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所以你不是朕的娘(1 / 1)

張太後怯怯地坐在側位上。正中央空著的是龍椅,坐不了,也不敢坐。   她壓根兒不想參與今日的朝會。拖了許久,才過來。   首輔之言,不可不遵。   參與的朝臣不多,他們與張太後之間,隔了一座屏風。   這次朝議的內容,楊廷和已經通過氣了。   有人歡喜有人憂。   蔣冕信心滿滿,就等新帝即位後,允許自己致仕。   這糟心事滿滿的朝廷,他早就呆夠了!   毛紀則是私下問了楊廷和一些事——有關當時在場人員。   聽聞建昌侯也在,頓時咬牙切齒。   “朱家天下,豈有張氏子做主之理!”   毛紀氣得發抖,恨不得現在就沖到建昌侯府,拿著笏板把張延齡給砸死。   用笏板打人,是自古以來的傳統項目了。   楊廷和經過一夜,心平氣和多了。   “且看看今日太後如何應對。昨日我走後,太後與建昌侯有過爭執。”   毛紀了然。   真以為手握太後這張牌,就能高枕無憂?   人非死物,自有七情六欲。   那張鶴齡、張延齡二人,若無太後庇護,早就拉去問斬了。   毛紀裝作無事,同楊廷和一道走。   他低聲問:“陛下……果然……?”   楊廷和嘴角輕微扯了一下,似乎在笑。   “維之也曾侍講東宮,莫非不識陛下?”   這麼一說,毛紀的心就安定了。   他把胸膛挺高,預備一會兒見到張延齡就立馬給予痛擊。   張延齡自然是不會來的。   叫他也不來。   天塌下來,自有姐姐給他頂著。自己負責延續張家血脈與榮華富貴就行。   眾臣在殿內齊聚,張太後趕忙賜座。   然後靜如鵪鶉,惜字如金。   楊廷和身為首輔,先起了個頭。   “都議一議吧。”   蔣冕想都不想,“請梁儲即刻出發前往安陸迎興王世子,此乃國是,片刻不得耽誤。”   管誰是天子,自己致仕就是了。難不成還因此殺了自己不成?   毛紀立刻反對,“陛下死而復生,的確詭譎怪誕。可難道此事非神跡?真龍天子,自有天命在身。”   蔣冕看了他一眼,“可太後言說,此子非天子。若是鬼怪附身,你我豈不是助紂為虐?”   他朝張太後拱拱手,“太後乃陛下生母,這天下難道還有認不出自己孩子的母親嗎?”   毛紀被梗的說不出話。   一句話蓋棺定論。   毛紀偷眼去看楊廷和,見他閉目不語,也摸不準對方是什麼意思。   蔣冕見眾人不再說話,很是洋洋得意。   他終於看到了致仕的曙光!   若新君即位,絕不會用自己這背主之人。若一切照舊,陛下也容不得他。   完美!   一直沉默不語的張太後,也終於發了話。   “蔣卿此言甚為公道。”   然後又閉上了嘴。   到了這一步,一切都塵埃落定。   雖說毛紀不甘心,卻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上策。   天子是個愛惹事的,執政十六年,就沒有一天消停過。他們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了。   少生事端,社稷安穩。   隻有朱厚照受傷的世界誕生了。   不過朱厚照本人並不想。   人未至,聲先到。   “太後自然認不出朕。她非朕生母,豈能認出朕?”   張太後臉色霎時雪白,立刻又漲成豬肝色。   看看,看看!   這說的什麼話!   她這是生了個什麼樣的逆子啊!   張太後氣得又想再暈一次。眼淚潺潺,想起孝宗皇帝。   若是陛下在,她何須受今日這等奇恥大辱?   朱厚照在蘇進的攙扶下,一腳跨過門檻,大剌剌地在龍椅上坐下。   他把邊上的張太後當作不存在。   毛紀眼睛都亮了。   楊廷和臉上浮起笑。   唯有蔣冕,坐立難安。   說人壞話被聽見了,尷尬又難受。   蔣冕起身想要給自己找補,卻被楊廷和搶先一步。   “陛下何出此言?天下皆知,陛下乃孝宗陛下與慈壽皇太後殿下的獨子。”   朱厚照緩緩吐出一個名字。   “鄭旺。”   “莫非楊先生忘了昔年的鄭旺妖言案?”   蔣冕嗆聲:“既是妖言,自然當不得真。”   朱厚照點點頭,“卿所言極是,的確當不得準。”   話鋒一轉。   “昔年父皇為了不讓太後傷心,是以草草了結此案。朕今日欲開棺,以滴骨法驗明真偽。不知卿意下如何?”   滴骨法記載於《洗冤集錄》,為南宋宋慈所著。   朱厚照很是誠懇,“當下常用的合血法,需二者都是活人。如今鄭旺與王女兒已死,自然不可用此法。”   “不過滴骨法,倒可一試。”   所謂滴骨法,就是將血滴在骸骨上。若有親,則血液滲入骨中。   經歷過科學洗禮的朱厚照,自然知道這方法不靠譜的要命。   無論自己是不是鄭旺之女所生,經過這麼多年,他的血都會滲入王女兒的骨中。   雖然不靠譜,但是眼下卻很好用。   到時候張太後再搬出無母不識子,就完全沒用了。   你都不是我親媽,你怎麼會認得出我是不是我?   閣臣們看著言之鑿鑿,很有把握的朱厚照,心裡不禁犯嘀咕。   難道陛下果真是王女兒所生?當年的妖言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另有隱情?   就連楊廷和都慎重起來。   他睜開眼,麵色沉重地思索著朱厚照這話中的真實性。   蔣冕也收起所有心思,專注地思考到底要不要做這件事。   他與楊廷和的出發點不同。   楊廷和是基於這個學生多次的不靠譜,產生懷疑。他不想為一個玩笑興師動眾。   蔣冕則全然不同。   他是程朱理學的絕對擁躉。若王女兒果真是朱厚照生母,那他會不計一切代價,為她奪回本應有的一切。   身後名、祭祀、鄭家後人的恩賞。   而張太後……   蔣冕銳利的目光幾乎要把屏風給戳穿了。   張太後先前的氣憤、惱恨,在朝臣的注視下,悉數化為不安、忐忑。   她當然肯定,這個不孝子就是從自己肚子裡爬出來的。   可現在似乎沒人相信這件事啊!   張太後委屈地哭了出來。   “天子真的是我所出啊!真的!我……我以列祖列宗起誓……”   朱厚照打斷她的話。   “太後是以朱家的列祖列宗起誓,還是以張家的列祖列宗起誓?”   朱厚照盯著張太後,咄咄逼人,半步不讓。   “太後是朱家媳,還是張氏女?”   “若為朱家媳,何以不親子。若是張家女,何以居高位?”   張太後從沒見過這樣的朱厚照,直愣愣地望著他,眼淚掛在臉上要掉不掉。   蔣冕不喜地皺眉。   毛紀卻在心中拍手叫好。   早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