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除夕,我們四個人一起過的,對了,還有阿金。 陶叔和陶簡將一盞盞紅彤彤的燈籠掛滿了我們的小院子,我和卿女士剪了窗花貼在窗戶上,小院子一派喜氣洋洋。陶簡從禮品盒上取下紅色錦布,給阿金套在身上,阿金急得團團轉,想把那件小馬褂扯下來,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夜幕降臨,我們圍坐在客廳的火爐旁,一邊看著春節聯歡晚會,一邊聊著家常。時而傳來的歡聲笑語,像是這冬日裡最溫暖的陽光,驅散了寒冷。 隨後,我們來到院子裡,準備放煙花。我不敢點,躲得遠遠地觀看,陶簡點燃引線就敏捷地跳開,伴隨著一聲尖銳的呼嘯,煙花騰空而起,在夜空中綻放出一朵朵五彩斑斕的花朵。 這個煙火仿佛一個開啟的信號,接著,四麵八方的煙花相繼升空,像是天空中的盛大派對,幾鋪滿了我們頭頂的半個天幕。這是最極致的怒放,然後如流星般散落。阿金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嚇得躲進了它的新房子。 我拿起手機,翻看著朋友圈,看到顧義發的一張夜空圖片。一彎殘月懸在天空中,獨自照耀著整個山野,沒有一絲雲彩或星星的陪伴。月光灑下,照亮了靜謐的大地和寂靜的山巒,我卻在其中感受到無法言傳的孤獨。 我似乎看到顧義獨自一人站在山野,沒有親人,沒有夥伴,沒有依靠,就如這彎孤獨的月亮,月亮隻能靜靜地照耀這個世界,而他,隻能孤獨地守望這片山野。 時間已經快到零點,我飛快地打了幾個字:新年快樂!在零點的鐘聲敲響時,在新年的第一秒將我的祝福送給了顧義。 幾乎在同時,我也收到了他的信息:新年快樂! 我捧著手機笑了,卿女士探頭過來看到,慫恿我給顧義視頻,於是我撥過去,響了一聲,他接起來。 我:“顧義,新年快樂!” 顧義:“新年快樂!” 他那邊很安靜,沒有電視裡喜慶的歡笑聲,沒有家人說話聲,沒有煙花爆竹聲…… 我問:“今天年夜飯你吃了什麼?” 顧義:“我自己做了幾個菜,你呢,都吃了什麼?” 他微笑著,聽我背今晚的菜譜,顯擺我做的菜如何贏得了大家的一致稱贊。又給他講我們放的煙火多麼璀璨,將半邊天都照亮了。 我急切地給他分享著我們的春節,想把我的歡樂傳遞給他,希望能在千裡之外為他帶去一絲溫暖和熱鬧。 掛斷電話後,我心中湧起一絲莫名的惆悵。卿女士輕撫我的發絲,關切地問:“怎麼了?” 我嘆息道:“顧義過年隻能一個人過,好可憐。” 她輕輕一笑,提議道:“那你去陪他過年咯。” 我愣住,“那,這樣可以嗎?” 她認真地說:“為什麼不可以?想做什麼就去做,想見什麼人就去見,別辜負了自己,也別留下遺憾。” 我感動地緊抱住卿女士,她的鼓勵給了我勇氣。 第二天,卿女士為我定好了前往清溪的高鐵票。陶叔得知我要去看朋友,特意為我準備了許多他親手製作的美食。陶簡陪我到高鐵站,細心地幫我把行李整理好,確保一切妥當。 我抬起頭看他,風吹亂了他額前的發,他的眼睛深邃而明亮。我問:“你今年幾歲?” “26。”他疑惑地看著我。 我朝他一笑,“我24。如果你成為我異父異母的哥哥,我會非常開心的。 他也笑了,那口大白牙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清溪是顧義的老家,我來到清溪縣城後,又轉乘班車來到鎮上。沒有提前告訴顧義,我按照地址一路詢問,終於找到了村口。村口有一個小廣場,廣場上有一座掛著村委牌匾的房子。廣場的一角有一棵大樹,枝葉間係滿了紅絲帶,應該是村民祈福所用。樹下有幾位中年婦女在閑聊,旁邊有一位老奶奶在躺椅上曬太陽。 我走到老奶奶身邊,輕聲問:“奶奶,請問顧義家在哪裡?”老奶奶原本半瞇著眼睛,聽到我的問話後立刻睜大了眼睛,仔細打量了我一陣。她慈祥地笑道:“娃,你是找顧義嗎?來來來,我帶你去。” 老奶奶顫顫巍巍地起身,我忙扶住她,她的手枯瘦粗糙,如同一把枯樹枝。她邊走邊看我,咧著沒牙的嘴笑。我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她笑著說:“娃,你別怕,我隻是太開心了。你是這麼多年來,小義家第一個客人,還長得這麼好看,我高興啊。我姓許,你叫我許奶奶吧。” 我好奇地問:“許奶奶,顧義他們家沒有親戚嗎?” 許奶奶立馬變了臉色,“呸!那些親戚,狼心狗肺!不來還好呢!” 她突然收起笑容,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悅,“那些親戚,哼,狼心狗肺!他們要是敢來,看我怎麼收拾他們!” 她又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娃,你不知道,小義過的苦啊,十四五歲就沒了爸媽,他有兩個舅舅兩個姑姑,但他們都把小義當成是包袱,生怕沾上了就甩不脫了,就斷了來往。小義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他那時說不讀書了,村裡大家都不同意,我們硬是把他供出來了。現在小義出息了,每年都給我們村裡捐錢,給村裡修路。這個娃真是有良心,是個好娃。去年他舅舅看他過得好了,想上門認親,還沒到村口,就被我們村的人給趕走了。這種嫌貧愛富的親戚,我們才不稀罕!” 我又問:“那,顧義爸媽是生病還是出了意外?” 許奶奶的眼神暗了下來,“唉,他們哪,孽緣哪。他們本就不該走到一起,天天吵架。那天,他爸在房簷後砍竹子,不知怎麼的,他們又吵起來了。後來動了手,等村裡人趕到的時候,他爸癱坐在地上,砍刀插在他媽身上,他媽還在去醫院的路上人就沒了……我家老頭子在坡上看的清楚,他們兩人奪那把刀,他爸也是失了手,不是故意的,是誤傷……” 我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許奶奶又嘆了口氣,“他爸爸現在還在牢裡。” 我沉默了。我一直以為自己過得很苦,沒有家庭的溫暖和關愛。但與顧義相比,他承受得比我多得多。父親誤殺了母親、坐牢……他在困境中獨自掙紮,默默承受著白眼、輕視、流言蜚語和殘忍對待。但他沒有被打倒,反而努力強大自己,甚至幫助我成長起來。 許奶奶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情緒變化,緊張地問:“娃,我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是老婆子多嘴了,你不會嫌棄小義了吧?” 我趕緊搖頭,“許奶奶,您別多想。我隻是覺得他很勇敢、很堅強。如果換做是我,肯定會害怕得要命。” 她露出了安慰的笑容,“好,好,你不嫌棄他就好。他都三十了,每年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我們村裡人每次催他找個對象,他都說自己是勞改犯的兒子,外麵的女娃看不上他。那些女娃真是不懂我們家小義的好……”許奶奶拿袖子抹著眼淚,我忙輕輕拍她的背安慰她。 她看了看我,又笑了,“你這娃好,我喜歡。奶奶看人不會錯的。” 我們走過一灣清水塘,許奶奶指著不遠處那棟灰色房子說:“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那兒就是小義家。這房子是他去年修的,花了不少錢,他說他要把房子修得漂漂亮亮的,等他爸出來。他呀,孝順,是個好娃。” 許奶奶給我指了路,就走了。 夕陽西下,餘暉灑在遠山之上,給山巒披上了一層金色的輕紗。在這溫暖的光芒之下,這棟灰色的房子顯得格外醒目。房子四周圍著鐵藝柵欄,院子一角有一棵桂花樹,樹下擺著一張小圓桌和幾把椅子。 顧義換下了西裝革履,穿著隨意的休閑裝,眉眼間收斂了鋒芒,顯得很溫和。他正在電腦上忙碌著,專注而認真。夕陽的光芒映照在他身上,使他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溫暖的光芒。我靜靜地看著他,心中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感覺。 他似乎感應到了什麼,抬起頭看到了我。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被柔和的光芒取代。他微笑著站起來,迎接我進屋。屋內的陳設簡潔而冷硬,一如他的性格。 他問我:“你怎麼來了?” 我說:“我已經陪過了卿女士,想一個人旅行,沒有好的去處,就來看看你咯。” 我打量了一下小院,“你這個院子還不錯嘛,這邊可以種點花花草草,還可以養一隻狗狗。” 顧義說:“我每年就回來兩三次,花花草草和狗狗也沒人照顧。等以後,我回來常住,就可以。” 突然,一群小孩子從竹林裡探出頭來,好奇地打量著我們。顧義拿起一塊小石頭扔過去,笑罵道:“早就看到你們了,出來吧。”他們一窩蜂地跑進院子,嘻嘻哈哈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