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洞羈縻土司臣黎忠勇，參見將軍。” 　　來人正是黎忠勇。 　　聽著眼前皮膚黝黑的占城人土司用著生疏的漢話說著一連串的專有詞匯，表情肅穆，其模樣端的是怪異。 　　然而朱文奎卻有些忍俊不禁。 　　他不動聲色地抽抽嘴角，拚命忍住想笑出來的欲望。 　　旁邊坐著的鄭和無奈地看著他這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不由出聲提醒： 　　“殿下……” 　　“鄭卿無需多言，孤非笑其舉止不雅，乃樂於孤計之將成也。” 　　說著，便扭頭對著堂前的黎忠勇，微笑著鼓勵道： 　　“卿來為何事？” 　　“對於安南群賊，臣已處置完畢，特來復命。” 　　黎忠勇匍匐在地上，語氣恭敬。 　　“卿要說的，就隻有這件事嗎？” 　　帶著些許玩味的語氣，朱文奎歪著頭仰麵斜視麵前的黎忠勇，令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誰知，一聽這話，黎忠勇的語氣竟突然高昂起來。 　　“將軍，臣已然說服我地土司眾人，願同將軍一起舉事，清除胡朝逆賊，奉還陳家江山……” 　　說到這裡，他偷偷抬頭，試探般地看向了位於上座的朱文奎。 　　誰料正好與朱文奎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撞到了一起，頓時令他的心神一片混亂。 　　將軍這是想…… 　　幾個呼吸之內，憑著急智，他便想通了其中的關節，準備好了下麵的措辭： 　　“……請願國主，內附大明，永為漢土。” 　　“善。” 　　朱文奎滿意地點點頭。 　　黎忠勇頓時鬆了一口氣，向著朱文奎再一拜，等到得了朱文奎的示意，這才忙不迭地起身，轉身出門去了。 　　“殿下，這些土司們真的可信嗎？” 　　“無礙。” 　　聽到院子大門關上的聲音後，朱文奎不慌不忙喝了口熱茶。 　　“不管他們是否忠心，隻要能把他們拉上，我軍的‘勢’就造起來了。屆時，安南國內必然震動，以為天兵之降，必然失去戰心，無力再戰。” 　　“哦？” 　　陰影中一個身影緩緩顯現。 　　“殿下說的倒是不錯。” 　　認出了來者的身份，朱文奎不禁眉頭一皺。 　　不過他平復了一下心情，臉上很快又變得平靜了。 　　“先生何以教我？” 　　“請問殿下，今後將何以行動？” 　　感受到了道衍和尚銳利的目光，朱文奎隻覺得自己全身上下的秘密仿佛都被看穿了。 　　他想了一會兒，組織了一下語言後，這才娓娓道來自己的規劃。 　　“安南國者，今人心浮動，是克勝之機也。從此處下手，緩緩圖之，便可以得勝了。” 　　“孤有大軍數萬，又有大明之旗號，隻需狐假虎威，造成大明要對它動手的假象，即可令其自亂。” 　　這番話似乎早就被道衍和尚料到了。他笑容不變，麵色如常。 　　“殿下以為，如此，便可以安枕無憂了？” 　　“自然不是。” 　　朱文奎繼續說： 　　“且今安南國內矛盾多生，令人難以辨認其真正的中心矛盾。” 　　“難以辨認？難道不是亂臣賊子和忠義之士之間的鬥爭嗎？” 　　得了道衍和尚的示意，鄭和順勢開口提問。 　　聞得此言，朱文奎笑著搖了搖頭。 　　“非也。所謂的忠善與奸邪之爭，不過是假象。其真正的內部矛盾，乃是小農階級與地主階級之間的矛盾。” 　　“小農？地主？” 　　不但鄭和一臉懵逼，而且道衍和尚也不禁為之一愣。 　　看著他們的樣子，朱文奎卻是一陣頭疼，不知如何向這些六百年前的古人解釋。 　　“所謂‘小農’者，百畝之田，三五之家，日夜耕之不輟，是天下之庶民也。” 　　“‘地主’者，阡陌連野，兼並州郡，盡斂其地而租於人也，是古今之豪強也。” 　　聽他這麼一說，道衍和尚倒有些理解他的意思了： 　　“那這安南國之事，何故謂之地主小農之爭呢？” 　　“胡季犛者，起於行伍之間。得位成勢，無不倚仗其軍中之士卒也。” 　　“安南之卒，征於小農之間。為得尊位，必須先得士卒擁戴。而為得士卒擁戴，必須先得平民百姓的擁戴。” 　　“為了穩固其權勢，胡季犛必須大刀闊斧，改變國內製度，打壓土司地主，為小農爭取到利益。” 　　朱文奎說到這裡已經有些口乾舌燥了，正打算喝口水繼續講，沒想到反而是道衍和尚幫他補完了接下來的話： 　　“而這，必會侵犯到地主們的利益，所以如今安南國內，四方離心……” 　　看了一眼喃喃自語的道衍和尚，他明白對方已經懂了，於是沒有再說下去了。 　　反倒是鄭和不由脫口而出： 　　“那麼殿下為何要幫助那些土司——厄，地主呢？為何不幫助小農呢？” 　　然而一言既畢，他頓時反應過來：自己似乎提了個傻問題。 　　看出了鄭和臉上糾結的神情，朱文奎忍俊不禁，不過還是為他解答了疑惑： 　　“其一，那胡季犛代表著小農的利益，要想擊敗對方，我們就必須要拉攏對方的敵人——也就是土司們。” 　　“其二，則是因為如果失去了胡季犛——這個明麵上的秩序維護者，找書苑 www.ｚｈaoshｕyuan.com那麼安南國內將動蕩不安，其民眾便不能團結起來對抗我大明了。” 　　“其三，一旦胡季犛失勢，地主們就徹底掌握了統治，那麼前期幫助他們的我們必能得到一份大人情，我大明將能極大地左右其國內政局……” 　　沒等朱文奎說完，道衍和尚的聲音再次響起。 　　“此外，由於改製失敗，小農和地主的矛盾將空前嚴重。而他們若是要壓製其國中的庶民暴亂，就必須要借助我大明的力量，成為我大明的傀儡。” 　　朱文奎對於道衍和尚能如此迅速地跟上自己的思路不由感到十分驚訝。 　　看來六百年前的古人，也是十分聰明的。 　　注意到朱文奎看向他的目光，道衍和尚神情淡然地拱拱手，便不再多置一言。 　　鄭和聽著他們的詳細講解後，才慢慢明白過來了。 　　此時，院門被打開了，“嘎吱”一聲，隨即一個人走了進來。 　　“臣黎忠勇報告將軍，土司義軍已然整備就緒。請下命令吧，最高司令官閣下！” 　　聽著土司詭異的稱呼，道衍和尚和鄭和二人不禁一愣，隨即向著朱文奎投去了怪異的目光。 　　“嗨呀，說的是孤嗎？” 　　一看到朱文奎臉上裝傻的表情，二人這便明白了：這恐怕又是殿下的搞怪。 　　“咳咳，那啥，黎卿啊，以後這個名稱私底下叫叫就可以了。” 　　“明白，最高司令官閣下！” 　　朱文奎尷尬地笑笑，跟在黎忠勇的後麵離開了小院，前去檢閱土司軍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