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我就同紅綃去了主殿上早課,許久不聽,如今跪於之下有前所未有的平靜,結束後智心還未來得及與我閑聊就被玄英道長揪下山去。 我與上虛道長並肩走出主殿,她走至爐鼎上了一支細香,後輕聲問我:“姑娘可是有困惑要解?昨日見你眉心緊蹙,便出口勸你,你雖應我銘記,卻在今日依舊煩惱,我便知你的困惑,還未解。” “瞞不過您,暮安愚鈍,此次回到觀裡,確實是在逃避,我心中總是不得安穩,也許是我不曾有過曾經記憶,我看身邊人總像有一層模糊的屏障,看得到輪廓,看不清麵容,甚至父親對我的好都讓我覺得是負擔,此次風波,讓我更加迷茫了,他們都有自己的謀算,我不想參與,可偏偏又逃不開,我不知今後,該如何自處,又該若何麵對他們……” “豈住空空裡,空空亦是塵。你想完全置身於塵世之外,卻又受製於塵事,說來,其實是你困住了你自己,不要妄想將所有都順著自己既定的,但並非是讓你聽之任之,而是抓住本心,其他的,自有它該有的命數,此生不在今生度,縱有生從何處生。你曾經是誰,如今是誰,未來又是誰,並非那麼重要。” 我頓悟,縱然知曉這些道理,卻是很難做到,仔細想來,如今我能改變的不過一個自己,先隨遇才能安。 不經意抬頭才看到觀裡偏殿補了新漆,昨日夜色籠罩不曾發現,打趣道:“玄英道長可是發財了?竟舍得給偏殿刷新漆!” 上虛道長偏頭望望,無奈搖頭,“師兄那點小生意,入不敷出,卻樂得自在,是近日有貴人來訪,暫住觀東廂梅院,這些,是那貴人的答謝。” “貴人?” “此時他應在後山落仙亭撫琴。” 後山,已經很久沒有去過了,雉雉的衣冠塚,就在後山的百年木槿樹旁邊,本來打算做完早課去看看她,此時有些猶豫,若要前去,必然會經過落仙亭,不知是否會有打擾。 上虛道長遞給我一把細香,“去吧,你也許久未曾看她了。” 我點點頭,帶著紅綃走向後山。 果然,未見人先聞琴聲,遠望,亭中古琴前坐一華服公子,纖細的手指在琴弦上遊走,身後侍衛抱劍站的直挺,旁邊青衫侍女溫酒的長煙升起,與天邊的雲海融為一體,好一幅靜謐的畫卷! 細聽,才發覺是《廣陵散》,又名《廣陵止息》,《琴操》裡記載,此曲由來是:聶政之父為韓王鑄劍誤期而被殺。為報父仇,刻苦學琴十年後,改變音容,返回韓國,在離宮不遠處彈琴,高超的琴藝使行人止步,牛馬停蹄。韓王得悉後,召進宮內演奏,聶政從琴腹抽出匕首刺死韓王。 由於此曲背景復雜,善琴者皆避之,同時,為表現自己作為琴師的高尚和高超的技藝,都會將《高山流水》視為唯一信仰,這位貴人,倒是與普通琴師不同,不知這曲《廣陵散》他是以怎樣的心境彈出的,不過,與我無關。 直接略過怕是傷了禮數,想了想,還是決定上前打個照麵,免得日後再見尷尬,我踏上亭下臺階的那刻一曲終了,那侍女將溫好的美酒斟了兩杯,送至桌上,我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並非她長得有多傾國傾城,而是,不等主人出聲便能為我斟酒,可見在主人心中不同於尋常侍女。 “途徑此處,擾了公子興致,打攪了。”回身就想招呼紅綃離開,那錦衣公子卻是開了口。 “小姐可是要去後山的藥林?”他聲音低沉渾厚,富有磁性,像“又綠江南岸”的春風,說不出來的舒服。 我答:“是。” 他微微扯了下嘴角,“那是我們擋了小姐的路才對,該我向你道歉才是。”說罷轉身向我痛飲一杯,此刻,我才真正看清他的長相,不同於薑子殊棱角分明的臉,他的更加柔和,最吸引人的是那雙桃花眼和右眼眼角的淚痣,出奇的誘人。 確實秀色可餐,我在心底感嘆。當然,我清楚的知道,美色這種東西,沉溺了,便是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 他這一杯見底,那另一杯我便是非喝不可了。 酒水滑進咽喉,不似想象中的辛辣,倒是有些青梅的香甜,原來,是青梅酒。 “在下天鷲山莊褚泀言,可問小姐芳名?”江湖之事,我所知甚少,天鷲山莊倒是聽過,稱霸一方的富商,中州首富,富可敵國。 “暮安。” 聽到這個名字,他端著酒杯的手停住,輕輕收緊了力度,我不曾看到,身後的青衫侍女也短暫停下了提酒壺的動作。 我疑惑,“褚公子,可有不妥?” 他放下酒杯,侍女適時的添滿,“沒有,隻是覺得,小姐有個好名字。” 我也不知該如何回他,不做糾結,隻躬首告別,“褚公子,那便不打擾了。” 他也起身,彎腰作禮。 隻此一麵,我便知道,褚泀言,也是個深不見底的人。 藥林就是上虛道長栽種藥材的那一片地,種植了些常用風寒和化瘀止血的藥材,雖取名為林,卻不過一畝,雉雉的安睡之處,就在藥林的盡頭,那株木槿早已落了葉,光禿禿的枝丫上不知何時被築了巢,我昂著頭看得出神。 紅綃見狀,便問我在看什麼? 我回過神,問她:“你說,那上麵,還有鳥兒嗎?” 仔細思考半晌她試探的回答我,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這個時節,寒冬將來,怕是沒有鳥兒了吧?” “有的,未曾及時破殼的幼鳥,沒有母親的孵化,它死在了凜冬來臨前……”我說的半真半假,紅綃也是一臉迷茫。 看著她的認真,我撲哧一笑,也不解釋,著手將那三支香插在碑前,上虛道長平日裡也會前來照看,光滑無一字的石碑上不染塵埃,抽出袖口裡的匕首,一筆一劃在墓碑上刻下她的名字。 “明明不喜櫻桃,卻假裝喜愛了這麼多年,你吃的每一口,其實都很痛苦,對嗎?所以當時,才會要求我用程夢禕的名字回到天都,你是想把這個名字還給我,是嗎?”說著,隨手抓了把新土添上。 “其實,你不必自責愧疚,曾經的程羅禕,沒有你想象的那麼悲慘,對不起,讓你一個人在這裡……” …… 回去的路上,紅綃與我說起了落仙亭的主仆,“姑娘,今日落仙亭那公子,日後再見還是躲著為好。” 我挑眉,連紅綃都看出來褚泀言不簡單了,假裝不懂,“為何?” “他身後那護衛四肢粗壯肯定是個高手,懷中抱著的那把寶劍,比一般的要長上一尺,看起來威力很大,肯定不好惹。”見我側耳傾聽,頓時來了勁,“還有那侍女,一看就是練武之人,溫酒的青銅壺那麼重,她斟酒的手連抖都不抖。” 突然想起了什麼,一頓,說:“那個侍女聽到姑娘說‘暮安’兩個字的時候,手頓了一下,神色有點奇怪。” 聽著她這一番理論,我但笑不語,隻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