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樸、田敦異進殿。” “宣王樸、田敦異進殿。” ······ 太監尖銳的嗓音由遠及近,傳入兩人的耳朵。 “兩位,請吧。” 兩人此時皆是一身囚衣,身帶枷鎖。 然而不同的是,田敦異一臉堅毅,仿佛要上戰場的將軍。 他知道,自己能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出詔獄,就看今早了。 而王樸卻是一臉死灰,雙腿顫動不已。 他畢竟知道事情的真相,雖然他已把說辭背得滾瓜爛熟。 “你少說話,讓我說。” 田敦異低聲叮囑了王樸一聲,便率先跟著太監出了房門,向奉天殿走去。 王樸看著昔日的下屬,卻早沒了當上司的威風,能不能活,就指望他了。 他定了定神,快步跟上。 兩人剛一進入奉天殿,便感受到了兩邊群臣灼熱的目光。 憤恨,敵視,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罪臣王樸。” “罪臣田敦異。” “叩見聖上。” 崇禎麵無表情地說道:“平身,鬆錦之戰究竟如何,當著滿朝文武,你們細細道來。” 王樸便把事前背好的說辭一一道來,講的繪聲繪色,講到深情處,再次跪倒在地,重重磕了個頭。 “皇上,微臣為了保留兵力,免得全軍覆沒,也隻得趁清軍合圍未成之時,趁夜突圍。” “隻要能避免遼東一潰千裡,避免九邊精銳一戰盡沒,臣就是冤死,也能瞑目了,皇上——” 王樸說完就痛哭不已,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一派胡言!”一位言官出列喝道。 “你明明畏敵如虎,在決戰前夜率軍夜遁,致使我大軍潰敗,如今卻將罪責推到洪督師身上,真是小人之舉!” 王樸被那言官說的一愣,他本就是武將,哪裡知道如何辯駁,隻得一邊哭,一邊瞥了田敦異一眼。 田敦異知道,該自己上場了。 他也跪下說道:“啟奏皇上,方才王樸總兵所言,並非全部真相。” 那言官嘴角劃過一絲笑意,果然是個紈絝,稍稍一嚇就說了真話。 王樸大驚,連忙看向田敦異。 “當夜突圍,並非王樸總兵一意孤行,乃是被我勸說鼓動,如若問罪,請問罪臣一人,王總兵熟知兵事,是朝廷難得的人才,罪臣甘願伏誅。” 此話一出,王樸差點感動地再次痛哭。 這個下屬太仗義了! 崇禎聞言,卻不禁皺眉。 田敦異畢竟是田貴妃的弟弟,是自己的小舅子。 若非眾臣議論洶洶,自己也想網開一麵,留他一命。 可現在他把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想留也留不得了。 “不過,在伏誅之前,罪臣懇請皇上,讓罪臣略作辯駁。” 崇禎說道:“今日朝會,隻議鬆錦之戰,你可暢所欲言。” “是。” 田敦異聞言再次站起身來,轉向剛才發問的那名言官。 “這位大人,你方才說我們是小人,那麼請問大人,我們如何是小人了?” 那言官輕蔑地看了田敦異一眼,仰著下巴說道:“貪生怕死,誣告忠良,如何不是小人?” 田敦異冷笑一聲:“貪生怕死?我隨王總兵東征西討,跟著他親自上陣殺敵,不懼矢石,從血水裡滾出來的,從屍山裡爬出來的。” “如若貪生怕死,我們何不辭了這個官,在家裡當個富家翁就是了,或者和諸位大人一樣,安坐京城,遠離戰場,每日以議論為業,又何必去遼東為國拚殺?” 他說罷就邁步上前,一把撩起王樸的囚服,露出了他滿身的傷疤。 “諸位大人,你們看看王樸總兵身上的傷疤,這都是敵兵一刀一劍砍的,這是貪生怕死的人該有的嗎?” 他事前早就安排人和王樸通過氣了,知道他身上有傷疤,才特地準備了這麼一出。 王樸撲地痛哭,涕泗橫流,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皇上啊——” 他一邊哭一邊喊著,配合默契。 田敦異繼續說道:“這位大人,既然你說我們貪生怕死,那你必然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那你敢不敢辭了這個官,與我們二人同往遼東軍前效力,和清軍真刀真槍地搏殺?!戰死疆場,馬革裹屍?!” “你——” 那名言官被田敦異一句話噎住。 他當然是不敢的。 作為言官,最擅長的就是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打打嘴炮。 博取忠名,博取直名。 讓他真的去軍前拚殺,他當真不敢。 “如若不敢,就請收回剛才的話,那是對為國拚殺將士的最大侮辱!” 聽到田敦異的話,一些原本還在堅持二人必殺的官員,眼中的恨意消散了許多。 或許鬆錦戰事,沒有想象的那麼簡單。 另一名言官見同僚吃癟,連忙出列喝道:“作為武將,身上帶有傷疤有何稀奇?但王樸方才所言,明明就是誣陷忠良!” “洪督師乃國之乾城,現在被困鬆山城,盡忠報國,豈容爾等構陷?爾等豈非小人之舉?” 田敦異冷笑道:“我看這位大人儀表堂堂,定是飽學之士,那我敢問大人,何為忠良?” 那言官沖崇禎拱了下手:“自然是忠於陛下,盡心王事。” “說得好,忠於陛下,盡心王事。” 田敦異想給他拍兩下手,卻引得鐵鐐叮當幾聲,隻得放下了手臂。 “那我請問大人,如果你是王樸,明知遵從軍令必然全軍覆沒,那這個軍令,你遵從還是不遵從。” 那言官答道:“軍令大入山,既在軍伍之中,即使戰死,也要遵從軍令。” “好,你隻要遵從軍令,那十三萬九邊精銳必然全軍覆沒,遼東再無禦敵之兵,數十年的謀劃毀於一旦,屆時清軍破關西進,陳兵京畿,社稷臨危,這可是忠於陛下?忠於大明?忠於社稷?” “你倒是可以博得戰死沙場,為國盡忠的忠名,卻致陛下籌謀於不顧,致江山社稷於不顧,這可是盡心王事?” 他又環顧各位朝臣說道:“在我看來,真正的忠良,心裡隻有一個標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就是皇上,是大明,是社稷。” “隻要有利於大明,有利於皇上,就算自己背負罵名,為萬夫所指,也在所不惜!” “在我眼裡,真正的忠良,是王樸,是吳三桂,是馬科,他們為了保存邊軍精銳,拱衛大明,寧肯自己背負罵名,被你們橫加指責,也在所不惜。” “他們才是真正的忠於陛下,盡心王事。” “如今清兵仍在圍困錦州、鬆山,遼東局勢危如累卵,你們作為朝廷肱骨,不思籌糧練兵解圍,卻隻會搖旗鼓舌,要求誅殺那些為大明血戰的將士,盡做些親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這難道也是忠良?你們也擔的上忠良二字?” 那言官被他說的滿臉通紅,想回懟,卻不知從何說起。 崇禎聽了田敦異的話,愈發覺得王樸等人似乎沒有做錯。 但他仍實難相信洪承疇竟會臨陣失機到這種地步,更別說可能暗通滿清,故意把十三萬大軍帶入死地了。 反而是這些言官,朝廷每有方略,必然出言掣肘。 而且往往群起而攻,弄得崇禎和經辦之人焦頭爛額。 今天還以為是陳新甲和這些言官打擂臺,卻沒想到是自己的小舅子。 有一名言官出列道:“好一個伶牙俐齒,巧言令色的奸詐之徒,明明臨陣逃脫,卻辯稱是率軍突圍。” “如果不殺爾等,以後我大明軍隊還如何作戰?” ······ 就在朝堂上吵成一片之時,一騎信使馳入朝陽門。 “六百裡加急,遼東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