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以身作則(1 / 1)

朱輔的年紀,已經很大了,稀疏花白的頭發,甚至都紮不起發髻,全用的假發固定。   朱厚照看著成國公的老態,想起後世的父親,心裡軟了下來。   “您於國有功,成國公一係又世代忠君,朕不會忘的。”   朱輔謝過天子的賜座,重重坐下,摸著自己開始長贅肉的大腿。   “臣已年邁,早就有了退意。奈何兩個兒子,一個比一個不成器。這心吶,總是操不完。”   成國公嘆道:“陛下便是想要革爵,臣也欣然應允,絕無二話。隻求陛下到時候賜一田地,足以養活一家老小即可。”   他從懷中取出一份單子,雙手呈上。   “這是臣理清家中產業後的獻產單子,請陛下過目。”   朱厚照從太監手裡接過,就放在一旁,並沒有看。   “朕不會寒了勛臣的心,也不能傷了為國效力的朝臣。朱麟因罪戍邊,是肯定的了。”   “這是朕盡最大努力所能做的。交了罰金後,在家中休養幾日。”   天子的話,沒出朱輔的意料之外,點頭也痛快。   “多謝陛下開恩。臣之罪子能僥幸茍活,臣已感激涕零。惟願罪子能心存陛下之恩典,回來時,已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朱厚照讓人搬出一遝厚厚的奏疏,指給朱輔看。   “朕知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可成國公也需管束好府中子弟。這日日都有言官彈劾,朕也為難。”   朱輔立刻應下。   “臣回府後,就為次子請封。往後專心居家,教導家中子孫,不再為陛下添憂。”   朱厚照點頭,又留了朱輔一起用膳。   看到菜色,朱輔倒是有些驚訝。   他以前也和天子一起吃過飯,那會兒倒不像是現在這樣節儉。   朱輔偷眼去看,見天子麵色如常,可知不是裝出來的,而是平日便如此。   朱厚照見他久不動筷,不由好奇。   “可是菜色不如成國公意?朕再著人去做些你愛吃的。”   朱輔連連擺手,“不不不,臣隻是覺得……”   他猶豫了下。   “陛下今日不同往昔。”   朱厚照親自替朱輔舀了一碗湯。   “若朕不能以身作則,何談拘束勛戚?朕如此,望卿也如此。”   “臣領命。臣居家後,定會效仿陛下之行。食飯菜,必思百姓苦。”   朱厚照哈哈大笑。   “倒也不必如此。吃吧,晚了就涼了。”   席間,坤寧宮的小太監過來了一趟。   朱厚照掀了掀眼皮子,沖要過來稟報的蘇進搖搖頭。   然後狀若無事地和朱輔吃酒。   朱輔離開的時候,已是微醺。   倒不至於禦前失儀,卻也步履踉蹌。   朱厚照召蘇進過去。   “德清大長公主去了坤寧宮?如何說的?可將皇後氣著了?”   蘇進回道:“陛下把心放下便是。皇後請了太貴妃去壓陣,半點兒沒叫大長公主欺負了去。”   朱厚照樂了。   “她倒是學聰明了。”   又道:“今晚不去坤寧宮了,準備準備,出趟宮,朕要去詔獄看看。”   本來想著看看弟弟的工作日常,結果撲了個空。   朱厚熜今天休沐。   朱厚照略感惋惜,不過來都來了,看看剛關進來的勛戚也算不虛此行。   三人自出生,就錦衣玉食,哪裡吃過這樣的苦。   從最開始的憤怒,期待著家人的營救,到現在頹喪不振,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心。   他們呆滯地坐在薄薄的稻草堆上,透過頂上那一方小小的氣窗,望著外麵的天空。   朱厚照看在眼中,痛在心裡。   往後,皇明就要靠這樣的人去支撐嗎?   朱厚照在詔獄中逗留片刻,看夠了三個勛戚的表現,失望離開。   朝廷養著這些人,這麼多年,花費這麼多銀錢,全都砸水裡了,連個水花都看不見。   離開的時候,蘇進看到天子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握成拳頭。   回到宮裡,朱厚照就讓司禮監擬定中旨,給嚴嵩升官。   將他從翰林院調到戶部,任員外郎。   此外,還賜了嚴嵩之妻歐陽氏為宜人。   禮服送至已經收拾妥當的嚴家,歐陽氏激動之情難以言表。   她望著疊地齊齊整整的衣服,兩隻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   卻遲遲沒敢伸手去摸。   嚴嵩穿上新製的官袍,正得意,卻見妻子情怯模樣,有些奇怪。   “為何不試試?若是不合身,便托公公們送回宮中改動。”   歐陽氏含羞地笑了笑。   “哪兒就敢摸呢。你瞧奴家這手,糙得很,沒得將好端端的衣服給摸勾絲了。”   “這可是禦賜的呢!怎可輕易待之。”   歐陽氏轉身打量著精神氣十足的嚴嵩,頻頻點頭。   “郎君穿這一身可真好看。威風極了。”   嚴嵩嘴上道:“這算什麼,他日我定要穿著紅袍與你看。”   又強拉著歐陽氏的手去摸誥命的禮服。   “試試看,好不好?”   但在觸及妻子手的時候,愣了一下。   他與歐陽氏青梅竹馬,一同長大,彼此知根知底。   在娶歐陽氏前,嚴嵩從未想過自己會娶別人,自娶她之後,嚴嵩也不曾想過自己會再與其他女子有瓜葛。   有歐陽氏,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足矣。   但這雙手,卻和自己印象中的截然不同。   還未成親時,嚴嵩偷偷拉過歐陽氏的手,互訴情衷。   那時候,少女的手柔嫩嬌貴。   哪裡是現在這般粗糙。   歐陽氏笑道:“成婚之後,婦人需操持家務,哪裡就能同幼時比。”   屋外響起鄰居的聲音,是在喚歐陽氏。   歐陽氏趕忙應了,對嚴嵩道了句自己很快就回來。   匆匆自屋內出去同人說話。   嚴嵩緊隨其後,藏在籬笆後偷聽。   歐陽氏特地讓鄰居小聲說話。   “今日張家還招人去浣衣,你去不去?”   “不去了,我家郎君今日休沐,我得服侍呢。”   “也是,你家郎君如今高升了。那往後酒樓浣洗的營生,你還做不做?”   “做!自然要做。嗐,雖說是升了官,可能得幾個銅錢?還得想轍補貼家用。”   “要不想些法子,如何能早些兒將老家的孩子接過來一同住?這當娘之後,心裡掛念孩子,真是半刻都不想離開。”   “誰說不是呢。喏,這幾個雞蛋你拿著。家裡窮,也沒什麼好的。權當是賀禮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回頭嬸子家裡若是要人幫忙,叫一聲就行。”   嚴嵩覺得,自己是找到了答案。   不是婚後婦人必定會因操持家務而辛勞。   是自己讓妻子受了苦。   嚴嵩趕在歐陽氏之前,先一步回到屋內。   目光重新落到托盤中的禮服時,他隻覺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