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皇帝心思難猜(1 / 1)

張太後仿佛一瞬之間老了幾十歲。   朱厚照親眼看著她本不多的白發,逐漸蔓延開。   他知道張太後是明白了。   不管這個明白到了哪一步,起碼她現在知道一點。   往後自己是不會再由著她的性子,給予張家德不配位的寵溺。   知道這點,朱厚照就很滿意了。   他讓陳敬送張太後回宮,被對方氣呼呼地拒絕了。   跨過殿門門檻的時候,張太後被絆了一跤,身形佝僂地越發厲害。   朱厚照坐在龍椅上,靜靜地看著她離開。   不同於張太後的狼狽,閣臣的腳步甚是輕快。   就是平日裡嚴肅的楊廷和,此時也沒能忍住上翹的嘴唇。   他忍不住把方才天子說的話,在腦海中回放了一遍又一遍。   江彬家所抄得的財產,悉數歸於戶部支用。   江家的處置、支用去向,回頭上疏走走流程就行。   朱厚照不會多做置喙。   毛紀高興地恨不得叉著腰仰天大笑。   這些年,朝中上下文武百官可沒少受江彬的氣。   成國公朱輔長跪聽命,魏國公徐鵬舉等公卿大臣,遇見了都得側足奉事。   稍不如其心意,便大加羞辱。   朝中苦江彬久矣!   如今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   毛紀有些感嘆,“陛下駕崩後,不知是不是遇見了什麼事。短短七日,竟有了這般變化。”   朱厚照在幾位老師的印象裡,不算太好。   貪玩,愛折騰,不太聽勸,常常想一出是一出。   要讓朱厚照自己說,他會非常誠懇的指出,自己是典型的表演型人格。   不過死而復生後的第一次朝議,朱厚照的表現讓閣臣非常滿意。   隻要遠離奸佞,別成天想著出京,少飲酒作樂,多開枝散葉。   今上還是可以成為一個仁君的!   除了蔣冕,大家都對未來充滿信心。   蔣冕一直到回家,都還苦著臉。   六歲的蔣履仁被生母劉氏牽著,蹣跚著爬過門檻,朝父親撲過去。   他是蔣冕的老來子,五十二歲才有的庶生子。   蔣履仁在蔣冕懷裡蹭了蹭,奶奶的聲音萌化了蔣冕那張苦瓜臉。   “阿爹今日不開心,是不是有人欺負阿爹。”   蔣履仁攥緊了小拳頭,揮了揮。   “我去給阿爹報仇!”   蔣冕大笑,摸了摸蔣履仁的小腦袋。   “阿爹無事。”   又問了劉氏兒子今日的學業進度,讓她領著蔣履仁去玩。   他要在書房獨自靜一靜。   今天陛下出現後,什麼都沒說。   那自己的話……陛下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   蔣冕有些煩躁。   要麼乾脆讓自己致仕得了。   每天想這些亂七八糟的,煩死了。   他煩,代替他去安陸的梁儲也很煩。   不僅煩,而且還有點麻。   梁儲並不是不知道楊廷和的小心機,大事當前,他對此不甚在意。   但他剛走到一半,就收到了來自京城的消息,讓他在原地待命。   理由是大行皇帝活過來了。   梁儲當時就覺得自己是不是年紀大了,眼睛不太好使。   他今年五十八歲,比楊廷和還小那麼幾歲,應該也算不算太老。   梁儲甚至還讓隨行的年輕官員念了一遍。   一遍不夠,又大聲念了兩遍。   念完之後,在場所有人都麵麵相覷。   梁儲不放心地追問:“上頭可有用印?”   “都有。”   看來是真的了。   梁儲跌坐在圈椅上,許久回不了神。   這……實在是……太……   叫人根本說不出話來。   要是別人說這話,梁儲得一口啐上去。   可楊廷和說這話,梁儲不會不信。   楊廷和現在的首輔位置,是梁儲主動讓出來的。   梁儲了解楊廷和的為人,知道這等大事,對方不會開玩笑。   這玩笑開不起的!   在眾人沉默之中,梁儲一拍扶手,暴起。   “糊塗!糊塗啊!”   “既然今上龍體痊愈,還去安陸迎什麼新君?!讓隊伍速速休整,回京!”   聽聞消息趕來的穀大用、韋霦、張錦,還有定國公徐光祚,駙馬都尉崔元,禮部尚書毛澄等人,尚未踏入屋門,就聽見梁儲的大嗓門。   眾人對視一眼,紛紛擠進屋去。   “陛下醒了?”   穀大用聲音直打顫。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回去自己這位置就得換人坐了。   毛澄是來的這些人中,腦子最清醒的。   他接過細細看了一遍,確認無誤後,方才對梁儲說道:“且不著急回京,既然京中沒有讓我們立即回去的意思,想來此事尚無定論。”   梁儲急道:“天下豈有二主之理?我們出迎新君的動靜並不小。若在此停留……憲清別忘了,宸濠之亂才剛剛平息!”   梁儲生怕晚一日回京,就會給潛在的叛亂者更多機會。   梁儲不認為叛王真能“清君側”。   他擔心的是內亂影響到民生安定。   宸濠之亂後,江西等地滿目瘡痍,百姓之苦令人不忍相聞。   他必須立刻帶所有人回京。   毛澄攔住他,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梁公且住三日……五日,五日後,若京中仍無消息傳來,便回京。屆時我與你一同擔責。”   毛澄行事素來穩妥,梁儲也是一時亂了,並非沒有理智。   在對方的勸說下,他忍了下來。   “那就依憲清之意吧。”   梁儲和毛澄沒想過要問其他人的意思。   崔元和定國公是皇親公卿的代表,和吉祥物沒什麼區別。   壽寧侯張鶴齡去了勾欄聽曲,不在。   內廷太監三人,現在怕是根本就不想回京。   最好永遠都別回京。   所以也不用問。   毛澄和梁儲直接定下此事就行。   五天時間,就在梁儲的焦急中過去了。   果然不出毛澄所料,京中傳來了新的消息。   這次與上次不同,送來的是中旨。   由天子親自下發的中旨,意義不同尋常。   這讓梁儲和毛澄越發肯定,大行皇帝是真的復活了。   中旨的內容很簡單。   “朕聽聞王弟素有才名,憫其喪父,以年幼之身理興府事。每每思及,朕心甚痛。請梁卿將朕思念的弟弟帶回京,慰藉朕心。”   梁儲和毛澄對視一眼,又將簡短的中旨看了一遍。   所以安陸還是得去。   不過不是以迎立新君的名義,而是以迎興王世子入京的名義。   這倒是解了當下之愁。   可今上為何要將興王世子帶去京城?   莫非是要立他為嗣君?!   可旨意上也沒寫啊。   梁儲和毛澄摸不準皇帝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