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將軍,該用餐了,早些日子延雲丞相回朝前特意叮囑屬下,讓您注意身體,這段時間須好好修養。” 這是侍者第二次提醒了,韓起方才放下文書,點頭示意侍者送餐。身邊諸將聽了也舒緩了緊繃的眉頭。而韓起還是那副模樣,目光如炬,麵容陰冷。 不一會兒,飯菜就送來了,韓起便與諸位將軍一同用起餐來。連著十幾年的兢兢業業的準備,終於在收復平南之後,感受下這難得的相對平靜的閑暇時光,韓起望著眼前豐盛的菜肴,不免心裡一絲安慰。 此時雖值秋初,這帳篷經過一天的暴曬,裡麵卻也很是悶熱。之前盡心力討論軍情,忘了炎熱,這一下放鬆下來,反而感到不適,一時少了些胃口。他內心自嘲自己就是賤骨頭,幾十年的軍旅生涯,住不慣平南這邊的府邸宮殿,就願意待在軍營裡,哪怕這裡有著比起櫟陽更悶熱的天氣…… “元帥,至於說梁國不會出兵乾涉,這個推論在末將看來還是感覺難有說服力啊,梁王自號三國共主,這薑國可是他的保護國。”左將軍淩雲風聲音渾厚中帶點沉重,說完還憨憨一笑,他身材高大,體格粗壯剛猛,肌肉看起來堅硬如鐵,仿佛無窮的力量覆蓋全身,他收起笑容就撿起了桌上的豬蹄啃了起來,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皺了皺眉頭。 “王蒙將軍現在已經統軍駐守在平穀關了,如果梁國敢插手,我們可行一支偏師從處出關挺進梁國國境,那他們就得準備兩線作戰,不對,對他們來說應該是三線。如果迫不得已要全麵決戰,那我們跟梁國的恩怨這次就可以一起算了。”中將軍鐘夜名聲音低沉,他黑發束起,劍眉星目,樣貌透著一股子莽直與威嚴,隻是身材比起淩雲飛要稍顯單薄纖瘦。 “激動什麼?哼,”韓起一聲冷笑:“吃飯就好好吃飯,在合適的時間做該做的事情,後麵像這樣能安安靜靜的時間可越來越少了,你們吶,唉,有點熱” 韓起靠躺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舒展著身體,這是他難得慈眉善目的時候,雖然說話的聲音舒緩,卻還是會讓人感覺一股冷意:“今年夏天最有意義的一件事情就是把秦天明趕走了,不然哪能感受像現在的這種安寧。起碼吃飯的時候應該感受下這種時光嘛,不至於一直繃著根神經。” “他違背新立的平南國君的意願,抱陳守舊,愚忠愚孝,都投降了他不投,靠他死撐,他撐得住嗎,他不走,天天打仗,豈不更是禍害他自己的國人?”鐘夜名聲色俱厲:“平南本來就是我們櫟陽皇帝的分封之國,平南王本就該是我們皇帝的臣子,他們的國君是誰是我們的皇帝說了算,不管他是韓還是姓姬,是大宗還是小宗,是嫡係還是旁支!” “他已經逃到梁國去了,據說是想向梁王借兵,估摸著他還是不死心,”還是淩雲風那渾厚的聲音。 韓起聽罷一絲冷汗,緩緩正坐了起來,冷冷說道:“此子確實有軍事上的天賦,又毅力頑強,可惜不識時務,冥頑不靈,當時沒有徹底剿滅他確實是我們的失誤,至於借兵,哼,這梁國已經不是當年的梁國了,若依丞相之言,他們大部軍隊都以維護他們在“異域”的戰果為主,連乾涉薑國局勢的兵力都不夠充足。當然,我們現在也不知道他們在異域是個什麼戰果,這麼十幾年了,我們軍部的天眼司都查不到什麼消息,他們這保密工作做的真是可以,哼” 韓起冷冷一笑,抬起酒杯抿了一口沒有一絲滋味的水,其實他也想喝酒,但是他自己下的命令,營內不許飲酒,自己可得遵守。 “大家先吃吧,對了秦將軍,”還是那種冷冷的聲音:“你吃完休息會兒,然後與我一同去雲雨關口再看一下地形”。 “諾!” 本就悶聲吃飯的右將軍秦際冰抬頭應了一聲,頗為詫異得看著韓起。 韓起沒有回避投射來的詫異目光,他看著秦際冰那張跟秦天明頗為神似的臉:“還有些事要跟你聊一下,” 秦際冰點點頭,好一會兒才收起了疑惑的的神情。飯桌上將士們也就嘮起了家常。因為沒有酒,雖說說笑笑,卻顯得寡淡了些。隻有秦際冰一言不發,自顧著地吃著。 韓起吃了幾片烤餅又踱步到文案上,拾起地圖細心揣摩起了戰略部署。 整個燕嶺山脈上有兩處關口,一處是在櫟陽與梁國邊境處的平穀關。還有一處便是平南與薑國接壤的雲雨關。兩處關口素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當然,這是對於西邊的兩國而言。 燕嶺山脈巍峨秀麗,山上林木濃鬱。兩處關口卻草木稀疏,巖石暴露在外。穀道崎嶇,道路兩旁巖壁陡峭高聳,狹窄處僅可並排同行十數人。 燕嶺山脈橫貫在櫟陽與梁國的邊界線上,似一條綿延的長龍將兩國分割開來。山脈以西處,也就是麵向櫟陽國處的坡度較緩和,而東處的坡度峭而險。因為這些特點,所以兩處關口自古以來就是櫟陽國的門戶,不論是櫟陽統一前的上古時代。還是櫟陽“分裂”後的戰國時代。 韓起與秦際冰二人騎馬緩行在揚羽山上,揚羽是燕嶺山脈的一處小峰,在它的南麵就是雲雨關口了,因為憑借地理優勢,從上古時代起,櫟陽對東方諸國的數場戰爭都因此處關口而帶來極大戰利,又因為櫟陽士兵頭盔都插有一根大雁的雁尾毛,所以羽毛飄揚於山時也就成了勝利的象征,揚羽山也是因此得名,有“驅逐東擄,羽揚天下”之意。 不一會兒二人便到了揚羽峰的東麵陡峭處。臺地上兩側軍隊營房整齊有序,山崖處部滿了弩車,不僅是對東麵的薑國,還有些弩車對著揚羽峰南麵的關口道路。有記載以來櫟陽對東方六國的數十次戰爭中,這樣的險要之地,僅有兩次被攻破。 “我們又回來了”韓起會心一笑,“也是過了這麼多年,這處關口又歸了櫟陽的軍隊,想來,我們沒落了這麼久了,哼” 秦際冰尷尬應承著點了點頭。 “往前看,秦將軍,過了這個關口就是薑國的領土了”韓起邊說,一邊用手指著東方,“這裡你應該比我熟悉”。 秦際冰看著韓起,黃昏的夕陽映襯了他半張臉,讓他看起來更顯得蒼老,感覺就像是一尊極富歷史氣息的雕塑。他看著這尊雕塑,強壓著心中的恐懼還有…還有…些許的抵觸…… 手指的東邊放眼望去是一片開闊地,更遠方是綿延起伏的丘陵,再遠一些的便能隱隱看到兩座孤直的山峰矗立。從感覺上這裡隻是尋常的荒野,看不到點點人煙。如果站在這高高的臺地上往下探頭,靠近薑國一邊的山勢如高高的懸崖一般下墜,而靠南的一邊卻是坡度緩和,兵馬器械都可以不大費力地運上這座山,一邊是不可逾越的天塹,一邊卻是可以安營紮寨的營地;秦際冰還是再次驚訝這種特殊的地形,似乎就是為了平南量身定做的天然堡壘,就好像是人為設計的一般。 “你弟弟去了梁國了你知道嗎?還帶上了那個罪犯的孩子,”韓起收起了臉上少有的惆悵神情,又恢復了那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樣子:“本來,說心裡話丞相是想納降他的,哪怕這個人給我們的軍隊造成了巨大的損失。可是,最後他居然殺了我們的皇帝,打亂了丞相一切的計劃。甚至於新登基的皇帝成了丞相完成昭烈帝遺願的阻力,現在的陛下根本就不想打仗。” 秦際冰嘴巴嘟囔了幾下,剛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半晌才應道: “元帥,天明他,他,秦天明確實不識時務,七國本就是一國,為了黎明蒼生,丞相完成統一才是真正的務實之舉。” “哼,委屈你了,”韓起輕蔑一笑:“你我之間不用這麼說話,對了,麗華還好吧” “妻與子皆營內安好” “那就好,一家人團團圓圓的,多好” 隨著韓起淩厲的眼神掃過,秦際冰又躊躇著低下了頭。 “還有,際冰,還得跟你說個事,你弟弟遲早也會知道的,所以,你也應該知道,” “什,什麼事?” “你有聽說過原靈之珠嗎?” “末將有所耳聞,那不就是櫟陽國代代傳承的寶物嘛,據說,據說……” “哼,據說什麼?” “據說,在千年前的災厄中,人類就是靠它召喚來的神靈軍團,這,這,這種神話故事天明也是知道的啊,” “哼,我指的不是這個故事,”韓起皺起了眉頭:“我說的是,在中古時代,那時候櫟陽還是大統之國,民間曾流傳著一些典籍,那上麵記錄了很多編造的偽史,如真似假,如假似真,我現在都還記得丞相跟我說起這事時他臉上那驚恐詫異的模樣。” “偽史?” “對,偽史,那書上的文字是用一種有著很纖細筆鋒的筆寫出來的,記載的內容也是如假似真。當時隨著那些流傳書籍一同現世的,還有一位手執長杖的化緣人,他一邊行醫治病,一邊說著書上的那些故事,又一邊傳播教義。” “那時候,那個化緣人治好了很多人的疾病,上到官吏,下到百姓。化緣人將化緣來的錢財糧食都給了窮苦的百姓。以至於後來他的信徒遍地,布滿教義經文的廟堂也是一座接著一座地修建,甚至傳言說化緣人可以在廟堂靠著法術讓死去的人再復生於世,到後麵越傳越邪乎,影響也越來越大,直到這事驚動了當時的櫟陽皇帝。” “接著皇城司的人便出手了,這一查不得了,”韓起說罷微微一嘆。 “查出什麼了?元…元帥” “原來,這世上的原靈之珠不僅僅隻有皇城月陵壇的那半顆,那個化緣人那裡居然也有半顆,或許這倆本就能合二為一,化為一顆完整的原靈之珠。”韓起說到此處眼神放光,表情上難飾的激動,一改往日的冰冷模樣:“也難怪這化緣人有如此本事,” “那……既然櫟陽皇城司找到了那半顆,為何現在月陵壇還是隻有半顆呢?” “詭異的事就在這裡,那化緣人得知皇城司在暗中調查他,便帶著原靈之珠奔向了赤雪排峰,皇城司錦衣衛也是日夜兼程,一路追逐,卻再也沒找到那和尚的行蹤。” “那不是躲起來了?” “不清楚,隻是在那之後又過了很久,又傳言在化緣人消失的那天,他用半顆珠子施法治好了山腳下一位農戶女兒的失心之病,然後當著眾人之麵舉起珠子,麵朝著赤雪排峰化作了一道白光徹底消失不見。隨他一起消失的還有世間所有的偽史典籍。從那以後,世上再也找不到一本,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秦際冰張大了嘴巴:“這……這故事是真的嗎?” “哼,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其實我們都是在坐井觀天,真與假無非取決於你信不信,相信是真的那就是真的,然後再去找證據。”韓起背起手來回踱起了步子:“這故事可是丞相說的,他知道很多我們不知道的東西。” “那種書就沒有一本留存於當世嗎?” “在化緣人消失之後,確實是如此” “那……那上麵記載的內容現在不也是無人所知?” “可能有一些稀有的手抄本吧,不然丞相也不會在薈文齋找到這幾個片段的記載。” “什麼片段” “就是故事吧,說是在上古時代,梁國的李牧將軍受陷害蒙冤,被梁王賜死。梁國因此失去了國之傾柱,以致櫟陽的軍隊輕鬆贏得最後的勝利,在當時一個叫什麼嬴政的國君手上完成了對梁國的統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韓起說罷一聲冷笑:“哼,你說,櫟陽有叫這個名字的國君嗎?這不是偽史是什麼?” “元帥,在末將看來,若依官學記載,這當然是偽史,一者其杜撰櫟陽國君,二者就算如書中所言梁王賜死李牧也不能稱之為冤。李牧將軍雖長於軍事,作為他當時的國家而言可謂是中流砥柱,可惜卻是一位權臣,膽行廢立梁國君王之事,又因違背天命,抗衡上國,終落得個歷史唾棄,倒也不冤。” 韓起又是一聲冷笑:“哈哈哈,際冰,前麵你問我說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可你所言這官學記載的,又肯定是真的嗎?” 秦際冰一時語塞,表情詫異。 “據化緣人跟信徒的傳道所言,偽史所記載的才是真實的歷史走向,他說我們這一切本就不該存在,孰真孰假?而且據那個被抓的墨家止戈會的間諜所言,近幾年有不止一位類似化緣人那樣的僧人在梁國傳道,現在他們的組織裡就有這樣的化緣人,隻是他們沒有原靈之珠而已,”韓起說著停下腳步:“而且,據他所言,原靈之珠隻有在魔域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 “元帥,魔域與我們的世界被赤雪排峰徹底隔開,赤雪排峰本身又致密的如同高聳入雲的圍墻一般,一般人又怎過翻得過去?” “嗬嗬,看來你跟我一樣開始相信這個故事了際冰”。韓起微笑一嘆:“不然怎麼會問我?” “相信什麼就去找什麼吧,如果櫟陽的兵鋒真能踏過梁國,直抵赤雪排鋒,就能找到答案。我們現在走的每一步,都是在接近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