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晚禾明眸低垂,眉睫輕顫。 “依托他人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當讀聖賢之書,養浩然正氣……” 高婦人打斷了陸晚禾的話,陰陽怪氣的嘲諷道:“喲,跟著那聶夫子讀過幾本聖賢書,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 這番言論,引得婦人們大聲哄笑。 “你說你一個婦道人家,入不得仕途,卻非要抱著那些書本看來看去,有什麼用?最後不都得嫁人?” “再說了,你這丫頭天生體弱,又染了重病,咱們素州哪戶人家經得起你折騰?最後還不是靠著你阿爺死前訂下的婚約,才給自己謀了個歸宿?” “不許說我阿爺……咳。” 陸晚禾的眸眼中帶有嗔意。 她剛準備發怒,卻因為此刻的情緒太過激動,使得胸口發悶,不得不伸手掩嘴,重重的咳嗽起來。 那高姓婦人見狀,臉上的嘲弄更濃。 “許夫人,你要真那麼有本事,就把你家夫君教成你口裡的大丈夫呀……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卻還來要求我們家的孩子,真是虛偽。” 陸晚禾聞言微怔,若說其他地方,她還有些反駁的餘地。 唯獨在夫君一事上,她無力反駁。 “我們已經找許府的下人打聽過了,你在許府這兩年一日都不得寵,是靠著人家許公子落水失憶,才尋得了這次回門的機會。穿在身上的這身狐裘,回去就要還給人家的吧……嗬,門口的那些話糊弄糊弄孩子還行,真當我們陸府的人年老昏花,會看不出來你的境遇?” 陸晚禾的玉靨之上隻剩下苦澀和無奈,因為她確實在許府內說不上話,就連老夫人也擔憂她身體的病癥會傳播給寶貝孫兒,對她不甚寵愛。 人群後的籬笆處,海總管看著自家少奶奶的遭遇感到氣憤,但他又想到了少爺的吩咐,不得不閉緊了嘴巴,捋著袖子匆匆離去。 …… “許大公子的到來,真是令我陸府蓬蓽生輝呀!” 回門的宴席之上,陸府的男丁們圍著許清入席就坐,他們輪番上前敬酒,說些誇贊敬仰之詞。 每一個人敬完酒,許清從小環懷裡抽出幾張紅包甩了過去,顯得出手闊綽,極為大氣。 有些按耐不住性子的人偷偷撕開紅包的一角,往裡麵瞅了瞅,發現裡麵塞的全是白晃晃的銀票。 這使得他們瞠目結舌,麵麵相覷,對許清的追捧之聲更盛。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酒過三巡,許清製止了遞酒而來的陸府下輩,紅著臉笑道:“我許久未來陸府,竟不知大夥兒對我如此歡迎……不如這樣,你們有什麼未了的心願,亦或是難言之隱,都可以與我提出來。” 先前那名年紀稍長的老者名叫陸公達,是這這群人的主心骨。 他在與周圍人對視一眼後,自覺得時機已到,便輕咳一聲,乾笑道:“許大公子,我們陸府早些年也是隴西一帶的名門望族,眼下大家都來到了素州安家,自然是有些錢財上的緊缺。” 其餘人見陸公達開口了,便跟著附和道。 “是呀,許公子,許家每日給過來的蔬肉,平分下來所剩無幾,這傳到外麵也有損許家的顏麵。” “而且這陸府的下人,前兩年被遣散了一大批,近些年得重新招個百來號人才夠用。” “……” 許清的臉,更加紅潤了。 不過他並不是因為喝酒上頭臉紅,而是因為這群陸府族人伸手討白食而紅。 一百多號仆人,再供這些族親和下人的吃喝用度,再給些零花錢……吃乾凈了陸府,還想把他許府給掏空呀? 有句話說的不錯,人不要臉則天下無敵。 相比於這群衣冠楚楚的陸氏宗親,自己這紈絝子弟當得實在是不稱職。 陸公達見訴求被說的差不多了,興奮地搓了搓手,笑著問道:“許公子,您看?” “好!灑灑水啦,這些都不是問題。” 這些陸氏族人見許清開了口,全都興高采烈,比過年了還要開心。 而小環卻急的變了麵色,她自知許清從未進過賬房,不知道招攬仆役和吃喝用度要花去多少銀子。 正當她準備提醒自家公子,不要酒後失言的時候,許清卻帶著玩味的眼神,回頭看了她一眼。 小環微微一怔,垂下螓首。 “不過,你們這陸府還有一點我不太滿意……” 陸公達和陸氏族人聽許清話裡有話,忙問道:“許公子,不滿意什麼?” “這麼多的人,連一個能陪我玩的人都沒有,我花錢圖啥呢?” 陸公達試探性的問道:“呃……許公子想玩什麼?我們這些人都可以玩……” “我平日裡也沒其他愛好,就喜歡勾欄聽曲,喝酒鬥蛐……對了,此時恰逢秋季,不如伱們都陪我鬥蛐如何?” “許公子有所不知,我等年老體衰……” 許清麵色驟變,將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扔,“既是如此,那些事就不要談了……海大富!” “奴才在。” 候在門口的海大富應聲而入。 “把今日的回門禮都撤了,這些紅包也都收回去,一點別留。” “是。” 陸氏族人一聽許清要拿走今日所有的奇珍異寶和東西,全都急得紅了眼。 陸公達更是拽住了許清的衣袖,滿頭大汗的詢問道:“哎哎哎,許公子,你這是何意呀?” “實話跟你們說了吧,我跟這陸晚禾向來都不對付,她喜歡畫畫背詩,我喜歡吃喝玩樂,本就不是一路人……今日回門,完全是想看看陸府裡麵有沒有什麼好玩的。” “這……” 陸公達顯然沒想到許清竟會把話說的如此通透,下麵的一眾族人也是一臉懵然。 城裡都傳許大少做事隨心所欲,喜怒無常,可真沒想到他已經到了如此地步。 “那我們就陪著許大少鬥蛐?” 許清聞言轉變了麵色,朝海大富做了一個停手的手勢。 他的臉上恢復笑顏,在座椅上翹起了二郎腿。 “可以,不過太菜的我可不要……這樣,你們明日一早去準備準備,晚上舉行一個鬥蛐大會,比個一二三四出來。” 陸公達現在已經不敢忤逆許清的意思了,點頭稱是。 “不過隻是比賽也沒什麼意思,還得來點彩頭才行。我聽說陸家自晚禾她阿爺死後就群龍無首,不如讓贏得第一名當家主如何?” “什麼?” 陸公達的麵色大變,其他人的臉色也是一驚。 “許公子,玩歸玩鬧歸鬧,可不能拿家主一事開玩笑呀。” “這有什麼玩笑不玩笑的?對了,從今往後,我許家送過來的所有錢糧,包括今日回門的禮品,都要交由這位家主手中,這總可以了吧?” 陸家眾人表情凝固,仿佛所有的血液都被抽離,隻剩下一個無法置信的震驚。 那金玉海東青雁飾和玉縷雕雙獅都是足以傳家的珍寶,要是能自己當上家主獨吞的話,豈不是能賺個盆滿缽滿,吃喝不愁? 可若是讓大夥瓜分了去,能不能分到錢還是個問題呢。 更別提當上家主以後,所有的錢糧都經由自己之手,那這操作的空間可就大了。 屆時陸府上下百來號人,誰敢不聽自己的指揮? “好了,今日就先這樣吧,我先回房歇息了。” 許清說完,便帶著小環和海大富從前廳中離去了。 剛走出不遠,屋內就爆發出了一陣激烈的爭吵聲。 “少爺,您此舉何意呀?” 小環在廳中憋了許久,忍不住問出聲來,“那些回門的禮物可都是老夫人喜歡的,價值連城,若知道少爺您這樣糟蹋,肯定氣壞了。” 海大富看出了稍許眉目,嘖了一聲,給小環使了個眼色。 “少爺自然有少爺的意思,你快去把陸家準備的房間再收拾一遍,這裡可不是許府,一切都要盯緊一些。” 小環見海總管發話,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畢竟對方可是許府總管,在府內位高權重。 更何況今夜少爺需與三少奶奶同寢,自己得打理好每一處。 等到小環清瘦的身影漸漸離去,海大富向許清道出了陸晚禾在後院裡的遭遇。 “和我預想的差不太多,這陸府無人坐鎮,已經衍變成了一個會吃人的怪物。” 海大富點頭贊同,“少爺,三少奶奶在後院裡可是受盡了委屈,若不是少爺您的吩咐,小的可忍不住這口氣。” 許清從衣襟中抽出一張信紙,遞了出去,“不急,好戲還未開始呢……你把這個交由張家的張瑞海,再去把季夏叫過來,我同她講兩句話。” “好。” 海大富雖然不知道自家少爺要做什麼,但他總覺得現在的少爺和以前不一樣了,幫他辦事鐵定沒錯。 …… 入夜,月明星稀,燈火闌珊。 穿著淡雅內衣的陸晚禾,靜坐在梳妝臺前,看著眼前的銅鏡發呆。 這間屋子原本就是她的房間,可裡麵的書架已經是空空如也,再也不見當年閱覽群書,出門向先生請教的畫麵。 “先生,是晚禾錯了嗎?” 陸晚禾清澈的眼瞳裡,宛如有一股清泉在靜靜的流淌。 可現如今,這雙極為好看的明眸卻蒙上了一層細密的水霧。 許清進屋關好房門,走到了床榻旁。 陸晚禾猛然驚醒,怯懦的稱呼道:“夫……夫君。” 她突然覺得有些不妥,忙站起身,向許清彎身行禮。 可又因為自己的動作幅度較大,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梳妝盒,使得盒中的脂粉,簪釵散落一地。 許清幫她把內裡的東西收好,收獲了一聲謝謝。 兩人抬頭對視,陸晚禾像隻受驚的小兔,迅速移開了視線。 “季夏呢……” “我讓她出門辦事了。” 許清看著如此拘謹的陸晚禾,臉上浮現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拍了拍身旁的床褥,能明顯看到對方嬌弱的身軀跟著抖了抖。 “夜深了,還不上床睡覺嗎?” “妾身……妾身再去尋一些被褥,睡地上就好。” 陸晚禾的喉音嬌嫩動聽,不過許清也能從聲音中聽出對方的怯意。 “你確定不上來睡嗎?” 今日回門,按照民間習俗,夫婦本就是要住一起的。 近些年來,許家不僅找了大夫醫治陸晚禾病弱的身軀,還幫她接濟了一家宗親,這些恩情總要報的。 那高姓婦人說的沒錯,如若不是許家拿名貴藥材養著她,她哪能熬到現在? 要是能為許家誕下子嗣,自己也算無愧於心了。 “那……妾身準備一下。” 陸晚禾剛準備動身,卻用餘光瞥見許清把一床被褥平鋪在了木製地板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夫君,你這是?” “你身子骨弱,老老實實在床上待著就行,我讓小環提前準備了湯婆子,不會凍到你的。” 湯婆子是用瓷器製成的扁形瓶,灌有熱水,相當於前世的熱水袋。 許清雖然發現了這個玩意,但他還是更喜歡小環暖熱的被窩。 但陸晚禾身嬌體弱的,沒有這東西暖身可不行。 “夫君,你……” 陸晚禾坐到床前,伸手感受到褥子裡的溫熱,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以前總聽人說,許家大少是一個登徒浪蕩子,與自己的性子全然兩樣。 可近兩日的接觸下來,她發覺許清也沒什麼不好的,都是外界傳的太過邪乎。 “睡吧,明早還得早起。” 陸晚禾熄燈入榻,聽到許清的話,有些不解其意的問道:“明日怎麼了?” 從後院回來後,她就把自己鎖在了屋子裡,對陸府內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沒什麼。” 陸晚禾躺在床上,遲遲無法入眠。 在她的心裡,還藏著其他心事。 “夫君,前兩日在醉鴛樓裡又流傳出了一首詩,大家都說是我所作,但那首詩詞並不是我寫的……又是出自夫君之手吧?” “是的。” 陸晚禾心中暗嘆,果真如此。 短短幾日,這已經是許清的第三首詩詞。 “這些詩詞都是夫君所作嗎?還是從何處聽來的?” 許清隨口胡編了一個理由,“古籍上看的,那本書的名字好像叫唐詩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