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彩衣娛親(1 / 1)

毛紀覺得自己快要厥過去了。   舉著笏板的手,止不住發抖。   陛下!您又想乾嘛?!   每天不想點新招數來對付臣等,是不是您就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他小心翼翼地發問,也問出了百官的心聲。   “陛下……決意如何請示?”   朱厚照很坦然,“珓杯。”   張九敘嗬斥道:“陛下此舉過於荒誕不經!此等小事,怎可驚動列位大行皇帝。”   朱厚照詢問他的意見,“那依張卿看,該當如何?”   張九敘侃侃而談:“此家事也,陛下當與慈壽皇太後、宗人府商議。”   朱厚照沉吟:“不對,朕以為張卿言之有錯。”   張九敘行禮,“陛下賜教。”   “宗人府自永樂起,以勛戚攝府事,不備官,所領之事盡移禮部。”   “禮部為外朝六部之一。依卿所言,外朝不管內廷事,而今禮部卻管宗室之事。此僭越也。”   朱厚照認真道:“不若重啟宗人府,以分內外,諸臣去商討個名單報上來,朕看看。”   禮部尚書毛澄朝張九敘輕飄飄地掃了一眼。   禮科諸位給事中,則是對張九敘怒目以對,手上的笏板饑渴難耐。   張九敘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來了。   不是他張九敘不中用,實在是天子的角度太刁鉆。   他本想車軲轆話把天子給繞進去,誰知道被繞進去的自己。   現在天子不僅把球拋回給自己,還讓自己成了禮部的眼中釘肉中刺。   張九敘不得不自打嘴巴,咽下這口惡氣,被迫承認天子說得對。   “臣得陛下教誨,銘諸五內。鄭旺案既為家事,亦為國事,當重之。”   “然,以珓杯之法請示大行皇帝之舉,實輕佻,望陛下三思。”   朱厚照搖搖頭,指著張九敘笑道:“張卿年少,不懂此中緣故,朕不怪你。”   他環視諸臣,“可有卿願為張卿解惑?”   張九敘臉一黑。   他年少?   弘治五年,考中舉人,十八年中進士。   天子榮登大寶多少年,他就當了多少年的官。   這還年少?   但天子說的,張九敘還真不知道,隻能認慫。   毛澄出班奏對。   “如臣未曾想錯,那陛下所指,當為太祖親書的《禦製紀夢》中所言。”   朱厚照撫掌,笑道:“不愧是毛卿,狀元之才名不虛傳,半點不錯。”   毛澄乃弘治六年進士第一,禦筆親點的狀元。   毛澄側身,見張九敘還是一臉茫然,心知他不曾讀過,便為其解惑。   “……歲在壬辰,紀年至正十二。民人盡亂,巾衣皆絳,赤幟蔽野,殺人如麻。”   “良善者生不保朝暮,予尤恐之,特祝神避兇趨吉,惟神決之。”   “若許出境以全生,以珓投於地,神當以陽報。若許以守舊,則以一陰一陽報我。”   毛澄頓了頓,給張九敘一點消化的時間。   “此乃前朝至正十二年,太祖所經之事。《禦製紀夢》乃太祖手書,定然無假。”   張九敘臉色發白,朝毛澄行禮,彎著腰連連後退。   荒誕不經?輕佻?   太祖聽了能直接從帝陵出來,提著劍追殺他張九敘滿門。   就是太祖不出來,天子一句“不敬太祖”,就能將他去官削籍,榮獲李夢陽同等福利。   不止張九敘慫了,所有文武百官也都不敢多說一個字。   懟天子可以,懟太祖不行。   此乃大明國立足之根本。   朱厚照很滿意地點頭,“眾卿既無異議,穀大用,去太廟安排。”   穀大用領命而退。   楊廷和嘆了口氣,今天算是沒完了,等朝議結束,大概都能下值了。   太廟安排起來沒那麼快,眾人已經在朝議上扯皮了挺久,此時饑腸轆轆。   朱厚照非常貼心地給大家安排了工作餐,雖然不算很美味,但起碼夠填飽肚子。   在百官進餐時,陳敬急匆匆趕了過來,附在朱厚照耳邊輕語。   朱厚照點點頭,又看了眼下首的朱厚熜,使了個眼色。   朱厚熜會意地閉了下眼睛,不動聲色。   待百官餐畢,再次齊聚奉天門等待。   不多時,穀大用來報,說已是準備好了。   朱厚照當即帶著眾人前往太廟。   因臨時起意,沒有彩排,所以一行人沒有正經太廟祭祀時那麼好看。   雖然不是那麼明顯,但各自的小團體還是涇渭分明。   張九敘跟在楊廷和身後不遠,聽首輔對自己今日表現的評價。   “……不怪你,是陛下突然發難的。陛下總是這樣,出人意料。”   張九敘得此評價,也算安心,退去隊伍後麵。   太廟距離奉天門不算遠,走一段路就到。   因匆忙,隻讓太廟當值的宮人們及時清掃了一遍。寢殿中的牌位沒能及時放到前麵享殿的神座上。   穀大用正要嗬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被朱厚照攔住。   “小事就不必勞動祖宗們了,朕在享殿外遙祭也是一樣。事急從權,就不講究那麼多禮數了。”   百官屏氣噤聲,靜待天子的新花招。   珓杯早已備下,由穀大用親自遞給朱厚照。   朱厚照雙手捧著珓杯貼額。   “歲辛巳皋月,不肖子孫厚照,於親母之事有疑。特請示列位祖宗,惟祖宗決之。”   “若許開館驗親,以珓投於地,祖宗當以陽報。若不許,則以陰報。若不定,則一陰一陽報。”   朱厚照當著眾人的麵,非常虔誠地將珓杯投擲在享殿前的金磚上。   列位祖宗看好了啊,厚照給你們表演個戲法,祖宗們一準兒沒見過!   第一排的重臣睜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視線不敢離開珓杯片刻,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排在後頭的,踮起腳尖,伸長了脖子,紛紛想知道結果如何。   珓杯落在金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朱厚照微微一笑,對結果並不奇怪。   他側身走開幾步,不許宮人們上前動珓杯。   “還請內閣諸位先生、六部尚書,確認列祖列宗示下。”   楊廷和雖然上了年紀,但眼神不錯,沒走幾步,就看清了地上珓杯的模樣。   他心中嘆了一口氣,朝陛下拱了拱手。   “臣賀陛下喜,陛下得償所願。”   朱厚照笑道:“此祖宗之意,非我願。”   “既然祖宗已經示下,毛卿。”   “臣請陛下命。”   “選個日子,朕要開棺驗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