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我的生物鐘很乾脆地給了我腦子一下把我從夢裡拽了起來,扯得我麵目猙獰。我爸交給我的任務圓滿完成,但大老遠過來,直接回青島總琢磨著缺點什麼。我確實有貪玩的成分在,可造成我現在吃飽了撐的沒事乾的罪魁禍首,是我姑。這些日子自己業餘時也攢了些錢,好不容易來一趟貴州,若不趁這個機會在貴州好好逛逛,那我的機票和車票也買得太虧。 “姑,一會吃完飯我打算去貴州別的地方逛逛。”我一邊往嘴裡扒拉著米粉一邊道,“吃完飯就啟程。” 她拿筷子的手頓了片刻:“不再多待幾天嗎?好不容易回來一次。” 可能這麼說不太好也不太禮貌,但我在家裡待著實際上什麼也做不了。姑姑那個性子跟出家了似的,往往一坐就是四五個小時起步,除了吃飯睡覺入定發呆就沒見她乾別的。我確實我小時候還不懂事的時候,曾口出狂言說自己以後要在少林和武當二選一,但,那也隻是狂言,不能當真的啊。這現在是實打實煎熬啊,你讓我和人待一起不說話還不如我一個人呢。 走,得走,現在立刻馬上,再不走我真要遁入空門了。 可真到了要走的時候,我卻被難住了——我對於在貴州旅遊並沒有什麼規劃,完全就是一時興起。貴州多山,老家附近的景譬如晴隆二十四道拐,在小時候已經賞過,其他地方像是一些景區,想來現在由於是暑假人也不少。煩吶,手機上將推薦的地方都被我翻了個遍了,一個能提起我興趣來的地方都沒得。難道真就打道回府嗎? 正當我要把頭想出蘑菇來的時候,忽地,一個詞從我腦海裡閃過:苗寨。 貴州本來就是少數民族的聚集地,再加上聽我爸說當年我們這一支差點就可以被定義為苗族人,對苗族的向往便從小就在我心裡生了根。眼下接著這個機會剛好去找個苗寨,體驗一下苗族那邊的文化。 大方向一定,剩下就好辦多了。苗寨的攻略再多又能多到哪去,總不能把攻略翻得連個拚音都不剩,來個網絡版“亂室佳人”。最後的最後,“魔爪”被我伸向了黔東南那邊。那邊連著湖南和廣西,據說這個範圍苗族聚落眾多,像我這種在外麵撒野不愛著家的,不得直接一周貴州一周湖南一周廣西,不把苗寨逛到吐不罷休。 膩是肯定不會膩的,不同地區苗族文化又不一樣,換一個地方不就相當於換一個新環境嗎。 最終,旅行的第一站定在了凱裡的某個苗寨。從它的介紹網站來看,它正經八百的漂亮,風景秀麗,麵積還大,說是不把人走到腳痛不算完。聽說“‘腳痛’才能體會它的‘交通’”就是它主打的特色,為此還嚇退了不少人。但我偏要去,我一百多斤的人兩百斤反骨,坐輪椅也要去,主要講究一個捧場。說走就走,我把行李都收拾好,買了車票。 “這回是真走了。”我對姑姑笑道。 她沒再挽留,隻是囑咐我路上小心,隨後把掛墜還給我,說是讓我回去把它好好放起來,又將我一路送到了車站,大抵還是考慮到我人生地不熟。可悲的是,雖然我們是親人,但由於常年不見麵的緣故,深厚的感情基本上沒多少,也不會因為分開而不舍。不過出於禮貌,我在進站的前一刻還是回頭看了眼她,代替了揮手送別,別人揮手我揮眼珠子,我領先別人幾十年。 “就送到這裡吧,下次有機會我再來就是了。” 我在心裡已經打好了草稿,可與她眸子對上的那個瞬間,我忽地從她的眼中讀出了許多我暫時無法理解的情緒,以及莫大的悲怮。她好像為整個家族肩負了很多,但我一無所知。果然,她還有事瞞著我。 本該追究的,誰家好長輩送孩子出去露出那種表情,不管出發點是什麼,這不都是嚇唬人嗎。然而臨走前姑姑的那副神情實在太過令我震撼,以至於我坐在車上良久,都沒能把它從腦海中驅散掉。蹊蹺得很呢,在我的印象裡,姑姑她並不是一個會露出這種表情的人,從來沒見過,估計也沒有過。與鬼神這類的東西接觸多了的人,她該是早就把一切事物都看得很透,無悲無喜,無欲無求才對。那她露出那般復雜的表情又是搞的哪一出?難道我要倒血黴?別啊我現在可沒什麼護身符,雖然原來那個也不能祛黴運,但現在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啊! “喂,小夥子,下車了!” 我猛地一激靈,才發現已經到了。這麼快嗎?從黔西南到黔東南怎麼說也得好幾個小時的車程,我咋覺得我隻是單純低了個頭再抬起來了而已呢。你這車程怎麼跟數學課似的,稍一低頭就跟不上了啊? 不管怎麼說,還是感謝司機的瞬移,沒讓我暈車就到了,人怪好的。 下了車,我拖著行李箱,按照地圖上的導航往目的地走去。然後就在離苗寨不遠處,一個約摸十六七歲的苗族裝扮的少女正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旁邊的地上還有一大捆接近她身高的柴。真的好大一捆柴,感覺用來搭個窩都綽綽有餘,但明明柴還沒她高,怎麼看著就顯得這個少女這麼嬌小且瘦弱。 她現在貌似很需要幫助的樣子,那我不得樂於助人的精神。 於是我朝她走過去:“需要幫忙嗎?” 少女被嚇了一跳,抬頭望著我,那雙極其美麗清澈的眸子給我看愣了一下。她生得實在有靈氣,那什麼形容詞來著,對,朱唇皓齒。眼尾有點下垂,看著無辜得很,大概剛過一米五的小巧個子,紮著低雙馬尾,頭發烏黑,皮膚極白,薄的地方能隱約透過它看到下麵青色的血管。 媽媽,活的白雪公主欸! “手破了,需要包紮,才能繼續搬柴。”她開口,聲音輕輕柔柔的,雖然普通話也有苗語的調調,但發音比姑姑要好些。我看向她的手,確實有道口子,正在往外滲血。巧,太巧了,遇到我正好,我打開包裡有繃帶和藥啊。她向我道了聲謝,熟練地給自己包紮好,把剩下的還給我,又準備繼續扛柴。 “要不我幫你吧。”我道。然後被柴狠狠蔑視。 從小在城市長大,自己也又是拖著個行李箱又是背著個包的,麵對這麼大捆柴完全無從下手。真該死啊,少說話多做事這個道理我當初怎麼就沒啃明白呢,多這句嘴乾什麼,現在好了,尷尬了吧。 “……你等我觀察一下。” 我看著柴,少女看著我,就這樣硬生生演了一出抽象版的“我們仨”。 她大概看出了我的窘迫,不等我做什麼反應就自己把柴扛了起來,看上去不費吹灰之力,等扛穩了,又偏頭轉向我:“來苗寨的遊客嗎?跟我來。” 就扛上去了?就……上去了?莫非這裡的女子一個個都身懷絕技?明明看上去都是小巧玲瓏的,也很瘦,卻有這麼大的力氣,與身形完全不符。回過神來少女已然走出好幾米,我忙小跑加快腳步跟上。不認識路又跟丟的話,萬一迷路了那不是更丟人。 可這寨子……是我的錯覺嗎,怎麼好像沒網上宣傳的那麼大,估摸著大約也就頂多一百戶人家吧。 “隻是我們這個寨子小而已,我們寨子都是連成片的。你看的應該是整個寨子的宣傳吧,全都算起的話還是很大的。”少女解釋道。 苗寨的屋子挨得都很近,又有好幾層,幾十家木屋擠在一起,倒也喧囂。少女家在一處坡上,是眾多木屋中較為寬敞的那類,帶個小院,中間是雙層木樓,兩邊個一間小屋。我跟著她走進屋子,裡麵的陳設很簡單,除了些具有民族特色的掛布之外沒有什麼過多的裝飾。她把柴都送進廚房,又端出來一杯茶請我喝。 她跟我說她叫楊如月,屋子隻有她一個人住,空房間還有很多,如果我想在寨子裡多玩幾天,不介意的話,可以先在這裡借宿。 正合我意,住在苗寨裡可比住在周圍的所謂民宿和主題酒店有體驗感多了。我正準備道謝,她卻忽然嚴肅起來。 “寨子裡有些特殊的規定,你要記好。晚上絕對不可以大聲講話,哪怕是我們現在這種正常講話的語氣也不行。在寨子裡逛的時候如果遇到有老婆婆給你食物,不要接,禮貌拒絕。還有,晚上沒什麼事最好不要出門。” 聽著楊如月的這番話,我不禁後背一陣發涼。原本我並不覺得有什麼,說什麼照做什麼就是了,人家這麼規定肯定和當地的風俗禁忌有關唄,入鄉隨俗不就好了。可如今我的觀音掛墜碎掉,姑姑又說了許多有的沒的,思緒自然而然就飄到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身上。 這寨子,別是鬧什麼不乾凈的東西吧,違反規定會有生命危險的那種? 交代完忠告之後,楊如月說她還有事情要忙,沒有辦法帶我參觀苗寨,遂給了我一份地圖,表示我可以按照地圖上的指示去遊覽。 “所有標出來的地方都可以去參觀,但天黑之前一定要回來。” 我答應著,自己拿著地圖一邊研究一邊往外走。剛出門走了幾步,就見兩名看上去和我年紀相仿的青年也從一間小屋裡出來。這穿著打扮還有長相,不像是當地人,倒像是和我一樣來旅遊的遊客。一個人走也是走,他們又也是一副要出去觀光的樣子,不如湊一隊,也算有個伴。 他們兩人正巧一抬頭正對著我這邊的房子,其中一人見了,向我招了招手。這正中我下懷,我三步並兩步跑到他們麵前,率先開口打招呼: “兩位下午好啊,也是來觀光的?” “可不嘛,”先前沖我招手的青年率先開了口,“你瞧我們這打扮,說是當地人也不像啊。” 是,我是沒見過當地人把四六分發型梳這麼桀驁不馴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過人倒看著和善,總是帶著笑,就連說話也每一句都有隱約的笑意。明明瞅著和我年紀差不多大,卻不知道怎麼有種很長輩的感覺。 另外那人不開口,隻是抱臂看著我們。我很少甚至完全不會用漂亮去形容一個男人,但他的確可以稱得上是“漂亮”。他架著一副黑框金屬眼鏡,中長發半紮著,唯一不足的就是眼神太冷,讓人不願湊近,相比之下跟我說話這位就親切多了。我也就有意無意往他那邊側,既然那人不願講話,我去碰一鼻子灰,這不沒事閑的嗎。 “那,搭個夥?我是陳離秋。”我朝先前那青年伸出了手。 “劉青山。那位是李枕河,他比較怕生,甭跟他一般見識。”他回握住我,同時用空著的那隻手指了指沉默著的青年。回應他的則是後者的一記眼刀。謔,表裡如一的兇。 不過我們一拍即合。準確地說,是我和劉青山一拍即合,李枕河在旁邊沒有發表意見,但是見劉青山的態度,也就沒再做什麼要反對的樣子。我就這樣憑借著厚臉皮硬擠進了他們的隊伍。 一路上我拿著地圖,兩個人跟著我走。他們說寨子就這麼大,慢慢繞也無所謂,就沒有麻煩當地人,也沒有要什麼地圖,不過既然我有的話,看看也無妨。李枕河大致規劃了一下遊覽路線,我看了下,覺得非常合理,本想把地圖就這麼給他讓他領隊,誰料他卻說他隻負責規劃,帶路的事情他不乾,我隻好又把地圖拿著,按照他標記好的路線帶著他們一起逛。 嘖,李枕河真的很拽。但又好像拽得很有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