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捅了捅弟弟。 　　“這是你這幾日算出來的？還是旁的人同你說的？” 　　朱厚熜有些不好意思。 　　“以前在安陸時，臣弟也管家中庶務。不過這些都是後宅母妃管著賬本，臣弟隻看看，並不知具體情形。” 　　“自皇兄將處置災情的事，交予臣弟後。臣弟生怕那些粥棚以次充好，著人日日記賬。” 　　“根據城中米價，每日施粥的情況，去判斷粥棚購入多少白米。” 　　朱厚熜撇嘴，“其實折算下來，純白米粥，不如摻麥。看著粥厚實，更能果腹。” 　　“有些說是京中慈善人家，實則不然。粥裡加了石子。災民吃了一回，就不願意再去第二回。” 　　“他們的粥棚日日都熬著粥，其實根本沒多少災民去領粥。自然也就省了銀錢，還平白得了好名聲。” 　　朱厚照湊近過去，“你給人沒臉了？” 　　朱厚熜奇怪地看了眼兄長。 　　“哪兒能呢？臣弟是朱家子弟，身上又兼著正式朝廷職務，此番過來是給皇兄長臉的，怎能仗勢欺人呢？” 　　朱厚熜笑吟吟地道：“臣弟不過是帶著弟兄們，去他們的粥棚，說往後包了他們的粥，給底下人加餐。” 　　朱厚照笑得拍大腿，指著弟弟說不出來話。 　　陳敬好奇地多嘴問：“沒人說世子搶災民的賑粥嗎？” 　　朱厚熜大大方方地表示沒人這麼說。 　　“我說我是興府世子，要替剛去世的父王積福，為不能承歡膝下的母妃祈福。” 　　他朝不遠處一個最熱鬧的棚子努努嘴。 　　“喏，人家是粥，我那是麥飯。你說災民還說我不說？” 　　這下連陳敬都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趕緊轉過身去，把笑聲忍住。 　　就肩膀動個不停，好半天才緩過來。 　　朱厚照十分之欣慰。 　　怎麼說呢，就……不愧是他弟弟吧。 　　做哥哥的感覺自己特別有臉麵。 　　這下他倒要看看，朝中還有哪個大臣反對弟弟為官。 　　這不做得比官油子好多了？ 　　朱厚照朝陳敬擺擺手，讓他帶著陸炳走遠點——想和弟弟說悄悄話。 　　他沒顧及形象，一屁股坐在夯實的泥地上，雙腿盤起來。 　　“有時候，朕很羨慕五百年後。他們賑災可比現在效率高多了。” 　　朱厚照雙手伸直，拉得老長，顯得有些興奮。 　　“有一個用鐵做的，叫做飛機的物什。大概……大概有百餘丈？興許還不止。可在天上飛，跨山越海，哪兒都能去。” 　　“賑災的時候，天南地北的物資裝滿了，嗖嗖嗖地就到了受災地區。” 　　“還可以帶著各地的人員前往。醫者呀、搜救被困者的人呀……大一些的，一次可坐千餘人呢。” 　　朱厚熜聽了有些著迷，“可以騰雲駕霧的神器？那能見著九天之上的仙人嗎？” 　　朱厚照眨眨眼，沉吟一番，覺得就此打破少年的幻想不太好。 　　於是委婉地表示：“這個朕倒沒見過，興許是沒有仙緣吧。” 　　朱厚熜有些失望。 　　旋即又興奮起來。 　　“要是有那樣的神器，那臣弟豈不是一日之內，就能往返安陸、京師兩地？能日日見著母妃他們了？” 　　這再一次把朱厚照給問倒了。 　　理論上來講，的確可以。 　　但是有個東西，叫做航空管製。 　　航班能不延誤，都是萬幸。 　　朱厚照隻能含糊地應了一聲，不否認也不承認。 　　就當做是，給十四歲少年的美好夢想吧…… 　　朱厚熜羨慕地道：“後世可真好……” 　　又問：“那皇兄可知，後世是如何應對災情的？” 　　他指著那些麵色麻木的災民。 　　“雖然已調倉糧平糶，可這樣下去，總不是個事兒。流民聚集於京師，一旦生亂，後果不堪設想。” 　　朱厚照側著頭微微瞇眼，回憶著自己的經歷。 　　“後世會有很多便利百姓的吃食。很便宜，很快就能吃上。還有那種簡陋的臨時屋子，用於安置災民，不至風餐露宿。” 　　“因為調度及時，所以在當地就能安置妥當。災民還未離開故土，就已經被官府安頓好了。” 　　朱厚熜聲音低了下去，“怪道皇兄總愛說後世的事，後世……的確比現下要好。” 　　“飽餐飯、穿暖衣、居有屋，不怕戰亂，不懼天災，還能有書讀，這不正是仁治嗎？” 　　“我皇明的百姓，能有這一天嗎？” 　　朱厚照揉了揉茫然的弟弟的腦袋，輕聲勸慰。 　　“會有的。” 　　“朕心中一直惦記著廣東的戰事，趁著今日天晴去了火藥司。朕很失望。” 　　朱厚照雖然粗通軍事，對具體的武器數據不是特別了解，可標準化，還是清楚的。 　　那些外形粗糙、大小不一，看起來就非常不靠譜的火器和彈藥，讓朱厚照非常失望。 　　他很拚命地說服自己，現在不是五百年後，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但內心有個清晰無比的聲音在說，如果不是貪腐過度，起碼能再好一些。 　　朱厚照不反對貪。 　　想要為己身謀取利益，是人之常情。 　　真正大公無私的，能有幾人？ 　　隻要別太過分，朱厚照都能忍。 　　但從火藥司那些太監忐忑的表情中，找書苑 www．ｚhaoshｕyuan.ｃom朱厚照出離了憤怒。 　　當他看不出來，這些人在其中拿了多少嗎？！ 　　“王弟，朕有個打算，先和你商議商議。” 　　朱厚熜打起精神，貼過去。 　　“皇兄但說無妨。臣弟雖愚昧，卻也願意為皇兄分憂解難。” 　　朱厚照笑罵：“你若是愚昧之人，那天底下怕是也找不出幾個聰明的了。” 　　“朕想要從軍匠籍中，擇選出些良才，調到京師好生培養。日後專司火器之事，你覺得如何？” 　　“當然了，這事不是立刻就能辦好的。朕也不急。” 　　“如何安排合適的先生講課，如何將好的設想進行大量督造，如何給予這些人獎賞，這些細則都尚待討論。” 　　以後將是熱兵器的天下，冷兵器會逐漸退出戰爭舞臺。 　　誰能擁有最先進的熱兵器，誰就將稱霸這個世界。 　　“現在不過是有這麼個想法罷了。你也知道，北境連年戰事，沿海一帶有倭亂，如今南邊又來了個佛郎機。” 　　“每年都有戰事。朕想的是，如何以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戰果；如何一勞永逸，一戰而定乾坤。” 　　“要麼不打，要麼就直接打得人再也不敢犯邊。邊疆百姓實苦，想要有個安穩日子很久了。” 　　朱厚照的語氣帶著幾分蒼涼與悵然。 　　他在大同府待過不少時日，也見過被韃靼掠奪後的十室九空的村落。 　　他想改變這些。 　　哪怕很難，哪怕隻能做到點滴，都沒關係。 　　明日之巨變，由我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