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你得承認一點,那就是人的好奇心有的時候可以勝過一切,它會讓你的恐懼在剎那間減半,甚至消失。然後在這一刻,你就會覺得,你就是探求真相的神,為了真相你什麼都可以不管,什麼恐懼啊根本不值一提。在我哭天喊地在心裡喊完媽之後,也許是媽媽帶來的唯物主義神秘力量起了作用,害怕的感覺一下子消退了不少,對外麵影子產生的好奇心大過了方才的驚恐,還有那麼點神清氣爽。用人話來說就是:我覺得我又行了。 我放輕腳步,盡量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緩慢地挪到窗戶邊,一邊挪一邊慶幸自己的鞋是軟底的動靜小得很,不禁再次感嘆有些時候廣告還是可信的,這鞋確實好穿,有聲是真不發。難怪它貴呢,誠信建議它推廣到所有恐怖遊戲裡,或者說賣給專門探秘的人,這不是一大筆財路是什麼? 走的過程中窗外影子倒是沒再出現過,我探頭稍稍往外看了眼,這一看不要緊,剛剛離家出走的恐懼又被看回來了: 有許多人在那裡排著隊跟遛彎似的繞著道不停地走,步伐緘默而厚重,緩慢又堅定,但每個關節的活動都在意想不到的角度上。本來大半夜的一群人沉默不語有組織有紀律地在大街上走就夠詭異了,更別說走得還那麼扭曲,與其說是一堆“人”,倒不如說是一堆“人狀物”更貼切些。我不知道為什麼上天它不能對我好點,哪怕是觀音碎了要見鬼,難道不應該先從一些看上去沒什麼殺傷力也沒那麼恐怖的小東西開始嗎?一上來就給我整一個排的鬼是生怕沒給我送走嗎。這根本就不符合客觀規律!馬上,馬上把鬼撤回去重新換新的! 這一刻,我在心裡暗暗發誓,萬一哪天我真的不幸被嚇得英年早逝,等到陰間我高低得跑到閻王爺麵前先哇哇哭一陣,告訴他一定要把當初害我嚇死的鬼抓來先好好認認臉,讓我看看我上輩子到底是哪裡造了孽,交了這麼個完蛋玩意當朋友。他是真不怕把我嚇回去,還是說把我嚇回去陪他才是他的目的,這麼想的話那感情我是真交友不慎啊。 偏偏好巧不巧,門那邊突然傳來了類似貓抓的細小聲音,一下、兩下,像是有人輕輕用指甲刮黑板,不刺耳,但很讓人難受。我是屬於聽力偏好的那類,對於很小的聲音也能聽清,真真切切,門外有動靜。我頓時有種掉進冰窟窿裡渾身僵硬的感覺,好像自己也被外麵那群怪物給同化,成了他們的一員。被……盯上了? 我發誓我真的有聽如月的警告,別說是大聲說話,甚至一點聲音都沒出,怎麼可能還碰上這種倒黴事。如果說是因為所謂噪音而讓那些怪物找上門,那估計到時候去了陰間我就可以和竇娥嘮嘮嗑看看到底誰更冤枉了。我先投自己一票,如果這是什麼恐怖規則遊戲的話,不應該是跟著忠告走準沒錯嗎,那些個主角不就是因為不聽話才遇到邪門事件的嗎,我這麼聽話,不能這樣吧。 把快要跳到嗓子眼裡的心臟咽回去之後,我跟康復訓練似的又挪到門口,試圖從門縫裡觀測一下外麵的情況。用腳趾頭想也能想到我當時動作有多僵硬,走得腳不是腳腿不是腿的,剛學會走路的小孩都比我走得好,假如房間裡有攝像頭,估摸著等如月看監控的時候,不出意外她就會看到一段“人類早期馴服雙腿實錄”。 門縫什麼都看不到,我又把耳朵貼門上聽了聽,沒動靜,之前的怪聲已經消失了。好,總算是可以放鬆下來了,哎呦可嚇死我了我肯定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哪怕是神經,一直繃著也吃不消的啊。我轉頭靠門剛準備在心裡謝天謝地,感謝老天開眼饒我一命,就看到房間裡多了個人。因為背著光,我什麼也看不到,隻看到一個黑影。 完了,窗戶沒關。 我坦白我的膽子不是很大,之前的詭影遠遠看上一眼都幾乎要去我半條命,現在屋子裡憑空出現了一個人,就是說,魂很難不飛。我敢保證在我挪到門邊的時候我一點動靜都沒聽見,人翻窗子的話不管再怎麼小心也是得發出點動靜的吧,這點動靜對於我的聽力來說應該還不算困難的吧,你就算是個鬼進別人家門哦不翻別人家窗也是要打聲招呼的吧。哥,姐,我不知道我上輩子怎麼得罪你了,但是這種情況下嚇唬人真的有點不太禮貌了。而且憑我的一點直覺來看,這鬼分明就是在看我吧,我有啥好看的,要你翻窗過來看啊,咋我是大明星嗎? 都成這樣了,在此時此刻,我也還是沒有發出聲音。不是因為這個時候我還記得警告,什麼打死都不能發出聲音如何如何,隻是,人害怕到極點的時候是出不了聲的,我就是單純嚇傻了而已。眼下唯一還能做的事就是死死捂住嘴,至於腦子,笑死,裡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乾什麼。然而“它”也僅僅站在桌邊,似乎沒什麼惡意,認真端詳的話,這家夥和外麵那些東西長得貌似也不太一樣,這個看著正常不少。 我倆就這樣對峙僵持了許久,空氣安靜得仿佛有人按了靜音鍵,幾近鴉雀無聲,硬要說有點聲音的話,大概就是我這不太爭氣的心跳聲了,劈裡啪啦的,活像有人砸門。很多年前忘了在哪裡看過有人能夠控製心跳的例子,隻要掌握了這門技術,他就可以自由決定心臟跳還是不跳。當時覺得這技術除了裝酷之外一無是處,搞不好玩脫了就當場去世,可這個時候我還挺希望自己能學會的,說不定還能假裝自己是它們的同類,秉承著同類不相殘的原則,萬一它們還能讓讓我呢。 我真的要堅持不住了啊! 就在我快要憋到極限要放聲尖叫的時候,“它”終於動了,輕飄飄地往桌子上放了個什麼,我也是在這個時候才注意到,原來這玩意手上還有個東西。緊接著,我聞到了一股子中藥味,熟悉、讓人非常安心。是如月。 “你怎麼從窗戶進來了?”我渾身肌肉霎時鬆散下來,差點嚇哭,趕緊上前比劃著手勢壓低聲音“質問”她道。 “我扒過門了,但是你沒有開。”如月很無辜地低頭玩著頭發,“我看你開著窗戶,就直接翻進來了。本來以為你睡著了,誰知道你在門口,我也差點被你嚇一跳。” “你……我……”我說不出話,所以那個類似於貓抓的聲音是如月搞的啊,這還真挺嚴謹,說不讓出聲,自己也嚴格遵守整這麼小的動靜。那這我還確實沒法討伐她,隻好自認理虧先坐到桌邊把藥喝了。 但是周圍也太黑了吧,看得眼真的很累。實在撐不住了,我便問了一嘴:“能開燈嗎,不能的話能點蠟燭嗎。” 如月“嗯”了一聲,輕手輕腳去把窗戶關上了,別說她還輕得很熟練,一看就知道平時沒少練。之後,她又不知道從哪個抽屜裡摸出來一支蠟燭點上。我剛要開口,她便解釋:“它們看不到,但是燈亮久了比較費電。” 彳亍。 艱難咽下最後一口藥,如月遞來了塊糖,是那種很有貴州特色的波波糖。我謝過她,把糖吃掉,頓時舒服了不少。 “在看到外麵那種情況之後你居然還能放心吃我給你的東西啊。”如月驚嘆道。 我嚼糖的動作頓了三秒,什麼意思,為什麼說這種話,大晚上的這是做什麼。如月你是要黑化了嗎?不能吧?不太確定,但我還是覺得她可信。 “我相信你,你要是真想害我就會不告訴我那些忠告了。”我擺擺手,為了顯得更真誠,我看著她的表情感覺都堅毅到馬上就可以報名敢死隊。 開什麼玩笑,先不說如月怎麼看都不像那種人,退一萬步講,就算她是,一開始我就喝過她給的茶了,上賊船都是板上釘釘的事。從喝下茶到現在怎麼也得過了幾個小時,要有什麼危險我早就發作好幾百萬次了吧,還能活到現在才怪。 窗外人影還是見縫插針似的,不時晃過去一陣,不過如月在這兒,也不至於再害怕,本地人肯定有她自己的辦法。隻是外麵那些東西的真身實在神秘,想了想,我還是忍不住好奇心:“外麵到底是什麼?” “祭品。” 哦,祭品啊,那沒事……嗯??? 我瞪大眼睛看著如月,燭光襯著她的臉,眸子也透著光,恍惚間居然有種她空洞的錯覺。明明是暖光,卻生出幾分陰森的氣質,像瓷器娃娃。頓時,我感覺後背似像有小蟲在爬,猶如被某種詭異的怪物寄生了一樣,且它們攀附而上。 一些被我丟了好久的記憶突然復蘇。我大學選的是民俗學,記得當時老師布置課外讀物的時候我因為對苗族懷有親切之情,正好夾帶私貨選了一本與之相關的介紹讀物,裡麵可以說是相當全,從地區介紹到生活習性,從服飾記錄到名字組成,還有些苗族的簡單教程。我記得它有提到過不少傳聞,其中一個就是說苗族有種秘術——巫蠱之術。 莫非…… “這確實是蠱的一種。”聽了我的疑問後,如月回答道。 “那祭品是什麼意思?”我仍疑惑不解。當初研究的時候也沒說過什麼蠱和祭祀有關啊,不就是給人丟一堆破蟲子嗎,祭品又是怎麼一回事?莫非是編者粗心編漏了?還是說這個巫蠱和祭祀掛鉤是近幾年才興起的? 如月沉默了一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她麵色不太好,還有些凝重,像是在心裡和什麼東西作鬥爭一樣。 這時候,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越界的蠢問題。既然是苗族的秘術,我這豈不是相當於逼著如月把秘密告訴我?按照他們復雜的信仰,誰知道他們有什麼雜七雜八的規矩,關於泄密會有什麼可怕的後果,要受到什麼樣的懲罰。思考至此我嚇了一跳,可不行啊,這東西不知道也罷,別再出什麼事。 “如果不方便說就別說了,”我忙出言,“萬一說出來給你帶來麻煩就不好了。” 我可不想讓如月因為我而陷入什麼麻煩,否則我會內疚一輩子的。 她搖搖頭:“本來確實不該說,但既然你身為外人已經看到了這些東西,那這個蠱對你來說,如果不知道全的話可能還會有生命危險。我不想因此害人,所以我會告訴你的。隻是,我需要點時間準備,看看怎麼說才能幫你最好地理解。” 如月……這也太偉大了吧,我都碰到他們的秘密了,她還是在為我著想。我都覺得,現在不點蠟燭都可以了,她整個人都直接散發著聖光。 那一瞬間,我腦子裡戲癮大發,覺得此時此刻的處境頗有末世類電影的壯麗感。門外危機四伏,門內我和如月相依為命,而她現在就好像要將最終任務托付給我,然後自我犧牲那樣。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天氣是晴的,倘若外麵在下瓢潑大雨的話,那氣氛絕對拉滿。 糟糕,被自己感動到了。這時候應該配上一段悲情的背景音樂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