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盤始,汝便勝朕5目,到現在還是5目,每當朕感覺有希望翻盤的時候,便又很快處於下風;當明明大勢已定的時候,又好像能在棋盤上看到丞相留下的弱點,強引得朕步步緊追,跟丞相下棋,那可就是有趣啊,哈哈哈……” 隻見得一位身穿黑色龍服的半百老者提著一黑子,手肘搭在桌子上,微揚著頭,嘴角稍翹,似是歡喜,又帶憂愁,緊緊盯著棋路。 延雲亮沒有做聲,他也一樣緊緊盯著棋盤,倒不是糾結棋路。棋盤中的那一切,他早已了然於胸,他會讓嬴廣以5目之差一路追逐,直到最後,他再輸掉這場棋局,或者戰成平局,這個他倒沒想好,是去輸,還是去平。 但這個並不會讓他煩擾,他看著棋盤,思考的是別的事物,他仿佛在棋盤上,看到了逝去的嬴稷,看著那英明無比的櫟陽國的皇帝身執鎧甲,領軍而出………… 如果當年,再稍稍堅決地勸諫一下,會不會就沒有之後悲劇,那天他看著年輕勇武的皇帝帶領著一眾虎賁,騎馬急行而去。他好像在棋盤上看見那眾兵士奔入萬丘山,進入了秦安之子——秦天明布好的陷阱裡…………… ……………………… ……………………… ……………………… 東靈宮坐落在櫟陽國都城臨安的西北處,臨安位於“關中地區”的中心位置。而“關中”是一片土壤肥沃的平原地帶,因四方各處皆有天險,謂之“天府之土”。 “關中”東有燕嶺山脈矗立在櫟陽與大梁國的邊境線上,最南邊有長雲河天塹作為與平南國的天然分界線。櫟陽國的最西邊在傳說中,是一片曰之“犬戎蠻族”聚居的不毛之地。而現在那地方卻被一道道如墻一般的重重疊疊的山給隔開了,至於“犬戎蠻族”也不知去向。那些山,櫟陽國人曰之“海涯之山”。 櫟陽之北在傳說中曾是兇殘好戰的“悍奴”部落盤踞之處,曾久為邊患。那時的櫟陽國是統一了整個中土的大統之國。而彪悍的“悍奴”卻也令當年的“大統之國”櫟陽國的皇帝頭疼不已。櫟陽的皇權到了櫟陽靈帝時期,靈帝將帝國東方的大部國土分封給了上古六國的後裔,六國的後裔在名義上成為櫟陽民帝的封臣,宣誓效忠侍奉櫟陽國的皇帝。而櫟陽直接統轄的國土從整個中土,又退回到上古時的“祖地”之處。滄海桑田,數百年後,變成了今時七國爭霸的場麵。如今櫟陽國國境外的最北處,變成了一片正漸漸擴大仿佛準備吞並一切生命,沒有盡頭的茫茫雪原………… …………… 東靈宮內,正殿後方,便是皇宮中最大的一處園林。櫟陽國的皇帝常與心腹大臣於此的一處小亭弈棋論事。此時正值夏末秋初,雖沒有秋時的涼爽,卻也過了夏時的炎熱。花園裡草長鶯飛,百花盛開,美不勝收。踱步於環亭小道,觀賞小道兩旁的植被,會看見蝴蝶在花蕾上起舞,若刻意伸手去抓,碟兒翅膀一撲便飛走了。 延雲亮看著撲走的蝴蝶,感嘆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嘆那些無法去抓住的逝去的光景,也感嘆著這曲折的命運……… “丞相?在想什麼呢?怕朕要趕上來了?” “是的陛下,臣在想辦法,想得都走了神,”延雲亮從遠方的思緒中緩了回來,他撓了撓頭:“想得多了,臣又憂,” “丞相何出此言?這不過是下棋而已,” “輸與陛下,臣自是心甘情願,隻是,陛下,”延雲亮放下了手中那顆拿了半晌的棋子,“先帝之夙願交予了陛下,臣為陛下而憂,甚憂,” “又要說為了找那剩下的半顆珠子?”嬴廣丟下棋子,一下四仰八叉的癱坐在搖椅上,似有些生氣:“且不說,那我們已經有半顆了,白家人世世代代在管著的,剩下的那個幾百年了,都沒人見過,在不在這個世上都不知道。天下這麼大,那麼小的半顆又能去哪裡找呢?” “陛下,珠子說不定就在梁國,據說梁國國君趙羿一直在派人尋找,甚至有傳言,就是……”延雲亮頓了頓,神色遲疑:“我們曾逮捕過藏在軍隊裡的一名墨家止戈會的間諜,他說,赤雪排峰的缺口就是梁國人用大量的火藥炸開的,他們此舉會是什麼目的?” “前麵說是平南,再又是薑國,這下子又是梁國……照這麼說,珠子東邊六國的人都在找,他們都可能會有珠子,總不能懷疑一家打一家吧?嬴稷為這,連命都丟了,”嬴廣埋怨道, “不是打他們陛下”延雲亮神色慌張的提了一子落下去,他順著棋路,為自己的白棋陣法留下一處缺陷:“又輪到您了陛下” 嬴廣看著棋盤摸索了一會兒,看到白棋那薄弱之處,興奮地落下一子:“哈哈丞相,今天這局棋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哦” “是的,陛下英明,這是一步好棋啊,臣再繼續努力”延雲亮爽朗一笑:“臣,臣想說個故事可以嗎” “哈哈哈,丞相但說無妨,” “在上古時代有兩個強國交戰,兩國主力部隊在一個叫高平的地方展開決戰,其中一國的主力部隊因為在主帥的指揮下貿然出擊,而被圍困於光狼穀,不久後主帥突圍失敗被殺,剩下的士兵彈盡糧絕之下便投降了對手。隻是投降結局也是悲慘,被受降國的主帥欺騙,四十萬降軍被盡數坑殺,那個失去主力部隊的強國一下子就到了亡國的邊緣” “亡國的邊緣,怎講?” “因為,那個取得戰役勝利的主力部隊在坑殺降軍後乘勝追擊,直接深入腹地,圍了戰敗國都城,都城搖搖欲墜。而就在這時候,第三國援兵到了,這才給戰敗國喘息之機,組織人馬和援軍一起打敗了對手圍困的軍隊,國家才得以保存!” “哈哈,那這第三國可真是及時雨啊,救人於危難,可算得上仁義之師?”嬴廣捋了捋胡子,默默感嘆, 延雲亮一聲苦笑:“或許算得上吧,隻是,這支救援的部隊是偷來的!” “偷來的?” “是的陛下,當時那個第三國的國君因為畏懼強國根本不想出兵乾涉,國君的弟弟擔心一旦鄰國被滅,局勢失衡,自己的國家遲早也會陷於戰火,迫於無奈便使人偷了國君的虎符,領著8萬軍隊奔赴了戰場,才有了後來的故事,” “那這,這,算是得了義,失了忠嗎?” “每個人立場不一樣,評價就不一樣,在臣看來這就是失了忠。有時候很無奈,看似做了一件正義的事,手段卻不那麼正義。選擇手段正義,結局卻差強人意,不能成功。至於兩者對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延雲亮一邊說,一邊兩根手指憂愁地捋著眉骨:“但是,這不是今天討論的重點,陛下” “重點是什麼?” “重點是,原靈之珠,” 嬴廣聽到了那個詞之後,又皺了皺眉頭,默不作聲。 “原靈之珠就類似是故事中的虎符,甚至比虎符還要重要百倍千倍”延雲亮長籲了一口氣:“如果梁王趙弈找的是那半顆原靈之珠的話,就是想竊取您的虎符” “櫟陽軍隊的調度在軍機處,也不在朕的虎符”,嬴廣語氣不冷不熱。 “臣隻是作個比方而已,陛下也知道,原靈之珠能探得風雨,預言吉兇,褂得天象,甚至傳言中千年前的禦靈軍就是原靈之珠創造的。所以,如果一旦珠子落到了梁國國君的手中,莫說我們櫟陽是否還能一統中土,後續必將又是一場場戰亂和腥風血雨。梁國本就國力雄厚,梁王又自命‘三國共主’,可以料得其野心又何止是‘三國共主’,說不定甚至覬覦您的帝位。一旦其得靈珠,我們櫟陽必是首當其沖。那後麵又是紛爭不斷了” “什麼帝位不帝位的,當年靈帝已經把土地分封給他們了,他們不是櫟陽的子民了。至於珠子我們已經有半顆了,不敢在折騰了,我弟弟嬴稷都戰死了,丞相,況且這才安生多久,連年戰亂,百姓也需要休養生息!” “是的陛下,臣明白。靈帝時大統之國櫟陽國力孱弱,奸臣當道,天災不斷,民變四起,六國後裔紛紛起兵作亂,靈帝彼時之舉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可在那之後呢,幾百年來七國間是紛爭不斷,戰亂不止,戰爭一場又一場打的曠日持久,百姓衣不蔽體,生靈塗炭,這就是國土分裂的結果。櫟陽內部也是,宗族,外戚,貴族,封臣為了權力也是朝堂間鬥爭不斷,彼時的櫟陽國一盤散沙,虛弱不堪。而梁國自恃國力強大,膽敢派遣兵馬攻入櫟陽境內,在櫟陽行皇位廢立之事。幸得昭烈帝,雖作為一支皇族旁係,發誓起兵,方才扭轉乾坤,櫟陽才有了這幾十年來之不易的發展光景。如果原靈之珠落入梁國之手,且不說中土還能不能再次統一,後麵更是不可避免的血雨腥風。” 嬴廣聽罷悻悻不言,隻是望向不遠的一處魚藻池,最受寵幸的惠妃正與宮女嬉戲打鬧,他嘴角勉強一笑,一聲長嘆:“如果統一就能解決問題,那大統之國的櫟陽,又怎麼會走到靈帝的那個局麵,那不更是生靈塗炭?難道世間的局勢真的可以靠人力去強行決定嗎?還是冥冥之中自有一套法則?我跟嬴稷不一樣,跟父親也不一樣,朕不懂打仗,隻想做好分內的事情,而且櫟陽的兵權並不在我的手上,打也罷,不打也罷,丞相你跟韓起看著辦吧!” 嬴廣邊說邊盯著遠處的惠妃,那打濕的薄紗透映著惠妃曼妙的身資,修長的腿,纖細的腰,還有那若隱若現的雙峰………… “一邊是命運,一邊是選擇,我看就是這兩樣決定了人生的體驗和結局,唉,如果可以選,朕甚至不想當這個皇帝,可惜了嬴稷,唉,也罷也罷” 延雲亮沒有做聲,他裝著思考棋局,不一會兒,看準了棋局黑子布局的一處致命弱點,落下了白子, 當此顆白子落下後,嬴廣頓時感覺形勢大變,他隻感覺大片的白棋連成一片殺將過來,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陛下,假如梁王趙弈真的拿到了原靈之珠,假如梁國兵鋒再次侵略櫟陽,甚至假如梁國的王要做七國的皇帝,讓陛下、讓櫟陽的皇室宗族,櫟陽朝臣,櫟陽的所有百姓匍匐於他的腳下,甚至直麵梁國士卒的任意殺戮,陛下真的能接受這一切嗎?而這一切真的發生過,陛下” 延雲亮語氣溫婉,聲音輕緩,雖然看著嬴廣眉頭緊皺,臉色漸黑,還是堅持著繼續長篇大論了下去 “臣知道陛下宅心仁厚,不願妄動兵戈,不願再流血犧牲。可是,如果不把這股力量握在陛下自己的手上,誰敢保證這股力量是正義的。和平不是哪一方人一廂情願的選擇,和平是力量之間的妥協。中土百姓的未來,唯有統一才是唯一的出路,這樣便再不會有刀戈相向。這個過程中,臣也沒辦法保證絕對的善,臣縱觀歷史,歷史的大部分選擇的都是妥協,而不是正義。資源是有限的,人的欲望是無限的,兄弟子侄之間,尚有相殘,何況是國與國之間,又有多少紛繁復雜的矛盾與仇恨。” 嬴廣聽了深嘆一口氣,本想還說些什麼,惠妃躡步走到他身後,用食指在嘴邊擺出“噓”的姿勢,示意延雲亮不要露餡,而後雙手蒙住了嬴廣的雙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陛下,猜我是誰?” “哈哈,愛妃”,嬴廣咧嘴大笑,很是高興。 “和丞相下棋呢,陛下”,惠妃放下手,親了嬴廣一口。旁邊的婢女隨即給惠妃送上了她非常憐愛的一隻小貓,這還是之前惠妃出宮遊玩時,路邊撿到的一隻可憐的小奶貓,本都快餓死了,現在長這麼大了。 “你看看,丞相棋下得多好,朕快輸了”。 延雲亮看著惠妃懷中的小貓,知道她又要玩這一出了,不過還是起來向惠妃作揖:“臣拜見惠妃娘娘,這夏天才過,看娘娘的臉反而還更白了,這才是天生麗質啊,臣真為陛下,為娘娘高興!” 惠妃看著眼前這位名揚天下的賢相,調皮得眨了下眼。 “哈哈,愛妃還更白了”嬴廣摟著惠妃坐到了他的腿上,惠妃也順手放出了她的貓,貓也順手在棋盤上攪和幾下,抹去了棋盤上的一切故事, 惠妃又扣下嬴廣手上“糾結”的白子,放入棋盒中說道:“呀,你們又和棋了”。 嬴廣大悅,“哈哈,又和棋了”,刮了下她的鼻子。兩人卿卿我我起來。 延雲亮轉頭看著天,耳朵裡一點也聽不進嬉笑打鬧的聲音。 這時一行大雁向東邊飛去,讓他又想起了那位已經戰死的年輕皇帝彎弓射雁的模樣,進而又想起了那位年輕皇帝的父親,昭烈皇帝!想起了自己年輕時追隨昭烈皇帝一路東奔西走,建功立業。想起了昭烈皇帝的臨終所托…… “如果順著這個方向一直飛的話,就會飛到梁國,就像秦天明一樣。”延雲亮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