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光球高高掛，斜火當爐照我身。”一位身形圓潤的少年像一攤泥水般躺在太師椅上，時不時朝旁邊摸兩顆水果投入嘴中。上前仔細一看，這少年竟是莫絡！這是他當上大公子的第三個年頭了，和三年前那個小麥色頑童比起來，臉上肚子上都多了些肥膘，白凈了不少，相貌也是長開了點，像隻肉質剛好肥瘦相間的小乳豬。 　　“少爺，太太叫你該回房念書。”兩個丫鬟走來。一個收起他旁邊桌上的果盤雜物，一個捧著杯水讓他挺起身子起來喝下。三年來這個家是蒸蒸日上，這塊山頭的大屋也是越建越齊全。亭臺林苑，山水廊橋，雖尚與王公豪門不能媲美，可也算五臟俱全，已稱得上大戶人家。需要的人也是越來越多，這府邸上下都有不少丫鬟仆人來打理。 　　“好，你們不要著急，現在還未到讀書時辰呢，我還學不進去。”莫絡答道，他知道兩個丫鬟受他父母之命來督促他，這個院子是呆不下去了，他喝完水就要溜走。 　　一道莫絡最熟悉的身影就堵在門前。羅大姐今年快要四十，卻是容光煥發，麵色如桃，竟比幾年前顯得更要年輕好看，想來是這三年的大戶生活讓她回春二八。 　　“臭小子又想跑走，整日遊手好閑！”豐裕的生活讓羅大姐常常笑顏開展，唯獨對這個獨子是心情不定。羅大姐一捏莫絡耳朵，拉著他就回屋讀書，不給他機會溜走。 　　“爹！”莫絡看到了希望，莫大叔在不遠處。他無視了莫絡那響徹整間大屋的喊叫，頭偏向一方。眼見無望，莫絡放棄了掙紮，留待到書房伺機而動。 　　莫絡被抓到書房裡，羅大姐叫了兩個丫鬟看著他。書房中也是修得筆墨氣十足，書簡分隔四處，琳瑯滿目，細看有不少大家著作，甚至含其真跡。這些藏書都是達官貴人上門的手信，或是羅家這三年收集而來，他們雖並非學富五車，卻也很喜歡書香。莫絡百無聊賴地靠在掛著一副豪邁字體牌匾墻邊，牌匾上寫著四個大字“苦海無涯”。莫絡囫圇吞棗地翻著書，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外麵的動靜。 　　莫絡聽窺著半天，時不時又挪步門口尋找出逃的機會。不過皆被羅大姐一聲聲驚嚇和丫鬟們的強硬下隻得老實呆在書房裡。一來二去，莫絡打消些念頭，翻著翻著書，昏昏欲睡。 　　“隆！”一聲巨響將莫絡驚醒。府邸上下所有人心頭都是震顫一下，連著大宅好像也在動搖。巨響之後，又響起陣陣破風之聲。有人想出去查看，竟迎麵刮來烈風，將人掃得人仰馬翻，隻有幾個身強體壯的大漢能夠勉強紮下馬步站定，可連往前邁出一步都不能。這陣異動持續了好半響才停下，眾人才鬆了一口氣，忙出去循著方才風吹方向去查看。 　　莫絡慫恿著兩個丫鬟一起出去看有什麼大事發生，兩個丫鬟看著外頭其他人紛紛從走廊外經過，自然不由心動，都好奇這聞所未聞，前所未見的景象，不知不覺間也跟莫絡出了門。 　　大院內站著四道人影，個個一身道袍，白須撫麵或鶴發童顏，高深莫測。特別是為首身著紫袍的中年人，黑發披散，氣息綿長飄然，將要超脫凡塵。其中還有一位羅家都熟悉的麵孔，寧仙人。 　　羅許兩家人皆快步到達院中，一眼之間，他們就已經看出幾人的身份，當即喜笑顏開，拱手上前問候。 　　“幾位大仙造訪讓寒舍蓬蓽生輝！”羅二妹的丈夫許堅恭敬道。其他人也是做足禮數，不敢怠慢。 　　那幾位仙人沒有理會他們的熱情，連目光也從未放在他們身上。這幾人神色冷峻，不斷向著周圍掃射，似乎在探查，想捕捉什麼。眾人此時感到一種壓迫之意，令他們呼吸都有些阻滯，是那幾個仙人釋放出來的氣息。可大宅的眾人也不敢問仙人要為何事，更不敢亂動，隻得噤聲等著他們動作發話。 　　幾個老道搜尋感應無果後才收斂氣息，眾人終於鬆一口氣。 　　“汝等可知許霖在哪。”其中一位仙人發話了，語氣平靜如水，讓人猜不出端倪。 　　“霖兒？幾位大仙是在尋找霖兒嗎？”羅二妹夫婦迷惑道。 　　“正是。”那邊漠然答道。 　　“可我家小女不是已隨寧仙人到仙統修行了嗎？還未聽聞說她歸家的消息。”羅二妹答道。一大家子聽到仙人的詢問後都感到有些不對勁，心中不由升起些擔憂，但又不能太過追問，隻得先如實回答。 　　“汝等當真不知？”那邊再次質問。 　　“大仙，草民真不知小女在何處，還請大仙相助，小女是不是遇上什麼危險了。”羅二妹夫婦一臉擔憂迷惑之色，伏低祈求幾人告知，他們已經很久沒這般低聲下氣了。後麵的羅許親屬也是拱手伏低請求他們解惑。 　　“許霖殺害同門師友，欺師叛祖，背棄師門，此來抓拿歸宗，按宗法問罪！”那寧仙人開口冷聲道。 　　這句話如火炮轟在每個人的腦海，皆大驚色變。 　　“不可能，霖兒決不會做出這樣的事！”羅二妹大叫，震得眾人從驚恐中回過神來。羅二妹絕不相信她這溫順乖巧的寶貝女兒竟會做出這種可怕的事來。她看向身旁驚出一身冷汗的丈夫和身後的家人，想獲得些支持。 　　一大家人反應過來，當然要聲援羅二妹他們，也顧不得尊卑，鬥膽再次發問：“對啊，幾位大仙是否有什麼誤會。霖兒我們從小看著她長大，她性格善良乖順，連家裡有蟲子她都會抓去放生。況且她才修行不過三年，怎會惹出這樣的禍事。是不是中間有些蹊蹺。” 　　“我等再問一遍，許霖在，還是不在！”語氣依舊，卻含肅殺之意。 　　“小人真不知霖兒在何處，望大仙開恩，我等願為仙統上供大量珍寶，派宗親為仆服侍上仙，還請各位大仙饒恕！我等萬分感激，願終生為仙統盡犬馬之勞！”許堅連忙拉著羅二姐及後麵的一群人跪下祈求。雖然他不相信自家女兒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作為父親他是最了解他孩子的，其中必有蹊蹺。隻是仙人一怒，血路凝河，容不得他有反抗的權利，隻得磕頭認錯，先穩住仙人的怒火。 　　幾位高高在上的仙人對眾人這激動驚恐的架勢沒有一點反應，他們已經知道了想要的情報，不必再與凡人廢話。 　　“既然你依舊躲躲藏藏，那我們便將這藏身布盡數燒滅！”那仙人一開口讓仍在跪地的眾人摸不著頭腦，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好像不是對他們講的。 　　還沒琢磨清楚這句話的意思，一些人的意識竟渙散了。仙人一指，人群幾人橫屍當場！ 　　“啊啊啊啊啊！”驚恐之聲響徹整片山莊，正在飛行的鳥兒都急停了翅膀。 　　許多羅許宗親下人都跳起來四散而逃，可他們怎能逃出仙人的手掌心，如那傳說中的猴頭飛遁十萬八千裡也不出佛祖一手。皆被仙人隨手一點而倒，歸於黑暗。一絲絲細血流淌匯聚，將大院逐漸浸染深紅。 　　隻剩羅氏二妹兩家和一些冷靜點的家屬下人在恐怖過後仍跪伏地下，瑟瑟發抖，不敢動彈。 　　“許霖！這就是你逃遁的下場！還不現身，老夫便將你至親一並殺齊！”其中一個蓄滿白胡的仙人厲聲道。說著，他便欲動手點向那苦苦哀求的羅二妹眾人。 　　“住手！”一餅磚塊勢大力沉地飛向幾人，欲製止殺手。確實拖延了些時間，磚塊在半空就已粉碎，幾人都聚睛過去。 　　一道年輕的身影出現在他們眼中，是莫絡。 　　莫絡剛才一直在門後偷看，由不解到驚慌再到如今的滿腔怒火。他的家人和平時友好玩鬧的家仆都被麵前幾人殺死了！他不明白那些仙人為何要這樣殘忍，他隻看到那攤躺在地上，無法瞑目滿臉絕望神情的眾人。都是他們這個家的一份子啊，朝夕相處，怎會沒有感情！ 　　眼見那如惡靈般的幾人還要對他的至親下殺手，少年沖冠，拾起磚塊怒砸幾個破道士。 　　“小絡！不！”羅大姐夫婦驚恐大叫，竟飛身撲向幾個仙人。 　　“孩子，快跑！”羅大姐、莫大叔朝莫絡決絕呼喊。 　　“爹！娘！不要啊！”莫絡大驚失色，絕望大吼。 　　羅家二老和羅二妹夫婦也撲上去牽製住幾位仙人，心中已生決意。 　　“孩子，快跑！跑啊！”他們朝著莫絡不斷大喊。 　　“不要啊！”莫絡崩潰哭喊，無論他們如何叫莫絡逃跑，他都是傻在原地，絕望大叫。 　　不過他跑也沒有，一瞬間，幾個人就把撲上來的羅大姐夫婦和羅家二老擊斃了，隻剩下羅二妹夫婦被他們用手段固在一旁。仙人抬手便點向還在絕望崩潰中的莫絡。 　　那道法術將要命中莫絡時，一股力量竟是將它打斷，一道俏麗的身影瞬間挾起莫絡飛逃而去。 　　“還想逃！你父母可還在我們手上！”一人對著那俏影威脅道。 　　這道身影自然是許霖。 　　三年不見，女大十八變，她長發卷起，發絲柔動，那臉上如今更顯少女緋紅，纖腰裊裊，口含櫻桃，眉目間又滿是英氣。 　　幾人見她並不停下，也是趕忙抓著羅二妹許堅夫婦追趕上去。 　　“許霖！你可是要置你父母於不顧！”幾人朝著前方繼續厲聲威脅道。還不斷用施展法術向許霖方向襲去。一時間，山嶽雲從都被轟出大大小小的坑洞，轟擊的聲音、生靈被驚嚇竄逃的聲音此起彼伏。 　　終於，前麵那個狂奔的身影停了下來，許霖將莫絡放在一旁較為安全處，將一護身寶物防在他身上，目光怒視幾人。 　　“許霖，交出法寶，我等可免你與這幾人一死。”為首追擊那人冰冷道。 　　“可笑至極！你們潑我臟水，將莫須有的罪名扣我身上，如今還殺我親故，傷我父母。想讓我束手就擒？就是死，我也要拉你們幾個老鬼墊背！”許霖憤恨道，她恨不得將眼前幾人抽筋剝骨，將他們神魂一點點磨碎。 　　“許霖！別不知好歹！”那熟悉的寧仙人斥道。 　　“你這老鬼為老不尊，竟貪圖徒弟法寶，行背刺之事，最是惡心！”許霖話音未落，一道強烈法印便打出去，幾人合力一擋化解。 　　“我不知道你為何還有這麼大勇氣與我們一搏，難不成你真不管你的父母？”一黑衣道袍仙人獰笑道。說著便將羅二妹與許堅擺在最前麵。 　　許堅夫婦被禁錮得連聲音也發不出來，幾個人現在才解開令他們可以說話。 　　“霖兒，快帶著小絡你們一起跑！不要再回頭了！”許堅夫婦一開口就喊道，他們心生極悲，已是做出抉擇，說完竟咬舌自盡了。 　　“爹！娘啊！你們幾個老鬼……就不怕因果天譴嗎！”許霖怒吼，心中大痛。 　　“哈哈哈，修道路上萬副骨，帝腳天驕皆無名！何況是幾個凡人，要殺便殺。” 　　“好，你們幾個老鬼，那便由我來收汝等的命！”許霖冰冷至極，殺意盡露。 　　“區區開氣八層也在癡心妄想，當真不知天高地厚！”為首的紫袍老道笑道，他相貌看上去是幾人中最年輕的，雖亦生華發，氣血卻比之幾人更足，氣息深邃更是高深莫測，彷佛一眼能看穿人之空洞。 　　開氣八層，已是開氣境後期，開氣共有九層境界，許霖到了八層離那望道境已是一線之差，三年到此地步可謂是天縱奇才，震懾古今。須知現在那追擊幾人裡，寧仙人才開氣五層，高的也隻是八層，不過與許霖並齊，而他們都已是白胡長須，華發飄飄了，可想他們修道多久方才到達這境界。而這為首的紫袍老道卻說許霖隻是區區八層。顯然，他是這個道統裡唯三位望道境其一的盤蛟道人！ 　　許霖不與其廢話，掏出一支墨筆，手上不停勾畫施法。 　　“住手！”盤蛟道人和身旁幾人一齊襲來。 　　許霖把他們引到這裡來自然是有所準備，她選中在此地布下陣法。就是為了在此坑殺他們，現在隻要許霖稍稍勾動便可施展。 　　許霖搶在他們攻來前搶先施出陣法。瞬間四周山巒結出陣法印記，山穀陣眼光芒四射，一道道法道碎片迸射而出，將幾人身形打亂，連那盤蛟道人都暫時牽製住了，隻得先分出神來應對這漫天法鏈。 　　“小道爾！奈何不了我多久！”盤蛟道人肅聲道。雖然嘴上這般話術，可心裡還是一驚許霖這奇異陣法，這並不是他們沉淵派的陣術，他定要拿下許霖來好好研究一番。 　　不過許霖可沒這麼傻，看到幾人被牽製住，當然馬上就跑。本來她原先停下就是想救父母的，現在他們都為她犧牲了。父母之仇她絕對要報，可當下實力確實懸殊，若是對方隻有幾個開氣境就罷了，但卻來了個望道境的盤蛟老鬼，隻得他日突破再為眾人報仇。許霖忍著悲痛，馬不停蹄就要帶著莫絡離開。 　　許霖抱起莫絡繼續一路遠遁。莫絡看著這判若兩人的妹妹，有很多疑問想要知道，他想問她這三年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她三年來吃了多少苦……但都不知從何說起，也沒有時間讓他問了。 　　許霖之所以在這三年來有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自然是有一番奇遇。她手裡摩挲著一個戒指，源源不斷地向裡麵注入法力，許霖逃跑的時候經常這樣做，因為這個戒指竟然有空間轉移的功能，許霖是逃亡路上無意中發現。不過注入法力後，空間轉移也要用一炷香的時間準備，所以許霖帶著莫絡不停飛逃，爭取時間。 　　許霖全力遁走，顧不得法力的消耗。正當空間轉移準備好時，異變還是發生了。 　　一隻大手拍落下來，上麵還附著強烈的法術波動。 　　追兵又至。 　　這行人並不是盤蛟道人他們，但穿著相似，也是沉淵派的人。許霖臉色無比難看，她認出來者是誰，為首那個灰袍八字胡道士就是沉淵派第二位望道境長老——灰雁道人。 　　“哼，貴派真是大手筆，接連兩位鎮派老鬼都來截殺我一個女子家。”許霖嘲諷道。 　　“獅虎搏兔，亦用全力。況且你身懷至寶，當然要謹慎嚴待。”灰雁道人淡道，並不覺得這是一件不光彩的事。 　　“束手就擒吧，你已無掙紮之力。” 　　“癡心妄想！大不了玉石俱焚！”許霖罵道。 　　灰雁道人不再廢話直接出手。口中念咒語，一身法力祭出絕學，沉淵雁落掌。聲聲破風，掌在丈外便已有千鈞之力，壓得許霖大口喘氣，莫絡更是透不過氣來，快要窒息。許霖放下莫絡，祭出防禦法寶向前全力頂去。可大境界上的差距令一切都成徒勞，許霖一下就被那隻大手拍得倒飛而去，法寶都碎成無數片散落山中。 　　盤蛟道人一行也掙脫陣法趕了過來，許霖莫絡二人被團團圍住，如兩隻蟻蟲被觀賞逗弄。 　　莫絡義無反顧護在虛弱的許霖身前。“妹妹，看來我們今日是逃不掉了。”莫絡對許霖強撐著一笑。轉頭對著那幫他以前崇拜的所謂仙人罵道：“你們這幫老狗！我就是下黃泉煉獄，也會爬上來纏著你們永世噩夢！” 　　“蟻蟲。”上方不屑一顧，找書苑wｗw.zhaoshｕyuan.ｃom 一指點出便要結束莫絡生命。可還是被打斷了，許霖用盡全力站起來，腿上還有些顫抖。 　　“妹妹！”莫絡驚訝地拉住她，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已經山窮水盡了，想說什麼製止她幫助的話又有什麼用呢？許霖顯然已無力沖出重圍。自己更是一介凡人，連凡人裡的壯漢都算不上，何談保護她。唯有深深的無力絕望之感。他恨啊，蟻蟲尚能咬一口人，讓人吃痛，可他連邁向那些人一步的能力都沒有，他們稍微釋放氣息，自己隻能僵在地上，動彈不得。唯剩不甘與長嘆留在此間。 　　絕望之中常有一絲希望，那戒指的空間傳送準備好了，傳出陣陣細小的波動。 　　許霖挺身將戒指塞到莫絡身上，順勁一拍。“這戒指是珍寶，其中藏著我的記憶印記，你打開就知道事情來龍去脈了。”莫絡一臉驚訝，許霖在暗中傳聲給他。“對不起，哥哥，願你平安。”許霖眼角淚花閃動，神情充滿愧疚不舍。 　　空間轉移發動了，戒指生成一個小黑洞，要將莫絡吸進去。“不！”莫絡嘶吼，掙紮著拉著許霖要一起離開。 　　沉淵派一行當然不能放過他，見事有變數，眾人皆施展法力要阻止傳送。四周道法流光沖擊而來。許霖掙開莫絡，擋在身前，嚼碎一顆丹藥，又掏出一件防禦法寶，手中墨筆不停飛舞，極盡全力抵擋這陣如山傾的可怖力量，為莫絡爭取一絲時間。 　　“不！”莫絡大哭嘶吼，卻無能為力，被黑洞漸漸吸入其中，最後一眼看到的是他妹妹頭上的防禦法寶破碎的情景。 　　“再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