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新官上任(1 / 1)

嚴嵩本以為,自己到戶部任職後,依然會像在翰林院一樣,受到同僚排擠。   不曾想,剛踏進府衙大門,就被火急火燎地拉著走到上峰麵前。   時任戶部尚書的楊潭正埋首於一摞摞打開的卷宗,反復核對著上麵的數字,唯恐有錯漏。   將近年末,戶部正是最忙的時候。   每年國課數目,都需要進行核對記錄,這些都是要被寫進實錄中的。   皇明地域遼闊,信息傳遞又不甚發達,有些偏遠的地方,將卷宗傳遞到京師,就需一月有餘。   戶部不僅需要核對今歲的課稅,還需與每月,乃至前些年的數字進行印證,以防地方官員瞞報、錯報。   偏偏將近年尾時,陛下仿佛生怕戶部不夠忙,又開啟了勛戚獻產之風。   唯一讓楊潭老懷大慰的,是此事目前僅為京師小範圍內震蕩,尚未波及到地方。   等開春,才是戶部真正的戰役。   楊潭年歲也不小了,鼻梁上掛著眼鏡,一個數字一個數字的比對。   聽聞嚴嵩來了,他立刻摘掉眼鏡,從桌後繞出來,親切又熱情地抓著嚴嵩的手。   “來得好啊!惟中來的正是時候!”   嚴嵩有些不知所措。   他以為自己會受到冷遇,不曾想到,上峰竟然對自己如此殷勤。   嚴嵩恍惚地想,莫非是因天子之故?   有天子為自己撐腰,甚至問罪於勛戚,礙於天子的臉麵,才假模假樣地這般姿態?   嚴嵩不知道,現在戶部上下忙得腳不沾地,恨不得連衙內的看門狗,都拉過來一塊兒盤賬。   如今天子憐惜戶部,特地空降一個翰林編修過來幫忙,戶部上下感激萬分。   楊潭也不多廢話,先問了嚴嵩可會算術,得到肯定的答復後,將他拉至值房。   房內早就備下了嚴嵩的位置,桌上兩摞卷宗,疊地極高。   桌邊還有好幾摞,全都排隊靜候。   楊潭熱情地道:“戶部忙碌,不比翰林清貴。惟中到了部內,隻當到家中便是。”   “若有同僚為難,隻管來同我說。切莫委屈了自己。”   抓壯丁,能抓一個是一個,萬萬不能將人給逃了。   嚴嵩有些懵,看了看卷宗。   “下官雖略通算術,隻是歲末清查校對國課,恐怕一時之間還難以勝任……”   楊潭重重地握住他的手,眼含期待。   “惟中錯矣!你乃二甲二名,才高八鬥。區區國課盤點,自不在話下。”   他朝那一大堆卷宗努努嘴。   “這些是今日就要盤點完的。閑話少敘,惟中勉力就是哈。”   說完話,趕緊跑。   嚴嵩有些麻木地看著卷宗。   原來不是幾日內要看完,而是今日的份額嗎?   他看了看周遭,同僚全都低著頭,專心於卷宗校對,值房內,除了翻動卷宗的沙沙聲外,就隻有進出的腳步聲。   大家彼此都很安靜,無人吵鬧,也無人交頭接耳聊天。   嚴嵩意識到,自己先前也許想岔了。   翰林院閑適清貴,乃是務虛之地。   戶部是為實權部門,忙碌務實。   兩者自然不同。   嚴嵩覺得,自己應該盡快從翰林院那種輕鬆的心態脫離出來,努力適應戶部的氛圍。   他小心地跨過地上擺著的卷宗賬目,在幾乎被淹沒的座位上坐下。   然後將所有卷宗都掃了一遍名稱,還有各卷的目錄,心裡有了大概後,才一手拿筆,一手翻閱賬目,仔細核對起來。   如今他算是邁出了自己的第一步,開始接觸到了實權。   接下去如何,就全憑真功夫了。   向天子宣示忠誠後,他不需要再去討好任何一個官員。   隻要有天子在,隻要證明自己能為天子所用,他就不必再為前程發愁。   以後,他就能讓妻子過上好日子,不必外出做活。   更能實現自己與妻子共同的心願——將留在老家的孩子,接到京師,一家團聚。   清查賬目,對於嚴嵩來說並不難,卻也不容易。   他出身江西分宜縣介橋村,祖上曾出過高官,不過到曾祖時,家境落敗,如今不過是村中略有薄田的普通人家。   因幼時聰敏,被亡父殷殷期盼,博覽群書,對算術並無太多涉及,隻幫著家中祖母看賬本時,學過一些。   簡單的,會,復雜一些的,就兩眼抓瞎了。   嚴嵩也不敢說自己看不懂,更不想去問忙得眼圈發黑的同僚,隻得一邊暗暗啃書自學,一邊努力做著份內工作。   慶幸的是,歐陽氏出身商戶人家,對賬冊倒是了然於心。   嚴嵩白日將不懂的地方悄悄記錄下來,回到家中,邊拉著歐陽氏,讓她為自己解惑。   有賢妻指點,嚴嵩在戶部越來越得楊潭歡心。   不少同僚,也對嚴嵩刮目相看。   原以為,新調任來的嚴嵩,不過是個媚意奉上的佞臣,不想還是有幾分才學的。   嚴嵩在戶部的交際,比在翰林院時,好了許多。   他也更深刻地了解到,想留在六部,實乾遠比詩才文章重要得多。   在戶部待了沒多久,原本就清瘦的嚴嵩,看起來更是沒多少肉,全憑一副骨頭架子撐著。   歐陽氏見著心疼,隻變著法地給他做吃的,計算著家中用度,努力做到餐餐有肉。   嚴嵩豈會不知這些買肉錢如何來的,白日在戶部越發努力,一心想要早日出人頭地。   好不容易戶部歲末核算即將收尾,楊潭好心地讓大家早些歸家。   快過年了,家裡該采買的采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該收拾的收拾。   嚴嵩是最後一個下值的。   拖著疲憊的身軀到家後,看到滿院子堆著的竹筐、箱子,嚇了一跳。   他家租賃的院子並不大,幾個竹筐,一兩個箱子,就快把路給堵著了。   嚴嵩一邊打量著,一邊繞過去,到了屋內,見正在更衣的歐陽氏,臉上滿是喜氣。   “良人回來了?可是餓了、累了?奴家這就做吃的去。”   嚴嵩忙道:“先不忙。”   他看了眼床上還未疊起來的禮服。   “你今日入宮了?怎的也不同我說一聲?宮中禮儀你不懂,可有人因此小看了你?”   歐陽氏溫婉笑道:“事出突然。良人今日上值後,坤寧宮的中官來家中,喚奴家入宮拜見皇後。”   “奴家也來不及同你說,匆匆忙忙就去了。”   嚴嵩追問:“院中之物,可是皇後所賜?”   “是呢。”   歐陽氏邊說,邊係著衣帶。   “皇後拉著奴家,說了好些話。又賜了些物什,說是給家裡過年用的。”   歐陽氏係帶子的手頓了一下。   “皇後說,陛下知良人在戶部辛苦,家中又剛遭逢不測,無人幫襯,在京師居住不易。”   “是以特地托皇後,喚我入宮拜見,尋了由頭給些賞賜。免得叫良人的同僚見了眼紅。”   歐陽氏紅撲撲的臉上,眼睛亮亮的。   “良人往後,可要替陛下用心辦事。陛下待良人,是真的好。”   嚴嵩的聲音有些哽咽。   “我知,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