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又一遍,這聲音時常繚繞在王莽心中,在他得意之際,也在他失望之時,混雜著所有曾在他耳畔響起的萬歲之聲。 王莽非常高傲,或者也可能是迂腐,他聲稱“天無二日,土無二王”,所以把周邊各國的稱號從王降為候,受影響的包括匈奴、高句麗、句町、西域各國各部落,用新朝的印授替換掉各國君王手裡的漢朝印授,這一下把周邊國家全部得罪了。 五威將軍奉符命,齎印綬,剛啟程不久,就傳來一條奇聞:常安的橫貫馳道上,突然不知從哪裡奔出來一名女子,隻見她在馳道上手舞足蹈,狀若瘋癲,一隻腳有鞋,另一隻腳沒有,攔住行人,高聲大呼著:“高皇帝大怒,趣歸我國,不者,九月必殺汝!”見人就喊,章臺街、華陽街、杜門大道上,圍著大批百姓,有些不明所以的百姓也跟著喊“趣歸我國”,此女子直到被聞訊趕來的執金吾的緹騎抓住,送往北獄,那女子還在高喊著。審訊之中,此女子兩眼發直,狀若瘋癲,答非所問,時不時高喊:我是高帝派來的,趣歸我國,不者,九月必殺汝!不久她就趁著獄吏不注意,一頭撞在柱子上而亡。廷尉正王匡上奏皇帝,曰此女子不是瘋癲,就是被人下了藥。當然也有人暗中傳是被高皇帝附體了,眾人議論不定。廷尉府派奏讞掾郭弘、從史曹正前去勘驗屍首,他們來到殮房,細看那女子屍身。隻見此女的臉部鐵青中泛著淤黑,雙眼瞳孔散亂。曹正深吸一口氣道:“臉部皮膚大塊淤黑,有中毒跡象,瞳孔放大、散亂,顯見是死於極度驚嚇之中。” 郭弘問:“你是說此女的瘋癲乃中毒而致的嗎?” 曹正點了點頭,又從仵作那裡接過來一應用具,取出驗屍鉤,將它伸入那碧的嘴裡,緩緩將他的嘴撬開,仔細的查看著。隨後他又驗看了碧的四肢,胸背後,隔了半晌,總結道:“口腔中沒有異物,軀體四肢也沒有破損。碧的死因非常蹊蹺,從麵部癥狀看極似中毒,然而從瞳孔放大程度來看,又似受到驚嚇所致。” 郭弘問:“那你能看出她是中了什麼毒嗎?” 曹正搖頭道:“暫時不知!我們還是去一趟碧的家中吧!” 兩人來到碧的家中,那是一進二房的小宅,兩人進入她的廂房中,擺放著妝鏡臺,古色古香的檀木櫃,還有雕花木床,北側位置有一張幾案,旁邊放著一張凳子,幾案上放著一盞風燈和一尊鎏金孝高皇帝像。郭弘緩緩走到幾案旁,定睛細看。隻見桌麵上撒落著一層黑色的粉塵,他撚起一小撮,在手裡撚了撚,粉塵非常滑潤。他又看了看旁邊的風燈,隻見燈罩邊緣也落滿了相同的黑色粉塵,他拿過風燈向裡麵望去,登時暗吃一驚,燈內密密麻麻地鋪著一層厚厚的黑色粉塵,顯然是燃燒後飄落下來的。他從懷裡取出一個布帛,將這些黑色的粉塵包了起來。除此之外,兩人什麼也沒找到,郭弘請教曹正次黑色粉末為何物,曹正細瞧許久,也隻能無奈搖頭,最終兩人也沒有找出使碧發瘋的毒藥,此案也隻好暫懸置在廷尉府的書佐臺中。雖然此女已死,但案子卻毫無進展,令皇帝心中仍很不是滋味,好在孫建、王邑安慰他,他才安然無恙地度過了九月。 五威將的隊伍倒是都很順利,一路經過的郡國都是張燈結彩,擺酒開宴地款待他們。王駿率領右率陳饒,甄阜、王颯等人北撫匈奴,那一隊去匈奴方向的人馬,向朔州開去,頒布符命,更換印信,更改官名地名,王駿也是老牌的外交官了,他覺得這就像是在玩一場遊戲一般,玩的是一場改名的遊戲而已。十月時,他們到達了朔方的義渠城,他獨自來到高高巍峨的城墻上吹著風,荒草已經上了霜,滿目蒼茫。明日就將繼續向著更北的北方行進,進入匈奴地界了,越是向北,越是苦寒,那裡還會像這些郡國一樣那麼輕鬆嗎?他搓了搓手,哈了口氣,太陽在他的左側緩緩下沉,金光打在他的臉上,有些刺眼。 右率陳饒見他不在城內,尋了過來,笑道:“將軍可有心事?” 王駿語氣沉重地說道:“明天咱們就要進入匈奴地界了!” “怎麼說?”陳饒問。 “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王駿笑道。 “那是自然啊!”陳饒道。 “走!吃酒去!”王駿叫上他。 “好嘞!”陳饒應允。 王駿看到太陽的金光閃閃著,明亮又耀眼呢。可他沒看到的是,陳饒的嘴角露出了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在出發之前,陳饒見到了樓護,樓護告訴他:“麒麟才子令他,此次出使匈奴,是天賜良機,想方設法激怒匈奴單於,務必破壞漢匈之間的數十年的兄弟情誼,隻有漢匈之間發生沖突,才最符合麒麟的利益!” 行至匈奴,王駿所率的使團依然受到了熱烈得歡迎。“咦!”左犁汗王鹹發出一聲輕輕的鼻音,是乾冷的空氣從齒間細縫吸入口腔的聲音,他嘀咕著:“俺怎麼感覺,此次漢人的陣勢怎麼如此浩大,而且他們穿的衣裳也似乎變了一個樣呢?” 囊知牙斯單於也看出來了,但是他的顏麵上卻平靜如常,仍舊用老套的熱情歡迎著王駿的使團。一番禮儀程序過後,鹹也去查驗千裡迢迢運來的金銀錦帛回來,囊知牙斯單於看了眼左犁汗王鹹的笑容,隨即明白了漢人送來的金銀錦帛的成色沒有問題。 草原上的烈風,刮得五帥手中的旗幟騁騁作響,囊知牙斯單於立在風中,聽完了五威將王駿宣讀的《符命》,明白了心中的疑惑,原來他們已經不再是漢朝使者了,而是新朝使者了。他笑了,笑得自然又爽快,張開雙手,高聲道:“恭祝新皇帝,萬壽無疆!” 囊知牙斯單於再拜接詔,五威將王駿也笑了,他笑得如釋重負,讓隨行翻譯上前為囊知牙斯單於更換印韍。左姑夕候蘇在單於囊知牙斯的耳邊低語:“未見新印文,先勿與。” “不礙事!”囊知牙斯單於麵不改色地回應著蘇,說罷起身,把翻譯晾在一邊,對諸位使節道,“草原風大,諸位都是南來的貴賓,還是先請入帳吧!寡人早已給您們準備好了馬奶酒,羊羔肉,為您們接風洗塵!” 說罷,囊知牙斯單於笑著與諸位入氈帳中落座,見諸人都一一坐定,便舉起酒杯,恭祝大新得明主,遙祝皇帝長壽,隨即一飲而盡。五威將王駿上前拱手,再次請求囊知牙斯單於更換印韍。知單於一聽,又要解印,再一次被左姑夕侯勸阻道:“未見新印文,先勿與。” “印文怎麼會有更改呢?”知單於道,他笑著把印綬解下,交給使者王駿,更換的新印,他也不再看一眼,收了後,將新印佩戴好,讓眾人喝酒吃肉,一直吃喝到月上中天,才讓伊屠智牙師和雲公主的丈夫右骨都候當送新使回帳篷休憩。 等新使離開大帳後,左姑夕候蘇走上前來,問道:“大單於,為何您看也不看一眼印韍,就讓他們給換了去呢?” 囊知牙斯單於扯下印韍,扔給他,不屑道:“這不過隻是個把戲而已,對咱們能有什麼影響呢?” “就是!就是!”右賢王輿摸著肚子笑道,“咱們匈奴早已不再是幾十年前的那副模樣了!” 囊知牙斯單於點了點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說道:“強者為王,弱者為奴,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隻要咱們團結一心,強大起來,什麼樣的印韍都壓不住咱們!” “大單於英明!”右賢王輿一拍案幾,喊道,“到時候,讓他們這些南蠻拉著金銀財寶,來領咱們給他刻的印!” 大帳裡傳出一陣陣暢快的笑聲。可此時卻傳來左姑夕候蘇的喊聲:“大單於!這漢人也太放肆了!” 左姑夕候蘇舉起印韍,右賢王輿瞪著眼珠,向前傾身問著:“怎麼了?” 左姑夕候蘇指著印韍說著:“你們看看這印文!‘新匈奴單於章’!漢印言‘璽’而不言‘章’,也無‘漢’字,諸王以下才有‘漢’言‘章’!這印文之意,與臣下沒有區別了!” “什麼!”右賢王輿拍案而起,奪過印韍來,看了看,“漢人竟然如此無禮!這些漢人又是要地,又是新約的,如今還改了印!這些年不打仗了,真以為咱們怕了他們似的!” 說罷,他將印韍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左姑夕候蘇走上前去,拾起了在地上打了個滾的印韍,盯著大單於問:“現在該怎麼辦呢?” 卻聽囊知牙斯單於冷靜地說道:“右賢王,剛才你不是還說咱們匈奴已經不是幾十年前的模樣了嗎?” 左姑夕候蘇上前一步,問:“莫不是大單於已經想到這印文會變嗎?” 囊知牙斯單於輕蔑地說著:“你們難道沒有聽到那個什麼《符文》,一副天選之子的模樣,真是狂妄自大啊!” “豈有此理!”右賢王輿怒氣沖沖道,“我去把舊印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