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塊錢能做什麼? 能點一碗路邊板麵,配上一個丸子一份豆皮;也能點一份那一直放著“你愛我~我愛你”音樂的奶茶;還勉強夠得上一趟短途出租。 直到那股嗆人的煙味湧進陳安肺中,他才想起十五塊錢還能做什麼——十五塊錢還可以在網吧大廳包夜。 眼見這女孩挑了個角落坐下,陳安也轉身離開。 自己也不怕惹禍上身,竟然開車送她來這兒,離開網吧的陳安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好笑,又有些困乏,就在路邊隨手點了支煙。 自己上次來網吧是什麼時候的事…… 陳安緩緩吸著煙,不時吐出一個煙圈,眼底偶爾閃過一絲精光——淩晨馬路上疾馳而過的車尾燈罷了。 良久,他狠狠吸了一大口,而後在路邊的電線桿上將煙頭撚滅,走進一旁還開著的便利店裡。 他想起來了,自己最後一次上網吧是二十二歲,剛參加工作的時候。自那以後他的人生就像失速的汽車,換了個賽道一路疾馳。 他倒是還記得,自己通宵的時候最喜歡來瓶冰可樂,淩晨一兩點左右正是人最困的時候,冰可樂提神醒腦還能補充糖分,簡直是通宵必備。 約莫三五分鐘後,他又出現在網吧前臺,刷臉開了個會員,而後往呂靜的卡裡充了一百塊。 “先生,充一百送五十,還可以抽獎一次。”前臺的女網管沖陳安說道。 他擺了擺手放棄了這次抽獎機會,而後在網管不解的目光下離開前臺。 呂靜此刻正呆呆的盯著電腦桌麵,她已經很久沒出來上網過了,也沒什麼喜歡玩的遊戲,她原本隻是想在這裡好好休息一下的。 不過她顯然忘記了網吧的嘈雜程度,暑假的夜,有的是高中生和大學生在這裡揮灑那用之不竭的精力。 “你來網吧開了電腦就是為了發呆?”一道沉穩的男聲忽然響起,呂靜猛地抬頭,便又看到了陳安那張頗為厭世的臭臉。 “你回來乾什麼?”呂靜頗為警惕,她雙手按在座椅兩頭,似乎隨時準備起身。 不知為何,陳安看她現在這副模樣,總覺得有點像呲牙咧嘴的野貓。 一點也不可愛就是了。 “放心,無論是女人還是小屁孩,我都不感興趣。” 陳安從袋子裡掏出一罐冰可樂推到呂靜桌前,而後在一旁坐下打開了電腦。 “我再說一次,我已經十九……” “我三十二。”陳安忽然開口,“我上大學是十五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你才四歲吧?” 陳安見呂靜沒再說話,便轉頭看向屏幕,“小孩就安心當好小孩。” “……”呂靜沉默了,她伸手夠了一下那罐可樂,卻忽然縮了回去。 陳安皺起了眉頭,“我這可樂帶電?” “太涼了……” “……”陳安一陣無語,正想再重復一句自己的座右銘,卻忽然想起自己剛剛說的話。 “罷了,一個小屁孩,算不得女人,寬容些吧。” 他像是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一般自言自語起來。 呂靜倒是沒聽清他說了什麼,卻看見他又在桌麵上的兜子裡掏了掏,然後把另一瓶飲料推了過來。 “熱的。” 簡短且低聲的話語讓呂靜不禁懷疑起這男人到底有沒有開口,可她卻是不好意思問的…… 這種感覺大概就像路邊的野貓雖然知道你會喂給它吃的,可它還是會控製不住地“哈”你一樣。 本能壓過了本心,說什麼都是多餘。 幸運的是,饑餓這個本能作為根植於所有生物生存邏輯中最底層的存在發揮了作用——呂靜伸手拿過了那瓶飲料。 當她指尖觸及瓶身的一瞬,她便知道自己沒有聽錯,這飲料確實是熱的。 “……你好惡心。” “咬人的狗不叫。”陳安開口。 呂靜一愣旋即想要說些什麼,可看著陳安那副厭世臉不知為何失了興致。 這人也沒說錯,要不是他那十五塊錢,自己晚上就真要在長椅上過一夜了。 呂靜沉默良久,久到找了半天沒挑好遊戲的陳安轉頭看了過來。 “我有個問題。” “謝謝……” 二人的聲音混雜到了一起。 仿佛是沒有聽到呂靜的道謝,陳把頭轉了回去繼續尋找著那不知還在不在運營的遊戲,“這是周圍最近的網吧,你原本準備怎麼過來?” “走過來。”呂靜低聲道。 “哦,知道了。”陳安回了句話又沉默下來。 二人無言,約莫過了十分鐘,陳安像是認命一般退回了電腦桌麵,“完了,七八年沒來,沒什麼可玩的了。” “遊戲本身更新就快……” “這麼說你常來?”陳安不死心地又打開單機遊戲那一欄,終於見到了自己記憶中的幾款遊戲。 看了看右側的數據,陳安也不禁苦笑,這不足3%的啟動率,真是時代的眼淚了。 “一年前在老家的時候常上網,偶爾會通個宵,”呂靜小口地咽下一些飲料,溫熱的甜液就像一雙溫和的大手,讓她擰在一起的胃好受了些許。 見陳安沒有說話的意思,呂靜也沒在意,自顧自說了起來。 也不知是不是很久沒人傾訴,加上她確實餓得有些煩躁,該說的不該說的竟說了個七七八八。 等她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兩點了,自己居然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絮叨了一個多小時。 “說完了?”陳安忽然開口。 呂靜大腦仿佛宕機了一般,這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剛剛說的話他都聽進去了? 呂靜頓時有些慌亂,對著陌生人把亂七八糟的東西全吐了,自己這戒備心究竟飛哪去了…… “嗯。” 其實她沒說完,不過已經不適合再說了。 “可惜我沒怎麼細聽,不過有些話還是別對陌生人說要來的好一些。”陳安轉過頭來,一對漆黑的眸中泛著屏幕上的藍光,再次開口:“在外麵多注意安全吧,我撤了,明兒還得開會。” “啊……” 在呂靜呆愣的時候,陳安已經起身。 他那原本想要下機的手停在那裡,約摸過了一兩秒,他似乎是解釋著什麼:“錢都花了,還是不下機了。” 說罷,他將過來時買好的飲料和吃食放到二人電腦中間,沖呂靜點了點頭便徑自離開,獨留她一人在座位上淩亂。 天上的月亮比往年都要來的亮一些,如果掏出手機日歷會很驚異地發現今天是陰歷七月十五。當然過了十二點後就是陰歷七月十六了,不過總算是不影響天上掛著的那輪圓月綻放著她的光芒。 陳安開了沒一會兒便到了樓下,重重嘆了口氣才下車。 早知道就不管這閑事了,聽著那亂七八糟的事純純的壞心情,自己也不過是苦勞大眾之一,哪有那多餘的心思去管別人的閑事。 他抽出一支煙想要點上,可想了想又把煙塞到了口袋裡,默默地乘著電梯上樓了。 等到陳安伸手摸不到管道那兒的鑰匙時,他才反應過來自己今晚是回不去家了。 他試探性地敲了敲門,發覺門內沒有半分響動,於是便在內心感嘆一句好人難做,總是得付出些代價。 今晚就在車裡湊合吧。 就在他剛轉身的一瞬,身後的大門傳來解鎖的聲音,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門後,那對柔和卻略帶困倦的眸子看向他:“單位忙到現在?” 發覺門開了的陳安算是稍稍安下心來,好歹自己不用回車上喂蚊子了,他點點頭,在白媛媛那刀子般的目光中從微微開啟的門縫中擠了進去,而後又從白媛媛身邊繞行,將外套掛到了門邊。 “我說老陳,你又抽煙了?”白媛媛眉頭皺了起來,小巧的鼻子聳了聳,似是在表達自己的不滿。 “嗯,喂貓的時候抽了支,沒想到這麼久都沒散味。”陳安應道,走到廁所開燈洗漱…… ----------------- 第二天的會議舉辦得很是成功。 按陳安的話說,開會哪有不成功的,這個成功通常在領導們姓名牌打好的一瞬間就已經實現了,當然如果領導們能按計劃坐在自己姓名牌的後麵,那更是令組會人員驚嘆的大成功。 在暑假開會為數不多的好處是能讓陳安這樣的大齡未婚青年跟同事們見上一麵,聊上些閑話。至於那不勝枚舉的壞處……算了,提那個容易壞心情。 陳安頂著那些許黑眼圈,在辦公室自己的中班臺上撐著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麼。 昨晚那孩子說的那些事情聽起來太過狗血沉重,以至於陳安回想起自己身上的事情也覺得有幾分難受起來。 “陳哥!咱撤吧,留在這做什麼?”門後探出了個分頭小子,一臉賤兮兮的模樣,“或者要不要跟我們出去玩?” “算了,我老了,三十歲後無論是欲望還是欲望亦或是欲望都沒二十多歲那麼強,”陳安笑著看向門口的曾琦,揮揮手讓他趕緊滾蛋,“收斂點,別乾出格的事。” 這一連三個欲望說出來,讓曾琦當即有些繃不住了。 “瞧你說的,好像我就是被下半身驅使的動物一樣,”曾琦嬉皮笑臉道:“不能夠!” 送走了曾琦,陳安把門反鎖,給白媛媛發了條信息後便在辦公室沙發上躺了下來,不過剛躺下手機便收到一條信息,他疑惑中打開一看,赫然是白媛媛回信了。 “今兒不用喂貓去了?” 一時間陳安甚至都懷疑白媛媛是不是有讀心術,自己這蹩腳的由頭反倒成了她揶揄自己的利器。 罷了,大好暑假,在辦公室睡上一覺再想其他吧。 再看白媛媛那邊,白大律師發完信息之後也沒看回信,而是給黃玲指導起了那件案子怎麼寫要來的好一些。 至於昨晚那個沒打通的電話,她已在今早收到了回信,溫嶺說自己昨晚不大舒服提前休息了,她關心了下也就罷了。 兩情久長,又豈在朝朝暮暮? 白媛媛倒是看得很開,她姑且還是相信愛情的,當然如果陳安那個爛人能別天天在她耳邊嘀咕那些厭女語錄就更好了。 本來事情應該就這樣按部就班的發展下去,怎奈對普通人來說,自己平凡生活不被打擾的訴求永遠是一種奢望。 三天之後,八月十九日。 如果你向學生詢問寒暑假為何快樂,他們會告訴你放假就很快樂,如果能不寫作業那是更好,可如果問一個在院校裡工作的人,寒暑假為什麼快樂,他會告訴你,在別人上班的時候能夠休息就很快樂。 當然快樂對於成年人來說是一種奢求,就好比難得過了幾天清閑日子,單位也難得好幾天沒給自己打電話的陳安,現在的心情就很是復雜。 這天下午他又見到了呂靜。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不過這次是在商業中心旁的步行街上,似乎是終於挨過中午那一陣人多的時候,呂靜捧著那一抔玫瑰坐在步行街的長椅上。 有那麼一瞬間,陳安甚至懷疑這人身上有一種特殊能力,一種無論在何時何地,都能找到長椅的能力。 當然這算是玩笑話,他也不可能真的說出來。 開玩笑這件事要對方覺得好笑才算得上是玩笑,如果隻會讓對方陷入尷尬或痛苦的境地,那就隻是單方麵的欺淩。 “美女,花怎麼賣?” “啊,十五塊一朵!”身後的聲音讓呂靜猛的起身,她似乎是沒有想到這個時候還有人要買花,或者也不習慣被人稱為美女,總之看起來的模樣有些慌亂。 不過當她看清來人之後,她倒是嚇了一跳,“你跟……怎麼在這?” 陳安眉頭快要擠出一座喜馬拉雅山了,如果他沒猜錯,這死丫頭是想問自己是不是跟蹤她。 “我暑假,出來逛逛也不行?” “所以你騙我,你也是大學生?”呂靜忽然開口。 “什麼叫騙你,老師也有寒暑假吧?”陳安隨手遞過手裡的可樂,“怎麼想起來賣花了,那天不是說隻是下班了沒地方去嗎?” 呂靜隻是接過了可樂,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陳安嘆了口氣,半天放不出一個屁來,這是又遇到什麼難處了? “那天說的……你聽了多少?”呂靜忽然開口問道。 夏風混雜著潮熱擠破了周圍的喧囂,恍惚間也掩蓋了陳安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