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光將我們送至馬車旁後向我遞交了一封信箋,信封上沒有一字,一如我麵對他時的心情,該有許多話語,卻除了祝願,別無可說。 見我手中信箋攥出了深深的折痕,父親才勸我,“想看,便看看。” 掙紮許久,還是緩緩拆開了信封,草草掃過,又折好,一下一下撕碎,直到再也撕不動,手伸出車窗,展開手掌,任疾走的風帶走那片片曾經,回頭努力擠出笑容,顯得自己很釋然,“殿下,在向我致歉。”說完害怕父親看出我的情緒,趕緊又轉過頭望向窗外,假裝欣賞路過的景色…… 他說,對不起;他說,因為父親對我多加照顧;他說,解除婚約才不算誤我;他說,謝謝……不知何時,眼中的淚已悄然流下…… 馬車駛了很久才回到官道,在官道意外遇見了一個本應在皇城的人——嚴之鶴,是受嘉和之命前來護送,我驚訝一個皇城禦林軍將領竟能違背諭旨,聽嘉和使喚,嚴之鶴苦笑答:奉旨護送公主歸寺,便為公主驅使,公主之言,不得不從。我大概能想到嘉和被嚴之鶴拒絕後的一係列哭鬧行為,最後達到目的的壞笑。 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若是嚴之鶴真護送我至旬州,不說嘉和受啟帝責罰,就是嚴之鶴也怕是會丟了性命,令他回到嘉和身邊,我一介庶民,也沒有資格,半晌,便下了決定:去浮雲山。 浮雲山與大興善寺同路,不過是多了兩千裡,也是很久沒回觀裡,不知上虛道長的半枝蓮和無心草被智心小道長禍禍了多少,旬州太遠,此次不見,再見不知何時。 打定主意便即刻告知了父親,他一聽便知曉我的意圖,我們兵分兩路,她與周叔走官道去旬州,我和紅綃由嚴將軍護送前往浮雲山。 嚴之鶴尋了輛馬車,本想將這銀錢還他,卻是遭了拒絕,我淡笑說:“你不必在意我們生活拮據,陛下是收了府邸、罰了俸祿,但並非真的抄家,我母親陪嫁有幾家鋪子,臨走前我將它變賣了,如今的家產雖比不上什麼大富大貴人家,倒也是能過得舒坦,你那俸銀不過幾兩,留著給妻兒吧。” 幾經推拉他還是收下了,去浮雲山的路還算平坦,馬蹄噠噠一聲一聲散在風中,車內紅綃昏昏欲睡,車窗外嚴之鶴的身影若影若現,我假裝隨意的與他聊天,“聽父親講十年前,也是將軍護送我的,看來我們有很大的緣分。” 他沉默不語,我又挑起話語:“說來,我應多謝將軍的護送。” 他依然嚴肅,開口回答:“姑娘不必謝我,倒是程老爺當時未能追究我的罪責,不過,此次,應是還清了。”我明白他指的是什麼。 “姑娘要謝,還是謝自己吧,百丈的懸崖,千尺的深潭,不過兩成的生還機會,姑娘倒是抓住了。” 我突然一驚,提起了眼眸,“將軍可記得,當時離城,我身邊還有一位名叫青絮的侍女?”意識到語氣有點焦急,轉而補充道:“身邊人都說青絮是個好孩子,可我卻忘記了她的長相,總是有些愧疚。”不過是六歲孩童,會忘記,也是合理的吧? “你當時陷入昏迷不記得發生什麼,倒也正常,那侍女是個忠心的,她去救你才會被拉下懸崖,一個不懼生死去護你的人因你而死,你該愧疚。”他轉頭瞥了一眼馬車,剛好簾布揚起,對上他黝黑的雙眼,我一震,隨著落下的帷裳身體向後一躲,隻是瞬間,他眼中的厭惡像針一樣刺向我。 之前他隱藏的很好,厭惡的情緒在此刻才露出,又或許,是我太笨拙,這一刻才注意到他的敵意。後半程吹過風都變得冷肅,無一人再出聲。 兩個時辰左右就到了山腳,上山的路平日裡除了玄英道長會去山下算命測字之外鮮少有人,確實也是實在受不了和嚴之鶴同行的氣氛,便讓他復命了。 從山下走到閑雲觀約莫一刻鐘,著實費了些功夫,未入山門就聽到玄英道長氣急敗壞的聲音,“你小子給我站住!!!” 話音剛落就被一個小道長撞了滿懷,定睛一看,果然是智心,算來他如今是和嘉和一樣的年紀,正是調皮難縛的年紀,抬頭看清我的麵容他眼睛一亮。 “暮安姐姐,你回來了!”我沒有去糾正他我的名字,聽他們講我十歲就在閑雲觀了,無父無母,來時的名字就叫暮安,在觀裡有記憶的這一年,若是沒這小毛頭,倒真是少了許多樂趣,也是在這一年,以程夢禕之名的程羅禕來到了閑雲觀。 我嬉笑揉著臉,玩笑道:“小智心這一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還真是一點沒變!” 玄英道長是個愛操心的小老頭,在淵朝,最受人們青睞的還是佛寺,閑雲觀雖說也有道友捐贈,卻也是杯水車薪,所以,道長每日都會下山算命術、測字,賣些後山上虛道長種植的藥材,掙些錢財貼補觀內所需,其實,這個小老頭,算是閑雲觀的命脈。 他見來人是我,態度驟變,喜笑顏開,“暮安姑娘!你回來了!紅綃姑娘也來了!快走快走,我這就去告訴觀主!”一看智心,又吹胡子瞪眼起來,上前揪著耳朵就往觀內走,智心的哀嚎聲不絕於耳。 再見上虛道長,我心中有些羞愧,懷著向往離開,卻不體麵的回來,她緩緩朝我作揖,我同樣拱手回禮。 “上虛道長,可還安好?” 她溫和一笑,道:“姑娘安好,便一切無恙。”她的舉手投足之間都體現著世家小姐的優雅,是的,她曾是世家小姐,雖是庶女,卻也是習了琴棋書畫,後來許了位秀才,婚後兩人和如琴瑟,卻因征兵夫妻分離,最後,那秀才埋於兩軍戰場,屍骨無存,她便來了閑雲觀,悟道修身,直至今日,成了觀主。 “還住西廂竹院吧,那間廂房自你走後也無人再宿過。” 我欲言又止,總覺得該說些什麼,可上虛道長卻是製止了我。 “萬事自己清楚即可,不必與他人言說,你隻需知道,浮生暫寄夢中夢,世事如聞風中風,心有執念,便是囹圄。” 聽此,我莞爾一笑,俯身道謝,“道長之言,銘記於心。” 這一夜竟是這一年來最為安心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