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幽明衛(1 / 1)

朱厚照的瘦削精壯,在勃然發怒的時候,大家才會想起,天子曾北上大同,奔赴前線指揮作戰。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算是馬上天子。   他是親自殺過人的。   十六年來,天子動用梃杖的次數並不多,可以算得上是可親。   但並不代表,他在震怒之下,不會動用武力。   甚至這種武力,遠比憲廟、孝廟,更為可怖。   梃杖可以揚名,因辦事不力而處死,隻會讓家族蒙羞,青史留恥。   殿內諸官兩腿戰戰之際,唯有朱厚熜麵不改色,俯首認罪。   “此乃臣不察之過。陛下聖明,望陛下予臣改過之機。臣感激涕零。”   朱厚照的臉色好看了些。   淩厲的眼風如刀,從其他人的脊背上掃過,仿佛要刺透皮肉,一刀穿胸。   “臣等知錯。”   “奴才知錯!”   朱厚照咬牙切齒地道:“滾回府衙去,好生查辦此事!不拘主使是誰,都給朕拘捕歸案。”   “但有徇私者,嚴懲不貸!”   磕頭聲齊刷刷地在殿內響起,眾臣頂著發紅的額頭退出乾清宮。   然後腳不沾地地趕回衙門,處理昨日的嚴家被砸一案。   朱厚熜回到值房,與同僚寒暄了幾句,對自己無端遭遇的責罵,隻苦笑搖頭不語。   他的職位乃是錦衣衛舍人,可在宮中行走。   為了方便他能時時去後宮給邵太貴妃請安,朱厚照特地允他出入後宮之權。   在宮內,順著既定的巡邏路線晃了幾圈後,朱厚熜掩人耳目,去了禦花園。   那裡早有張銳等著。   換了一身便服,張銳就領著朱厚熜去了宮外,到校場去尋天子。   朱厚照手持一管火銃,正專心瞄準靶子。   朱厚熜不做聲響,站在他身後十步遠的地方。   銃聲響起,二十步開外的靶子應聲倒地。   朱厚照挺直了身體,將火銃遞給身邊的太監,轉身看著朱厚熜。   “可覺得委屈?”   朱厚熜搖搖頭,“臣弟不曾覺得委屈。”   “臣弟隻是慶幸,若非皇兄安排,臣弟如今怕是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可安。”   兄弟二人都知道朱厚熜指的是什麼。   朱厚照背著手,信步走到弟弟身邊,示意他跟上。   “是德清姑姑家的林鹿乾的。”   朱厚熜挑眉,有些訝異。   “皇兄一早就知道了主謀之人?”   朱厚照笑了一下。   “你可記得,先前朕同你說過的,重設一衛,專事偵查嗎?”   “臣弟記得。”   朱厚照揚聲叫來陳敬,讓他去備馬。   “今日朕就帶你去看看。”   策馬揚鞭,行至京郊一處偌大的院落。   朱厚照一路都領先兩個身形,不是後麵人怕冒犯天威,是跟不上天子的速度。   在此點名,全程勉強才能跟上的朱厚熜。   “到了。”   朱厚熜看著門前掛著的匾額。   慈幼局?   京師的慈幼局似乎並不在此處,是皇兄另外置辦的?   仿佛知道朱厚熜心裡的疑惑,朱厚照頭也不回地解答:“不過掛個名罷了,不必多慮。”   兄弟倆走入院中,見歸整的院落中,左右各設十間房,中間一座傳出朗朗讀書聲。   朱厚熜隔著窗戶往裡看去,見裡頭滿滿當當地坐著年齡不一的孩童,正在一個衣衫打著補丁的中年書生引導下,搖頭晃腦地念書。   讀的書也是尋常開蒙書籍,專為識字所用。   朱厚照壓低聲音,不影響到裡麵。   “此處是朕前幾月著陸鬆安排的。這裡的孩童都是京畿慈幼局中挑選出來的孤兒,無父無母。”   “到了這處後,先識字,而後習武。大一些的孩童,自有陸鬆請的錦衣衛老人,專授偵查之法。”   “那些孩童不與他們一同上課,都在後院。習武之後,便是偵查課。”   “走,朕帶你去看看。”   繞過前麵的正房,後麵一塊寬闊的平地,十數個孩童正在習武。   他們不過習武一月,如今還在打基礎——紮馬步。   當然,在朱厚照的要求下,膝蓋上還擺了兩個水碗,伸直的手臂上,一邊掛著一個小水罐。   “這些孩童沒有家人,能活下來都是艱難。他們不覺得現在是吃苦,反倒認為,有口飯吃,有衣服穿,就是好日子。”   “往後長成,無家人牽掛,就少了一份羈絆,不至於被人輕易拿捏。”   習武場內很安靜,還在打熬身體的孩子們,尚未進行正式習武。   朱厚照和朱厚熜看了一會兒,不敢出聲驚擾,掉頭往回走。   朱厚熜不由想起先前,當時不過是為了考個舍人,就被皇兄按著吃了一番苦頭。   當時他心有怨言,覺得苦,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如今看著,比起這些孩子,卻還遠遠不如。   “皇兄對這些孩子,心裡有把握嗎?”   朱厚照搖頭,“人心難測,朕也不知未來會如何。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往後若是你覺得哪裡不妥當,再行更改便是。”   二人行至院外,停了下來。   “此次嚴家的事,正是這些孩童在陸鬆的帶領下,查出來的。可見往後用處還大,朕辦此事,是對的。”   “不能一味地依靠朝臣、監宦,要有自己的一股勢力,專聽於己。”   “嚴嵩如今為朕辦事,他抱著何等私心,朕不管。既然替朕辦事,朕就不能寒了他的心。”   “德清姑姑定會為林鹿上疏,特地入宮求情,也說不定。但朕已下決心,不會輕饒。”   “此事王弟就不要摻和了,若是德清姑姑求到你那處,隻管推說忙便是。太貴妃心裡有數,不會讓朕、讓你為難。”   朱厚照忽地笑了,扭頭去看朱厚熜。   “王弟可知朕替此處取了什麼名兒?”   朱厚熜拱手示意,“願聞其詳。”   朱厚照的眼神悠遠,仿佛天邊看不到盡頭的雲彩,悉數收入眼中。   “幽明衛,朕喚他幽明衛。”   吾有一計,可使漢室幽而復明。   這是朱厚照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也是他最大的浪漫。   此計成與不成,全憑天意,不作強求。   他惟願幽明衛於幽暗處,行光明事。   能一直陪伴著大明朝,陪伴著中國,於看不見的未來中,尋找到熒熒之光,走出最華光溢彩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