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枯葉入水(1 / 1)

非婚難育 文心雕翔 6462 字 2024-03-17

2019年8月15日,晚7:40。   陳安有些頭疼地掛斷了單位打來的電話,靠在家中飄窗旁長嘆一聲。   鬼節晚上讓自己回單位,那直接別讓自己下班不就得了?   他在石城某院校單位任職科室副主任,三十二歲的年紀,麵相平和方正,戴著一副黑框眼鏡,一頭黑發中已經摻雜了幾抹紮眼的白色,不足之處大概是這個年紀還沒結婚。   可而今這個年代,有誰會急急忙忙結婚上趕著給自己找不自在呢?   有句老話說得好,婚姻是愛情的墳墓,現在的陳安也是這麼覺得,而今自己一個人已經足夠好了,能做自己喜歡的事,能由著性子吃喝,能不必要再為他人改變自己些什麼。   有人會說這是一種自私,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可陳安倒不大在乎這點。   斷脊之犬,狺狺狂吠罷了。   話說回來,婚姻這事其實並沒有想象的那麼簡單。它與其說是兩個人的結合,倒不如說是兩個家庭的磨合,其中門門道道太多,饒是已過而立的陳安也覺得這事過於復雜。   這事就如同量子力學一般神秘而難以捉摸,不過好在我們可以用經典力學解決這個問題,就是給提問的人一巴掌!   於是“心疼傻逼女人,倒黴一輩子”這句話便作為他的座右銘簡單粗暴地出現了。   但對那些敢於麵對墳墓發起沖鋒的勇士,他多多少少還是保持了一些基本的敬意,最起碼他們的無謀之舉帶來的淒慘後果能讓陳安在年末回家的時候好過一些——在麵對父母催婚的時候輕易地擺出例證。   加班固然是工作的常態,不過在上元節外出總是覺得有些膈應,於是陳安在心裡問候了領導一遍又一遍。   光在心裡問候單位的領導是他麵對事端的最大忍讓,作為一個合格的社會人,陳安深諳生存之道,於是他的身體極為順從地走出了房間,順手將鑰匙掛在門旁管道拐角,然後心中繼續問候那些吊領導。   想一套、說一套、做一套,這是陳安心裡保護自己的不二法則。   石城的夏日是有些潮悶的,陳安居住的小區建在河旁,這光亮無法觸及的夏夜角落,帶有陽光餘溫的溫熱河水與漆黑的晚色編織了蚊蟲的溫床。   他擺了擺手,似是要驅散心頭煩悶一般趕走了圍著他嗡嗡作響的蚊蟲,抬腳一步跨進車中。   點火,啟動。   黑色的凱美瑞自樓下空曠的停車位駛出,如同一條沒入漆黑河水的遊魚一般靜默無聲。   陳安打開了車內音響,裡麵放著些嘈雜的音樂,他習慣性地觀察四周,發覺三三兩兩青年壓著馬路,五六捉對的老年人跳著廣場舞,還有一個姑娘坐在長椅上小憩。   媽的,竟然隻有自己半夜還要回單位加班嗎?   他心中這般想著,身體卻很是誠實,瞄了眼導航選了最快到達單位的線路,一腳油門下去頗有些一騎絕塵的味道。   早乾完早回家,不要耽誤明天的好心情才是。明兒可是周五啊!   想到這裡,他拿起手機給一個沒有備注的號碼發去一條短信,“我晚上加班,冰箱裡有吃的,記得自己熱熱。”   陳安沒有看那個號碼是否回復,而是趁著綠燈直接大踩油門竄出。   白媛媛察覺到手機震動,掏出來卻發現是陳安發來的消息,她麵色平淡,沒有說話也沒有回復,隻是將手機放到一旁繼續盯著自己電腦上那些委托。   這些東西一時半會兒也弄不完,要不自己還是帶回家去做吧?   沒錯,白媛媛和陳安是同居關係。   不過二人的關係簡單地說是同居似乎有些不恰當,描述成舍友可能更為讓人方便理解。陳安不想被家庭束縛,白媛媛則是因個人原因成為不婚主義者,二人是初中同學,可謂是知根知底,這也為二人對付家裡的催婚創造了條件。   男女搭夥過日子嘛,誰說一定要是夫妻關係?   對於陳安和白媛媛來說,二人這二十年的交情能夠讓彼此有足夠的默契,絕不會出現“兄弟,你好香”類似的暴論。   不過人畢竟不是規規矩矩的程序,相處久了多少也會改變一些習慣,比如陳安會在冰箱裡留速食食品,會把自己的鑰匙放在水管處防止白媛媛忘帶鑰匙,會主動交待自己要去哪裡。   而白媛媛白大律師,則是不知從何時起養成了回“家”的習慣。   當然回家之後如果時間充裕,白大律師也不介意做飯的時候順手幫陳安做上一份,對二人而言,維持這樣的關係,多利而少害。   “白姐慢走,”黃玲向白媛媛告了別,“等我處理完手頭這案子我也跑,這律所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白媛媛點了點頭,“印度海關扣押那案子是吧,基本沒什麼可能了,我還是建議你早點回家休息。”   說罷她便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去。   “神氣什麼呢,”一旁的細眉女子看著門外扯起了嘴,有樣學樣陰陽怪氣道:“我還是建議你早點回家休息,三十多歲沒結婚的女人說話可真是輕巧!”   “你少說兩句吧!”辦公室內傳來一陣嘈雜,仿佛白媛媛的離去讓整個辦公室都輕鬆不少。   好在這一切白媛媛並不知曉,離開律所的她感到終於能鬆口氣,立刻切換成下班模式的她打開手機,給備注“親愛的”的號碼去了個電話。   幾聲“滴滴”聲過後電話被按掉,於是她編了條短信發了過去,等了片刻沒有回應,便開著自己那輛剛上牌沒多久的寶馬X7緩緩駛離市區。   大概是因為已經九點多鐘,晚高峰早已過去,小區周邊能看到散場的廣場舞大媽們結伴回家,零零散散軋馬路的熱戀情侶,以及在長凳上小憩的姑娘。   有點熱鬧的意思,她行下車來又掏出手機看了看,那個號碼還是沒有回信。   “在做什麼呢……”   白媛媛嘆了口氣,熄火下車。她跨入電梯按下9層的按鍵,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在自己包裡翻來覆去。末了,電梯是到了九層,可白媛媛卻一臉挫敗——她又忘帶鑰匙了。   自己這丟三落四的毛病怎麼就總也改不了?   嘆了口氣,她轉身打開門旁的管道井,而後在拐角處摸索兩下,取出一把鑰匙。   白媛媛臉愈發復雜起來,難道自己在陳安心裡就是那麼神經大條的人,好歹自己自認為也算是細致女性好吧?   雖然腹誹陳安狗眼看人低,不過能順利地進入家中倒也幸虧了他對自己的不信任。白媛媛放下包,開燈後徑直走向冰箱一雙眸子掃視一番,見裡麵都是些速食食品,不禁微微蹙起了眉頭。   自己不做飯的日子,這人就這麼對付是吧?   她掏出手機,想著給陳安發條信息問問他想吃什麼,卻覺得有些奇怪,自己這種行為多少有些越界了。   想到這裡,她拿著手機的手不禁垂下,皺眉拿了點速凍食品走向微波爐。   自己也不是什麼嬌貴的人,一頓飯的話……對付對付得了。   “對付對付得了,”陳安打著手機說道:“自己單位的會,不是什麼大事,有必要這麼興師動眾嗎。”   “陳哥,李主任可專門說了明天的會挺重要的,我這不是怕他說咱們不重視……”   “他還想怎樣!筆、水、抽紙這些哪個不是擺得橫平豎直斜成行,茶葉用的咱單位最好的,姓名牌全是現打的,議程人人都有,他還想怎樣?”陳安沒來由地心生一股怒氣,“就這樣,你跟弟兄們都撤吧,明天我跟老李說。”   掛上電話,陳安長吐一口氣,緩了好久才緩過來。這工作乾的,自己什麼時候脾氣變得這麼爛了。   不過他轉念一想倒也釋然,今晚本就不情不願地去了單位,老李作為本單位大主任他不了解實際情況?就這股吹毛求疵的仔細勁兒讓人難受,攤上這麼個大領導,確實讓陳安和下麵的弟兄有苦難言。   那會場你就算給它扒層皮,還真的能木見本色鐵放光嗎?   那顯然是不能的。陳安便是那種不會在無謂的事情上浪費過多時間的人,所以在單位準備好材料布置完會場後就選擇了放弟兄們走,自己開車回家。   這麼看來肯定是老李又來回折騰這幫小弟兄了,真沒這必要。   他看了眼手表,11:58,一來一回四個小時,還真是卡點,估計這兩分鐘正好夠自己停車上樓的。   他習慣性看了眼周邊的環境,空曠的廣場,已無人跡的馬路,以及那個依舊在長椅上小憩的女人。   陳安皺眉,如果自己沒記錯,自己去單位時就見過這人,當時還以為是等公交的學生,怎麼還一動不動坐在那邊?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陳安原想不理會這件事,可電梯門要關上的一瞬,一隻大手從電梯內部伸出,強硬地擋在了電梯中間。   雖說現在自己老大不小,早就懂得趨利避害了,可遇到這種事情多少還是看不過去。他覺得自己算不得傳統意義上的好人,但多少還是有些社會責任感在身上。   陳安穿過小區東北側的小門,徑直走到那女人麵前,“同誌,你怎麼了?”   略微與時代脫節的稱呼傳入呂靜耳中,她有些驚訝地睜眼看向這個看起來頗為正經的男人,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難不成說自己一個人來石城這邊打工卻被男朋友趕出家門?還是隻說自己想在這長凳上湊合一晚讓他少管閑事?   這兩個回答無論哪個都不是能輕易對陌生人張嘴的程度吧?   呂靜看著眼前這臉上有些許不耐的男人,一時間腦子裡竟冒出“這人會不會是不懷好意”的念頭,畢竟自己如果隻考慮長相的話,姑且還算可以。   不過正當她胡思亂想之時,這個想法便像狂風中的火苗一瞬間便熄滅了。   這男人竟然在報警?!   “您好,請問是南清河派出所嗎,嗯,我是清河東區的住戶,我在這發現了一個女……”   陳安的話還未說完,他的手機便被呂靜一把奪下掛斷,呂靜看著這個麵露詫異的男人大聲嗬斥:“你有病吧,我用不著你關心?我就在這兒睡一會兒礙你什麼事了!”   陳安確實有些驚訝,他考慮過各種情況,甚至連這人是特殊工作者的可能都考慮到了,唯一沒考慮的是這人竟真是準備在這休息的。   這女孩看臉也就是個十六七歲的孩子,若不是這毫不畏懼的氣勢暴露了她社會經驗的老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陳安絕對會認為這趁著是暑假出來瘋玩的高中生。   似乎是從陳安的眼中察覺到了什麼,呂靜皺起眉頭提醒道:“咱們提前說好,我已經十九歲了,能對自己的行為負責,用不著你關心我,也不要你有什麼別的想法,離我遠點就行,死變態。”   “心疼傻逼女人倒黴一輩子。”陳安心裡默念了一遍自己的座右銘,而後向呂靜伸出手來。   “做什麼?”呂靜警惕的看著他,身子後撤頒布,可那眼中卻毫無畏懼之意。   “把手機給我,我得給派出所回個電話,不然十分鐘以內警察就會找到這裡,你也不想惹麻煩吧?”   見陳安說的言之鑿鑿,呂靜便地將手機拋給了他,隨後在她警告的眼神下,陳安再次撥通了南清河派出所的電話,跟警官道歉解釋剛才是自己誤會導致的,這邊沒出什麼事。   在被手機那頭教育了兩句後,陳安再次道歉,而後終於是掛了手機。   此間事了,陳安嘆息一聲便轉身離開,畢竟他這人沒有什麼特殊性癖,缺乏熱臉貼冷屁股的愛好,自然是不想在這多呆一分鐘的。   這該死的社會責任感,以後還是少些的好。他心中暗想。   “喂!那個……你能借我十五塊錢嗎?”   身後那人忽然開口,陳安頗為詫異地轉過頭去,一雙黑色眸子緊緊盯著呂靜。   “不行就算了!”呂靜咬牙道。   片刻之後,夏風吹落了樹梢上那不知為何枯敗的樹葉,盤旋著被風卷到尚存餘溫的河中。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