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兄弟鬩墻(1 / 1)

今天的詔獄特別熱鬧。   全是張家兄弟倆的喊打喊殺聲。   關在裡頭的犯人難得看到這樣的樂子,連餿了的飯菜,都覺得有滋有味起來。   看守的獄卒去過幾次,見沒打死人,也沒管。   兄弟倆打完一場,就各自占據一角,氣喘籲籲地死死瞪著對方。   恨不能手邊有一把刀子,能將對方碎屍萬段。   難得看到這等兄弟鬩墻之事,朱厚熜也頗感興趣,讓陸炳給自己搬了馬紮過來,躲墻根下聽墻角。   陸炳偷偷瞄了好幾眼,覺得世子和天子真不愧是同宗同祖。   這捧著茶碗,聽閑話聽得津津有味的樣兒,不能說一模一樣,也稱得上如出一轍。   天子偶爾興起的時候,會帶著世子微服出宮,在街邊巷角偷聽民間夫妻吵架。   好幾次還險些溜進國子監,去聽太學生口角。   作為朱厚熜的小跟班兼麾下第一人,陸炳當然隨侍在側,圍觀了全程。   陸炳隻覺得,彼時彼刻,恰如此時此刻。   世子被陛下給帶壞了!   心甚痛之!   仿佛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朱厚熜還用能讓裡麵人聽見的聲音,和陸炳交談。   “文孚你聽,這壽寧侯出手就不對,我聽著拳風像是不到肉,不如皇兄教導我時有力。”   “建昌伯大抵是平日叫酒色掏空了身子,腿腳不太利索。換做文孚,定能來記掃堂腿,將壽寧侯斬於胯下。”   陸炳嘴角抽了抽,拱手無奈道:“世子謬贊,文孚尚年幼,不及建昌伯勇武。”   “哎,文孚妄自菲薄了。我見你與同僚比試,每回都是能贏的。”   陸炳在同僚的目光下,恨不能找個洞鉆進去。   “那是叔伯見文孚年幼,不忍欺之,讓著文孚呢。”   朱厚熜收回往詔獄內窺視的目光,轉向陸炳。   “文孚歷練後,倒是多了幾分老成,不錯。先前我就擔心你性子過於剛直,過剛易折。現下倒是軟和不少,往後定為我一大助力。”   陸炳低著頭,躬身施禮。   “當不得世子贊。”   朱厚熜換了隻手拿茶碗,敲了敲墻。   “怎麼沒動靜了?著獄卒去看看,別真個兒將人給打死了。”   張鶴齡在另一麵,有氣無力地喊道:“厚熜小兒!二桃殺三士之術,甚是狠毒!”   陸炳麵無表情,解下佩刀,順著縫隙往裡狠狠一捅。   正中張鶴齡的腰子。   張鶴齡痛的臉色發青,捂著後腰彎倒在地。   朱厚熜淡淡道:“壽寧侯怕是中了邪術,視物不清。這間牢房隻關著你與建昌伯,何來第三人?”   他轉頭對陸炳道:“一會兒差人來把這縫隙挖大一些,不然刀鞘太寬,伸進去之後,不好動作。”   又問:“不知壽寧侯與建昌伯,可商量出個章程來?我這兒還等著呢。”   他瞇著眼,看看日頭。   “皇兄還在等我復命。若半個時辰後,還拿不定主意,那我就去回稟皇兄,一個不留了。”   建昌伯扒著墻縫,連連道:“不不不,世子,我大哥他腦子不清楚,方才對世子多有得罪。”   “我們已是商量好了,就讓我那嫡子留著。其餘的人,如何處置,皆由陛下和世子定奪!”   “張延齡!你我同為兄弟,如今竟然要犧牲我一家保全你!你做夢!”   裡頭發出“轟隆”一聲,嚇了墻外的朱厚熜一跳。   大概是張鶴齡在極度憤怒下,把張延齡撲倒在地,狠狠開揍。   朱厚熜聽了一會兒,發現隻有張鶴齡的叫罵聲,不見張延齡的聲音,讓人去看了下。   “是壽寧侯將世子留下的兩顆藥丸,全塞建昌伯嘴裡了。建昌伯哽在喉嚨裡,沒咽下去,險些憋死。”   朱厚熜點點頭。   險些憋死,還沒死。   沒死就行。   敲墻聲再次響起。   “二位可想好了?到底選誰?我這兒的卷宗已經備好了,還等著二位畫押認罪呢。”   張鶴齡往被自己打得半死不活的弟弟身上踹了一腳,正中命根子。   張延齡挺了挺腰,徹底暈死過去。   張鶴齡恨恨地朝那堵墻瞪了一眼,牙根都快咬碎了。   “將卷宗拿來!”   朱厚熜喝完最後一口茶,信步進入詔獄。   張鶴齡麵前,已經擺好了卷宗和筆墨。   他顫巍巍的提起筆,在畫押前,不放心地追問:“世子說的可是真的?隻要我兄弟二人畫押,就能放過我張家子弟?”   朱厚熜點點頭,“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張鶴齡不甘心地繼續問:“可留下幾人?是我的——還是我弟弟的?”   朱厚熜豎起食指。   張鶴齡麵露絕望,將筆擲於地。   “既如此趕盡殺絕,這罪,不認也罷!”   他挺起胸膛,揚起下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俯視著比自己要矮上一大截的朱厚熜。   “世子還有什麼招,全都使出來便是。我張鶴齡今日就是死在詔獄,都不會認罪!”   朱厚熜了然道:“我早知你不會如此輕易認罪,是以定下上中下三策。”   “上策自然是壽寧侯與建昌伯能識趣,如今顯然是不成了。”   朱厚熜拍拍手,“帶上來。”   他直直地看著張鶴齡,眼睛一眨不眨。   他看到張鶴齡的神色,從悲憤,到不可置信,心疼,絕望。   張鶴齡抓著獄門,“你朱家難道真要對我們張家做到這個地步嗎?!”   那是他最心愛的幼子啊!   被折磨成什麼樣了?   兩個眼睛空空如也,鼻子被割了,耳朵也沒了,手腳不自然地垂落。   就連臍下,都是一片血色。   張鶴齡險些眼前一黑,厥過去。   朱厚熜好心道:“人還有氣,活著呢。給不給個痛快,全看壽寧侯的抉擇。”   “如這般的,不過第一個。壽寧侯和建昌伯挺會生的,後頭還有不少在排隊。”   張鶴齡咬碎了牙,從地上撿起被砸禿了毛的筆。   “我認……我認!我認還不行嗎?!”   朱厚熜嘆道:“壽寧侯早該如此了。”   又朝早已悠悠轉醒,可一直裝死的建昌伯望去。   “壽寧侯已然伏誅,建昌伯的意思呢?”   張延齡睜開眼,望著詔獄腐朽發黴的梁柱。   他很想再看一眼京師的天空。   隻是過了今日,再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