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張永(1 / 1)

朱厚照保持著動作,不曾變過。   因為離得近,他能清晰地看著張永身上的汗珠,用什麼樣的速度落下。   他垂眸,看著地上暈開了一片水漬。   “朕問你的話,為何不答?啞巴了?”   張永重重磕了個頭,直接破皮流血。   “奴才有罪。”   朱厚照坐直了身體,臉上笑意浮現。   “起來回話吧。”   張永心頭一鬆,復又磕了個響頭。   額頭破皮越發厲害,地上的血混合著汗,成了一片紅暈。   鹹澀的汗水觸及傷口,疼得張永無比清醒。   朱厚照看著張永額上的血,順著臉頰往下流,也沒讓他先去處理傷口,而是接著方才的話,繼續說下去。   “你同閣老們走得近,比司禮監的人還有過之無不及,朕心裡有數。”   “這些天冷著你,心裡頭可想清楚了?”   張永垂下眼簾,不敢去看天子。   “奴才心知犯下大罪,觸怒天顏。雷霆雨露皆為君恩,奴才甘之如飴,心中不曾有半點怨言。”   “你是個有才的。若非家道中落,合該也是進士之身。隻是運道不濟,入宮凈身為宦。”   想起舊事,朱厚照有些悵然。   “昔年東宮時,你就陪伴朕左右,是朕身邊的老人了。多年來,宮裡頭上上下下,對你頗有贊譽。”   “朝外,楊先生同梁公,也曾誇過你。說你與其他內宦頗有不同。”   “若非如此,朕也不會將你提拔到禦馬監去。”   “但你太讓朕失望了。”   背主,是古往今來,任何一個執掌權力的人,都無法接受的。   朱厚照也是說服了自己很久,才悶悶不樂地接受這件事。   天下英才多有怪癖,僅為貪婪劣性,就放棄一個人才,還是有些可惜了。   再者說,如真將樁樁件件說清楚,張永還是利用了他的身份,以及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做了一些善事的。   功大於過,就夠了。   朱厚照沒打算換人,主要是無人可換。   選擇當宦官的,大都是家境貧寒、不學無術之輩。   這裡麵想要挑人才,遠比科舉更難。   司禮監和禦馬監不同於其他。   對於隨侍太監,朱厚照覺得隻要自己看的順眼,服侍地貼心即可。   但這兩個,卻是重中之重。   內廷又不能就此讓它就這麼繼續爛下去,否則何以與外朝相抗。   朱厚照隻能選擇退一步,再看看有沒有人能培養的。   張永既然能與外朝結交,更能得其贊譽,自然是個聰明人。   他早在來之前,就知道轉機到了。   天子還是要繼續用自己的。   至於往後天子是否還會同以前一樣,與自己親近,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張永重新跪下。   “奴才求陛下,再給奴才一次戴罪立功的機會。奴才定當將功折罪。”   朱厚照盯著他的後腦勺,狠狠吸了一口唇肉。   心裡其實還是不得勁,但眼下實在無法,還得用他。   “既然知道朕要用你,就別再擺出這副死氣沉沉的模樣。做給誰看呢。”   朱厚照轉著手上的扳指,吩咐道:“往後……你就兼任鎮國公府管事太監一職。”   雖然受到了冷遇,但京中這段時日發生的事,張永心裡門兒清。   京中的鎮國公府,不過是個空殼子。   是天子想做事的借口。   張永思緒轉得飛快,嘴上卻問:“奴才定為陛下看顧好鎮國公府,不叫那等無眼無珠之人,欺辱了鎮國公府上下。”   朱厚照笑罵了一句。   “朕還沒吩咐伱具體去做什麼事呢,急什麼!”   “哎,奴才就是這把年歲了,也改不了這老毛病。請陛下恕罪。”   言談間,倒是有了幾分早年融融之樂的氛圍。   這事是朱厚照想了很久之後,才決定下來的。   不管將廣府的軍匠籍,放到內廷還是外朝,他都覺得不放心。   這些人,是往後留給弟弟最大的一張底牌。   有了軍火,弟弟就什麼都不用怕了。   若在交給弟弟前,就已經與外頭有了千絲萬縷的關係,屆時又是一盤糊塗賬。   “朕給了鎮國公製造火器之權。之後也會在京畿,另辟一處地方,專門製造、實驗新式火器的威力。”   “這些人,與軍器局、兵仗局,都沒乾係。你又是個知兵的,就先由你暫管吧。”   朱厚照特地提醒了一句。   “這次別再和外朝的牽扯不清。你知不知道,穀大用他們已經在朕麵前說了你不少難聽話。”   “再有下次,朕也保不住你。”   張永麵露感激之意。   “奴才多謝陛下維護之意。為陛下,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朱厚照不耐煩看這個,揮揮手,讓他下去做事。   “先將鎮國公府的事處置完了。這是要緊事。旁的都先放一放。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張永趕緊應下,又等了會兒,見天子沒有其他吩咐,便退出乾清宮。   出了殿,蘇進笑嗬嗬地迎上來。   “恭喜張哥兒。給張哥兒道喜了。”   張永從他手上接過藥,一點點往額上抹。   “陛下的天威,比往日更甚了。我今日真是怕極了。在陛下跟前,隻覺得小命不保。”   蘇進嘆道:“誰說不是呢。陛下看著似乎比以前更親和了。但規矩越發嚴了。”   “我同陳哥兒這些日子,一直提心吊膽的,生怕做錯了事。”   他試探著問張永。   “不知陛下這回,又派張哥兒去做什麼大事?我也想知道知道,往後……”   他用手指了指天。   “也好往上爬一爬不是。”   穀大用和張永這幾個,都是天子還在東宮時,就在的老人,年歲不小了。   退下來,不過是遲早的事。   如他這等年輕一些的,不就是接班的嗎?   張永好脾氣地笑道:“能有什麼大事?陛下先前冷了我這麼些天,你還沒看明白?”   “不過是派了些鎮國公府的雜事讓我去做罷了。”   “我如今算是廢了,往後吶,還得看你們。”   蘇進見他滴水不漏,心裡啐了一口。   麵上還是殷勤地將人送到宮門口,笑嗬嗬地將張永扶上馬。   等張永策馬離開,陰毒的眼神再也藏不住。   “什麼玩意兒!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那些說給陛下聽的閑言碎語,還真是說少了。”   “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