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讓列祖列宗定奪(1 / 1)

朝臣以額貼地,不敢抬頭,不敢說話。   但個個都在心裡直罵娘。   欲為明君?   陛下您這可不是剛登基……您是已經即位十六年了!   您看看您過去十六年裡乾的那些事兒!   哦,現在說要做明君了。   早乾嘛去了?!   指望您做明君,不如指望孝廟還朝。   朱厚照的話,他們是一個字都不不信。   甚至還覺得朱厚照太賴皮。   他們說以孝治國,朱厚照就說“伏惟聖朝以孝治天下”。   就差指著鼻子,罵他們想忽悠自己做司馬氏第二。   特別是,大家都知道,有晉一朝,出過不少腦子不太好使的皇帝。   是真腦子不太好使。   譬如,何不食肉糜。   他們說孔聖人,朱厚照就說《儀禮》。   《儀禮》原稱《禮》,為儒家十三經之一,為儒家傳習最早的一部經。   《儀禮》這部經有多重要呢。   先秦六經中有它,漢朝的五經學官中有它,唐立九經中有它,宋時十三經也有它。   儒家三禮,《周禮》、《儀禮》、《禮記》。   可《禮記》中很多篇幅都源於《儀禮》,是《儀禮》的弟弟。   《儀禮》作者有兩個說法,一曰周公,一曰孔聖。   大明國以儒為尊,當然認可孔聖作《禮》一說。   所以,兩個都是孔聖的主張。   那他們是不是該去打一架,看看以哪個為先?   他們說孝廟,朱厚照說太祖。   對,孝廟是朱厚照的爹,子從父,要聽話。   可太祖是大明國基業的開創者,諸位皇帝的祖宗!   別說孝廟了,就是憲廟……乃至太宗來了,都得聽話,叫乾啥就得乾啥,說磕一個就絕不能含糊。   朝臣很絕望。   他們覺得自己說的沒錯,可天子說的也沒錯。   天子說錯了嗎?   晉朝不是以孝治國?   《儀禮》說的要是有錯,那就是在否定他們儒家的核心思想。   誰說有錯,誰今天就得當場血濺五百步。   太祖說的話都在《太祖實錄》上記著呢!   這就更讓他們絕望了。   以前還能旁征博引,引經據典,駁倒天子,讓他勉強聽話一點。   現在好了,天子死了又活,竟然在地府學會了如何把自己拉到和他們一樣的水平,再用他們的方式回敬他們。   很多人在這一刻,深切感受到了蔣冕的心情。   絕望,無奈,想躺平。   朱厚照讓朝臣跪了一會兒,看火候差不多了,就喊起了。   “都起來吧,你們也是赤心奉國。大家不過言辭上有些爭執罷了,都不礙事。”   得了天子之令,群臣方才起來。   有些年紀大的,一時起不了身,還得靠邊上的同僚扶一把。   楊廷和不欲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牽扯過多,多的是政事要處理。   他微微側頭,胡須在風中飄動。   立馬有人會意,將首輔的意思傳下去。   文臣這班響起咳嗽聲。   自班末出列者,張九敘也,刑科給事,首輔座下第一打手。   張九敘長相周正,富有親和力,聲音清亮而不刺耳,口才也是極好的。   “陛下,壽寧、建昌為國戚,慈壽皇太後為天子之母,此乃家事。臣以為,不應在朝議時商議。”   朱厚照為難又狐疑,“不是都說天子無家事嗎?往常朕寵幸幾個女子,你們要上疏。朕久不入內,你們也要上疏。無子亦上疏。”   “所以,是不是家事,由何而定,由誰而定?”   張九敘不慌不忙地道:“陛下無子,涉及國本,實國事。陛下不入內廷,則與國母易生齟齬,天子與國母乃天下夫妻表率,亦為國事。”   “臣等無意阻攔陛下寵幸何人。此內廷事,外臣不可乾涉。臣等上疏,為的是陛下離京,勞民傷財。更是國事。”   “陛下所言,皆為國事,臣等為何不可上疏?”   “而今日朝議所奏諸事,皆由興府世子牽頭。慈壽皇太後與憲廟太貴妃之爭,乃內廷事,實不該拿到外朝議論。”   張九敘看了一眼臉上猶帶著淚,可麵色沉靜的朱厚熜。   “興府世子純孝,卻不知廟堂運轉,內廷外朝不分。不過今日乃世子頭次朝議,不明其中之意,亦可諒解。”   朱厚照不開心了。   說他可以,說弟弟就不行。   張九敘,他有印象,老熟人了。   從戶科給事調到刑科給事,不管怎麼調,都還是言官。   朱厚照被他罵過好多次了。   “依卿所言,內廷事外朝不可言論。為何朝臣僭越,彈劾皇舅?”   張九敘振振有詞:“臣等彈劾的非皇舅,實禍民之人。非僭越。”   朱厚照連連點頭。   好,裁判下場當運動員。   你說的就是規則。   那遵循你的規則不就行了?   “依卿所言——”   在朝臣以為此事要就此結束的時候,朱厚照話鋒一轉。   “壽寧、建昌為禍民之人,朕準先前諸科給事所奏,徹查所犯之事。”   “此外,京師國戚亦有禍民之舉,此番一並查辦。由後府都督僉事陸鬆領辦,帶刀散騎舍人朱厚熜協理,著錦衣衛處置。”   張九敘想反擊,又開始猶豫。   京師國戚跋扈禍民,不是一個兩個,多年以來,朝臣的彈劾已經能把整個乾清宮給淹了。   今日天子要把國戚一網打盡,對朝臣而言,是好事。   抑製外戚,一直是百官努力的方向之一。   參加朝議的自然有國戚,但他們不敢說話,連呼吸都放輕了。   隻要一句“你沒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你怕什麼”,就能把自己拒絕的話給打回來。   這節骨眼上,誰跳出來,誰就是勾結國戚、是禍民之人。   鍋太大,不敢背。   一背一個死。   張九敘借著笏板,偷眼去瞄楊廷和,見首輔也是猶豫之色。   好事,但有點不敢接。   怕天子後麵再玩個大的。   特別是領辦的陸鬆,乃興府老人,協理的又是朱厚熜。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真正的主持者是興府世子,天子這是在抬人家一手呢。   興府世子又剛剛吃了張氏的虧,豈能罷休?   肯定以公謀私,往死裡整人家!   不過事涉國戚,誰去都沒有宗室子去合適。   身份天然就壓人家一頭。   朱厚照見張九敘不言語,又加了一把火。   “此前朕曾與閣臣們言說,想為鄭旺妖言案翻案,今日正當時,也一並處理吧。”   此話一出,朝野嘩然,群臣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為鄭旺翻案,豈不是意味著天子要認王女兒做母親了?   那慈壽皇太後呢?   群臣一時也顧不上禮儀了,紛紛出言阻止。   “陛下不可!”   “此事重大,當徐徐商議!”   朱厚照等百官的情緒穩定些後,問張九敘:“此事算國事否?”   張九敘尷尬地想找個洞鉆進去。   朱厚照也不等張九敘下定論,直接敲定。   “朕以為,此事既為家事,又乃國事。諸卿拿不定個主意,不如就讓太廟的列祖列宗來定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