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臨戰有隙(1 / 1)

後世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   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   廣州府為廣東省上六府之一,下轄十三縣,其中有一區兩縣為附郭,由番禺、南海兩縣分管。   同時也是廣東承宣布政使司駐地。   此番戰事主要範圍,是在屯門島一帶,屬廣州府轄內的東莞縣治下。   東莞縣知縣站在角落裡,蜷縮著身體,連呼吸都放得輕到不能再輕了。   這群紅毛番,怎麼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上犯事呢!   再熬上半年,等自己任滿調職後,新官上任了再鬧事不行嗎?   現在可好,一群三品大員在堂上吵得不可開交,自己一個七品小官兒隻能唯唯諾諾,聽候差遣。   一個不小心,數十年寒窗苦讀付諸東流,好不容易得來的烏紗帽就掉了。   他還不想沒官做,錢袋子空的地方還挺多。   這不單單是東莞縣令一人所想,番禺、南海二縣的縣令心裡想的也差不多。   放眼望去,孔雀、雲雀、虎豹,還有獬豸,匯聚一堂,一言一語吵得有來有往。   廣州府知府還好點,但沒好到哪兒去。   雖然也是四品官,但在三司跟前,毫無地位。   “程禦史,此次戰敗,乃按察使之過,你怎麼就把我們布政使司也給算上了?”   “兵備、巡海……這都是按察使的事兒。你要嫌事兒不夠大,把都指揮使司拉上也行。布政使司管民不管兵,不能算在裡頭。”   程昌慢悠悠地吹了吹茶湯,掀起眼皮子,不緊不慢地道。   “你以為是我想?既然初戰已敗,朝廷總要降罪。若此時不來個法不責眾,到時候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跑不了!”   他朝一言不發,麵色鐵青的汪鋐投去一眼。   “汪按察使還沒說話呢,你著什麼急。”   汪鋐聽他點了自己,也不好不吭聲。   “等此戰結束,我就上疏陛下,所有責任盡數由我承擔。程大人放心就是。”   張拯翻了個白眼,“此戰結束?汪按察使還想等此戰結束?以當今陛下的性子,怕是還沒等第二次開戰,就從京師南下。”   “閣老們可攔不住陛下。屆時若龍體有恙,汪鋐,你就是天下的罪人!”   汪鋐緊咬牙根,放在案桌上的手死死握成拳頭。   他在廣東為官已經多年,對軍防也算是熟知。   本以為此戰主動出擊,打地那佛郎機一個措手不及,占盡天時地利人和,誰知還是功虧一簣。   雙方差距太大了。   屯門八艘大戰船出動了四艘,十二艘烏槽船也調了十艘。   自己還向民間征用了哨船,聯合官哨船,總計五十餘艘船隻,率六百餘人出戰。   結果卻被對方的利炮所製。   協助作戰的都指揮使司人員遭到重創,多名百戶命喪海底。   廣東有名的大宗族,此番也協同作戰,同樣境況慘烈。   至今還有家人劃著漁船,在附近尋找,聲稱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本來信心滿滿的汪鋐,被這一仗打得信心全無。   為了此戰能一舉平定佛郎機之禍,汪鋐已經準備了許久。   上下打通了關係,與望族交好,又準備了充足的火器:火門槍、碗口銅槍、鐵炮、火球、火箭……   可他們的這些火器還沒打到佛郎機的大船時,就已經被佛郎機船上的利炮一發襲來,船毀人亡。   就連親臨前線指揮的汪鋐,都是勉強逃脫。   帶出去六百多個人,最後回來的就不到二百人。   如今麵對同僚的指責,汪鋐說不出話。   此戰會敗,全因他輕敵之故,麵對廣東父老鄉親的全力支持,他羞愧難當,難辭其咎。   汪鋐不願和同僚們多費口舌,戰敗之責,他願意一力承擔。   同僚們沒有經歷過這次戰事,不知道具體情況,汪鋐也不願多和他們說什麼。   親歷戰事的他隻是擔心,若是有朝一日,佛郎機派遣更多船隻,以利炮待之,轟開皇明國門……   直麵先進火器所帶來的沖擊,遠非普通人可以想象的,他心底的懼怕,隻有自己知道。   那他汪鋐今日辭官敗走,他朝就是滅國之罪人。   官可以不做,但必須得先把佛郎機擋在國門之外。   汪鋐自回到廣州府後,一直在思索,如何才是真正的禦敵之法。   佛郎機的大船,他們想要仿製出來,不是一兩年內就能完成的。   木料擇選,匠人的適應程度,船隻下海後是否可以承擔得住遠航。   這些都是問題,需要時間,需要實踐。   可佛郎機所用的火器,是不是可以設法弄到一批,看看能不能讓城內的能工巧匠,仿製出來?   汪鋐很敏銳地把目標放在了火器仿製上。   他不是此道行家,隻是單純想著是否可以一試。   畢竟這是眼下最便捷的取勝之法。   至於別的,等贏了……或者說下次開戰後獲勝,再來談。   董禎對汪鋐心裡在想的事,倒是知道個大概。   他這次對汪鋐也很是不滿。   董禎是廣東都司都指揮僉事,前些時候,剛剛升任左參將。   他能升任,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和汪鋐的走動,不無關係。   這也是董禎願意在這次戰事中,為汪鋐出力的主要原因。   可現在,他這新到手的左參將還沒能捂熱,就已經岌岌可危。   董禎覺得,這次自己必定會因為汪鋐督戰不力,而受到牽連,但眼下也管不了那麼多。   他和汪鋐已經成了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同時,對於張拯和程昌打算把所有責任,全往汪鋐和自己身上推,意見大得很。   嘴上說得好聽,法不責眾。   真當刀子落下來的時候,恐怕就隻剩下撇清關係了。   這種話,董禎死都不信。   “很熱鬧?在說些什麼,不妨也同老夫講講看。”   楊一清帶著兩籮筐的蔬菜,自門外踏入。   他示意仆童將籮筐放下。   “匆匆趕來,不曾為各位帶些什麼禮物。正好見這菜新鮮水靈,中午就吃這個,如何?”   楊一清的眼睛微微瞇起,環視了一圈,將各人臉上神情收入心中。   “各位應當有認得我的。彼時我在朝中,也算是有些名氣。”   楊一清眼風一轉,望向程昌。   “程禦史,別來無恙?”   程昌初時沒能認出來,再仔細一看,竟然是楊應寧。   “楊閣老,您怎麼來了?”   楊一清擺擺手,“我亦非大學士,閣老之名擔不起。”   頓了頓,又略帶疑惑地問:“陛下的旨意——你們還不曾收到?”   堂上幾人,麵麵相覷。   什麼旨意?   陛下又想乾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