她寫的文字我不明白,大概是向我表達什麼,我學過她的筆跡,帶去幼兒園其他孩子們看了都感覺有些新奇,我那時還很驕傲的以此為榮。 現在想起來,小孩子會崇拜自己不懂的東西,母親這個文字,絕對一手獨創,她書寫的東西很神秘,第二個和她同病相憐的人看了也要愣住,那些文字更像是她自創的語言。 一顆碩大的腦袋,頂著細細的軀乾,有些滑稽和詭譎多變,每個字符都是,如同搞怪的畫,她寫的貓和我,我是認得的,幼時有耐心,會以為母親真的在做什麼深奧的事,我沾沾自喜,自己懂得母親的話,而長大後,知道了母親隻是在創造一堆七扭八斜的東西後,就不再學了。 我與母親有一套獨特的手語體係,在我不知道世界上有聽障人,不知道真的有手語時,我和母親就已經開始了兩個無知者的第一次嘗試,我們成功了,後來有人嘖嘖稱奇,問我如何知道母親想乾什麼,我頗為雲淡風輕:“怎麼?難道你看不懂嗎?” 後來父親教我學寫大寫的壹、貳、叁、肆,這些字老師認得,看見我寫了還會表揚我。 有一次和幼兒園老師爭吵,咬了她的胳膊,然後很沖動的跑了,試圖回家,那時候我記得自己被冤枉了,後來太多次父親提起,我竟然也朦朧的覺得大概是自己犯了錯,好在我父親深諳送禮之道,不知道用什麼辦法,第二天那個老師又笑嘻嘻的把我迎進去了。 幼兒園升一年級的時候,那個老師在看過身份證後,又要求我背誦乘法口訣表,我會一些,但陌生的窘迫讓我開不了口,何況卷子上的簡單加減乘除我大概是沒合格,我什麼都不記得,隻朦朧想起,那天拿回了卷子去,是父親為我作答的,當時覺得父親一定是答了一百分,現在想想,如果分數高,大概那個一年級的老師就不會用探尋的目光問我乘法口訣了,原來父親也不是無所不知的。 最後還是被退回幼兒園又念了一年,好在歪打正著,第二年升一年級成功,遇見了學校裡風評很好的戰鳳敏老師,我很喜歡戰老師,那時一個班主任從一年級帶到六年級,小學的科目也並不多,語文、數學都是戰老師拿手的。 很多篇關於老師的作文題材,我都直白的表達我對她的喜歡。戰老師人長得漂亮,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利落的盤起在腦後,大眼睛高鼻梁,皮膚也白,更是寫了一手好字。我人生最輝煌的時候就是小學,我從沒在課上睡過覺,或許那時候心無旁騖正是學習的好年紀,亦或者,隻是單純遇見了非常有責任感的老師,有了錯題,戰老師會在批改時把我們叫過去,直到講會為止,我至今很喜歡老師落在作業本上的“優”字,隻是學方程式那一節,錯的頗多,老師講完後,我已經完全會了,回去重新做出來,怎麼看“良”字都不如“優”好看,於是果斷把“良”撕掉了,把新寫的用雙麵膠粘好,再交新作業時,我看見她往前翻了一頁,嘴裡嘟囔,怎麼昨天的忘記判了,我很是心虛的看著她拿起紅色墨水的鋼筆,給流暢的落一個“優”字。 如今想起來,我低估了大人的記性,戰老師的記性很好,大概也看出了我的心思,她竟遷就了我好幾次。 那時語文課需要的“一點通”,父親買不到,總是麻煩戰老師為我買了。 甚至有一年冬天我騎自行車凍了手,馬馬虎虎覺得手沒有知覺,進了屋子直奔火爐,她見我手發白,問了知道手凍的沒有知覺,急忙拉我去了外麵,找來另一個老師,在外麵輪番為我拿雪搓手,才不至於凍掉。 各行各業有責任感的人或許一開始很多,但被生活打磨後,依舊堅持住的,其實是非常稀罕的人,我那時遇見了讓我唯一回憶學習生涯,看見自己高高站在那裡,可以發著光的人,這六年來老師讓我練習書法,推薦我去參加作文比賽,給了我極大的自信心。 我記得畢業那年,操場的蒲公英開的正好,戰老師獎勵先寫完作業的人出來玩,我坐在石階上,看見別人都在跳皮筋,我不會那些,就盯著那滿操場的蒲公英花發呆,戰老師在和他們踢毽子,我聽見她說,這蒲公英花開的真好,畢業照就在這片草坪上照。 那時心裡還不曾覺得酸澀,隻是現在想想,十分懷念那個時候,可一別小學數年,離我13歲那年,已經過去10年了,戰老師已經老了,此後她又帶了許多學生,我不是其中最優異的,混的一團糟,總歸不好意思再見她。 有一年打通了她的電話,也隻是平淡的寒暄了幾句,我掛了電話,到底覺得似乎什麼都沒變,戰老師的聲音一如往昔,卻又好像什麼都變了,我沒有立場再與老師聊什麼了。 早知如此思念,那時便攀著老師的肩頭,合影好了,何必在意自己不上相,隻是遠遠躲在一旁。 小學和初中是個分水嶺,就像我上了大學才知道世界上不全是土狗,還有寵物犬,小學和初中的差距就是到了我最無知又經常愛吾日三省吾身的時候,反復思考自己錯在哪裡,為什麼人家獨獨來欺負我,卻從沒想過替自己開解一下,讓自己好過些。 初中寄宿,我的格格不入就如同從老式火車拎著一堆父母準備的遠行的破爛,一下子上了高鐵,慌忙局促不敢坐下,那時我還不知道自卑這個詞,卻本能的低垂著頭顱。 開學前,我央求了父親許久,想要一身新衣服開學穿,可是父親不知道是太忙忘記了,還是刻意想拖到箭在弦上這天,來省一筆購置新衣服的錢,他什麼都沒準備,連被褥都是姑姑現趕工的,用的某一年他買的喜字大花被麵,幾個碩大喜字和大朵牡丹看著好像不是去上學,而是去結婚了,裡麵續了些姑姑拆掉舊被掏出來的棉花,那被褥蓋著很沉,軍訓時也完全疊不起來,鼓鼓囊囊的不好看。 報道那天早上,我身上還穿著一個假期都未曾換過的衣服,遠看是油漬和汗漬的暈染開的圈圈道道,擦過鼻涕和眼淚,粘過泥土灰塵,上麵裹著一層包漿一樣的泥垢,湊近聞還有一股油煙味,我哭鬧著不肯去上學,後來奶奶正好來家裡看我,就把她那裡三層外三層的其中一件老式花衣服脫了下來給我救急。 我拿著那黑色紗料展開來看,發現它不僅有些肥大,而且胸口那裡還有一圈土氣的黑鉆,估計是哪個婦女送給奶奶穿的,父親把自己成套迷彩服的褲子塞給了我,這一身套在身上,配上我土黃色的臉,頗有些不倫不類。 父親帶著母親,打了軍利叔叔的車,送我去報到。 我那時候已經知道母親不算是正常的母親了,認識到這一點,隻需要男孩子們幾個黃腔,幾句嘲諷和詆毀,所以見母親也要去,心裡有些不情願。 我問父親為什麼不讓她待在家裡,非要母親跟著讓我出醜,有些孩子會笑話母親,等母親走後則會笑話我。 但父親有他的苦衷,也直白的說了原因,簡而言之,擔心我母親在家被不懷好意的同村男人禍害,比如光棍賈三,他以往總在父親出門趕集時來我家,給我拿了錢叫我去買冰棍,我不懂他什麼目的,想到吃的就乖乖騎了車子去了,每次回來時都見母親摸著肚子喊疼,那時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後來父親問起可曾來人?我便如實告訴了他,此後父親便讓我不要再離開母親,有人時最好連家門也不要出,提防人家拿了東西和乾了其他齷齪事。 當我再要反駁什麼,父親便眼睛一瞪道:“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你自己的媽,有什麼嫌棄的。不孝的帽子扣在腦袋上,我頓時閉了嘴,也心知自己確實做錯了,不該因為害怕被笑話,不顧母親死活。 母親的大腿粗壯,有些胖,她肚子裡似乎是有個子宮肌瘤,亦或者是別的我不知道的婦科病,這個父親是知道的,但是他沒有錢去給母親治,也可能覺得不會死人,無關緊要,就一直那麼不太雅觀的留著。叫別人看了總以為她懷了二胎。 母親穿著別人給的黑色百褶長裙,上衣是白色的襯衫,她太久沒洗澡,腿看起來黢黑,走了一段路出了些汗後,甚至連汗水都是黑的。 我走在前麵,心裡希望這路上一個人都不要有才好,可是偏偏來來往往的人多得很,都很錯愕的看著我們三個。 父親上、下樓都很吃力,那年我14,距離父親壯年時已經過去許多年了,陪我報到時,父親已經61歲了,所以腿腳並不方便。 每次從一個臺階換到另一個臺階時,他都要先兩腳停頓,手扶著樓梯扶手,一隻腳費力探下來,另一隻再緩慢放下來,如此反復。上樓雖然不至於如此吃力,卻也不輕鬆,母親跟著他,也有樣學樣,我教他們像我一樣去邁臺階,可他們做不到。 現在想起來,父母倒不足以讓我抬不起頭,是我太在意某些虛無縹緲的自尊,傷了他們,也傷了自己。 我被孤立和歧視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長得太醜了,小而的細長的眼睛,不知道什麼原因凸出了一塊的下嘴唇,矮小的身高,黃而瘦的皮膚,西方對東亞人的刻板印象,文明的糟粕和鄙陋,都被上帝撿去廢物利用在我身上了。 其實我並不是最先討厭自己的,是旁人都來討厭我,才讓我一點點意識到,自己為什麼被討厭,那時覺得這些人幼稚,我的長相哪裡是我的錯,大家都是隨了父母,我的媽媽也長這個樣子,我哪裡有選擇的餘地,覺得他們單單來欺負我,真是無恥,缺德到家了。 我不知道刷牙,穿襪子,不知道衛生巾是什麼,我的母親隻是用一件破衣服卷起來塞到襠下,那時我甚至不知道她為什麼流血。 有一次去別的班級考試,血粘在考場的板凳上而不知道,待到考試結束後,意識到褲子濕了,無論如何也不敢走了,隻是老師收齊了卷子,急著鎖門,我隻能裝作去撿東西,拿袖子去擦,後麵尚有人未走都被看在眼裡,這件事被其他班的同學津津樂道了許久,我的名頭打的響亮,各種綽號就新鮮出爐了。 當時有一個有智力缺陷的七班同學,後來有了我,他們又抓了另一個無辜的女同學,湊齊了三大校花,“鳳姐、麗姐”,我們兩個的名號極為響亮,另一個則是我共患難的朋友,因為頭皮屑被自己寢室帶頭孤立,後來傳到男生那裡排了名次,她的樣子長得比我們兩個好多了,所以鬧的並不狠。 後來心裡委屈說與父親聽,他笑道:“你是頭三腳沒踢出去,才叫人看不起,報到那天,老師點名,你還藏在門後不出聲,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我記得報到後哭喊著要父親帶我去買衣服,恰巧碰見了表嫂,父親輩分大,表嫂家的孩子和我一般大,她為我挑了一整套衣服,印著一隻猩猩圖案的藍色帽衫,內衣、內褲、襪子、鞋,每樣都兩位數,看得父親直皺眉頭,我看得出來他一件也不想給買,他心裡總想著能省就省,把錢都攢下來一直供到我上大學,我和父親生活的久了,幾乎敏銳的捕捉到了他的想法。 果不其然他轉過頭,看著我問道:“這些你喜歡嗎?學生不是發校服嗎?” 表嫂打斷:“小姑娘家,這些不能少。” 拿錢的是父親,我隻知道我需要,我想要,況且有表嫂在,勝算總歸大一些,於是便用力點頭。 回去後父親拿著我那堆衣服,去給鄰居看。 “就這些東西,花了將近兩百多塊錢,這是她大表嫂在那我不好意思說不要,好像咱窮的買不起衣服一樣。” “你說說,還沒開學就花這麼多錢,我看那衣服沒一件好看的。” “那孩子開學了,該買就得買”,對方道,我聽見有人向著我,舒了口氣,心裡對父親最開始讓我穿的不倫不類去報道,心裡始終有氣,見父親秋後算賬說我花了不該花的錢,心裡更是憋悶。 這樣貧瘠的生活,要是我那時候再鈍感一些就好了,我不會知道自己在受欺負了。 初中和高中都設有貧困補助,小學的時候有陌生叔叔阿姨贊助我學習,他們架著攝像機,一堆人擠在我麵前,對著我一頓拍,閃光燈閃來閃去,還有幾個人湊過來拿起我的作業本,誇我字寫得好看。 “這孩子學習可好了,你看字也寫得好看。” “以後肯定有出息。” 那時候不懂,隻知道給了錢,給了文具和書籍,和一堆還沒打開的好東西。 我有了一套童話書,和一個藍色毛絨的喜羊羊玩偶,一個叔叔領著我爸來房後,指著墻說把那裡鑿開變成廚房,把房間改裝一下,給我更好的生活環境。 “現在咱們這個屋裡是沒有廚房,炕和鍋臺連在一起,有油煙味。” 父親低頭應和,他大概沒聽懂,但還是一直點頭回應。 我不知道有沒有報道之類的,那張照片如果有,大概是幾個好心人站在有些促狹的小屋子裡拍了一張小孩子趴在炕上認真書寫未來的景象。 再詳細一點呢,炕連接著鍋臺,蒼蠅盤旋在屋裡,悶熱的空氣,發酵著難聞的味道,煙熏的漆黑墻麵上貼著快看不清圖案的十字架,油膩膩的鍋碗瓢盆擺在鍋裡,甚至有一隻貓撅著屁股在角落拉屎。 窮困潦倒加臟亂差,一個老年男人,窮盡溢美之詞誇贊給他錢的人,一個中年女人,智商如同三歲小兒,怯怯的坐在炕上看著所有,唯一那個看起來有些價值的孩子,正趴在那裡寫作業,懵懵懂懂的看向鏡頭。 後來有太多次,要填寫各種補助的表格,貧困原因寫了一遍又一遍,我漸漸有些厭倦了如同比慘一樣去獲得同情,還需要寫感謝信,需要父母一趟趟的跑到班級,老師一次次的叫我出去,辦不完的手續,各種復印件,我漸漸覺得那是做戲,後來父親甚至要求我在過年後給那些隻見過一麵的好心人打電話,要語氣親昵,喚一聲乾爸,乾媽。我不願聽從他,心裡覺得這是騷擾,是對好心人抱了長期飯票的可恥想法,我拒做,惹得父親生氣指責我。 “你知道這兩年人家為什麼不來看你,上次人家去學校看你,你還裝作不認識人家。” “沒有!我根本記不住他長什麼樣子,我不敢抬頭看他。”那時我被孤立了些時間,最怕抬頭與人對視。 “人家看你越考分越低,不想管你了。” “讓你叫個乾爸乾媽怎麼了,就是你去認個親爸親媽也沒問題,嘴不甜點,誰搭理你。” 我那時叛逆的很,任憑父親如何說,也不肯就範,最後還是退而求次,打過去說了些新年的吉祥話,對麵的語氣已經有些淡漠了,父親接過話筒,又是一頓老實人貧瘠的吹捧。 後來我成績下滑,青春期的我,因為發育的胸脯而彎腰駝背走路,因為下嘴唇的血管瘤而緊緊抿著嘴唇,因為不知道清潔引起的婦科疾病散發出的腥臭惹人嫌棄,因為從沒穿過襪子,腳開始潰瘍、瘙癢而難受,因在家裡被煙熏而呼吸不暢呼吸音粗,加上還有打呼嚕的壞毛病,隻能晚睡。 初中讓我出盡洋相,我頗有些跳梁小醜的感覺,外麵人欺負了我,有口難言,對家裡說,父親不懂,還要說我心思不用在學習上,自己想太多。 我恨自己名字裡有個美麗的麗,那是一種諷刺,我甚至想一死了之,讓這幫王八蛋每天晚上做夢都夢見我橫死的模樣,想起他們好夢無虞,我心裡難受。 一直到後來,我甚至幻聽,覺得隻要有人看我一眼,就必定在說我壞話。 我不知道自己生命的意義,每當想起父親已經老了,就覺得未來的一切都虛無縹緲,巨大的世界,一條還很長的生命線,隻有難過,輾轉反側的難過,我無時無刻都在哭,恨許多人,但最恨自己。 我迫切的想要改變現狀,我想要新衣服,新鞋子,但都沒有。 父親隻會敷衍:“南京路上好八連,一條褲子穿九年,你那衣服件件都是好衣服,”他說我喜新厭舊,說我嫌貧愛富,他有更遠的規劃,不能買新衣服,因為舊的沒穿破,要的次數多了,免不了歇斯底裡,我拿頭去撞墻,砸自己的腦袋,咬自己的胳膊,抽自己的嘴巴子,哭的撕心裂肺,父親覺得丟人,我發作時他鄙夷的看著我。 “看你呲牙咧嘴的,號什麼號,你小時候號,你大姑就說,紅口白牙哭什麼哭。” “學生就以學習為主。” 我被他的有意或是無意的話激的恨不得立馬死在他麵前。 有一次把半瓶止痛藥片吞了下去,父親嚇的要死,急忙要打車帶我去洗胃。 我聽見他和鄰居的說話聲:“我孩子吞藥了,得去洗胃。” 我心裡發慌,看見父親擔心自己,也知道洗胃不但難受還要花好些錢,擔心父親秋後算賬,倒找了不痛快,於是急忙找來筷子捅喉嚨,一股腦吐出來,嘔的直流眼淚。 後來我退而求其次,隻要洗衣機,要帶甩乾桶的那種,父親在破爛市場挑挑揀揀,買了一個殘次品,加水會漏電,也不能甩乾。 再要他便道:“買了你不用怪誰。” 整整三年,有時不小心月經染了校服褲子,我洗了沒乾,冬天褲子凍的邦邦硬,折都折不動,我把褲子拿著在爐子邊烤,父親會說我臭嘚瑟,為什麼洗它,我很想告訴父親一個他未必會懂的道理。 衣服我已經洗了,既定的事實為什麼不替我想想辦法,而是自以為是教育我,看著我穿冒著潮氣的褲子,凍的渾身打哆嗦,你難道感到開心嗎? 我厭惡所有人,尤其是父親,任由我遭受痛苦,他不懂我被孤立是因為什麼?反而覺得我矯情。 初中沒去死,是我極為懊悔的,那時站在窗臺上,往下看並不害怕,風凜凜的從外麵吹拂在我臉上,我像是一個勇士,漠然的看著一切。 但死的念頭想了太多次,反而愈發失去勇氣。 我曾給父親打電話說不想上學了,有一次被欺負的狠了,闖進班主任的辦公室,抽抽噎噎的哭著求他,可說破天來父親也不同意,而後的許多年每當他說起那句:“現在多好,要不是我當年堅持你讀書,你能上大學?” 我心裡那股無名怒火就蹭的竄起來,恨不得各種陰陽怪氣,各種難聽的話都說出來,但父親其實沒錯,不上學是沒有出路的。 我每次發了脾氣,心裡都懊悔不已,但我不知道怎麼辦,我太痛苦了。 高二那年,母親淹死了,那年為了配種父親買了頭種牛,如同他以往的經驗一樣,蒙住牛的眼睛,好讓牛在黑暗中習慣被控製。 家裡的牛瘦的可以看見肋條,沒有力氣,也被父親鞭打習慣了不反抗,但這頭牛沒見過這種“世麵”,那天下著雨,意外就在經過地涵時發生了,這頭種牛以一己之力牽製其他牛,將車拉進了地涵裡,時值夏季,裡麵續了一米高的水,媽媽從車上翻下去死了。 是淹死還是撞到頭了,不知道,隻知道她上來後還指著家的方向說什麼,後來就停止呼吸了,爸爸花很多錢給她買了棺材,說媽媽跟著她辛苦了,我從沒有見他給媽媽買過衣服,媽媽喜歡的紅色發夾也沒買過,襪子沒有買過,鞋子沒有買過,死後卻有一副父親自稱很貴的棺材。 我同父親罵來罵去,他道這都是命,這個頑固的基督教徒,頗有些走火入魔了。 “你母親就是該有一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到了她死的時候了。” 我認為他隻是推脫自己的錯:“你放屁,你說我母親該死,她才不該死,都是你害死了她,你為什麼非要帶她出去,下著大雨,讓她在家不行嗎?” 他的答案前麵出現過,我卻不願意信了。 “賈三怎麼會在下雨天來我們家,你魔障了吧!” “要是我死了,誰供你上學,死的是你母親你就高興去吧。”父親反唇相譏,眼睛瞪得很大。 “好,我不去上學!我現在就去退學你滿意了吧?” “你以為自己是什麼好東西,你一直嫌棄你母親,上禮拜回來為了找什麼書,差點打你媽,她上來還好好的,就是被你嚇得,魂飄了不敢回來,你母親被你嚇死了。” “我沒有!我沒有!!” 與父親吵了一通,我歇斯底裡又大哭了一場。 我渾渾噩噩回去上課,不想再看見父親的臉,有時忍不住同舍友訴說我的難過,但她們都勸我諒解我父親。 “他肯定比你要難過,你父親也不容易。” 我如同祥林嫂一樣說著父親種種“惡行”,反駁那些為父親辯解的人,結果再沒有人理我了。 後來我深知,無論如何,這錯都怪不到父親頭上,而我要是再不裝作被安慰到,就沒有人願意同我搭話了。 我想,是我的錯,父親還不是為了我,他養牛為了我,冒雨出門也是為了我,甚至固執的把母親帶在身邊的行為,也是我小時候沒有保護好母親,難道要把父親逼死嗎?隻要我想開了,一切就都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