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多事之秋(1 / 1)

雨打芭蕉的簌簌聲惱人,多事之秋,連夜裡都難睡得安穩,小竹山巷的何府大院更是如此。   冒雨而來的一位不速之客,頭戴鬥笠,身披雨篷,不過他身法卻好,雨中行走卻不顯滯澀,腳步縹緲如淩波。   直至見到何千戶,來人才卸下了鬥笠,露出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柳,柳姑娘?!”   何千戶和管家何三都驚詫得像見了鬼,畢竟她柳家連主帶仆上下十幾口人,本月上旬才葬身火海,還是鄰郡的遠方親戚來主持喪儀。   當天喪儀上,何千戶親眼見過柳家四口焦黑的屍體躺在棺槨裡,而柳府斷壁殘垣,如今也和鬼屋沒有兩樣了。   更別說眼前的柳夢眠,和他們印象中的柳家小姐也差得太遠了——瘦削、疲憊的臉上隻剩一雙杏目還有一絲熟悉感,一身夜行衣乾練不失冷峻,全然沒有當初溫婉可人、低眉順眼的閨秀模樣。   “何伯父,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才投奔了來。”   柳夢眠臉色有些尷尬:   半年前,何家長子何元緒要考功名,以“不敢耽誤柳家小姐年華”為由退了婚,有這樣的前因,她再跑來何府打擾,的確名不正言不順。   但為了弄清楚滅門慘案背後的隱秘,柳夢眠不得不前來求助,畢竟何家是和父親柳廷舟關係最為親密的平輩世交。   “你你……你沒死啊?!”何千戶大驚失色,小心翼翼地借著廊下的昏暗的紅燈籠光打量眼前人,“可你這會兒投奔我有什麼用呢?”   “伯父,你我兩家就算結不成姻親,也好歹是世交,我求求您,幫我打聽打聽我家遭難的隱情!”柳夢眠說著就“噗通”一聲跪在廊下積雨的水坑裡,不顧雨水接連沿著頭發滴落在麵頰上,和著眼淚一起模糊了視線,倔強地仰麵看向站在堂前的何千戶,“您可是看著我們兄妹倆長大的……求您了!”   何千戶被嚇了一條,趕緊冒雨上前把人拉了起來:“你乾什麼呀?快起來!”   “快進堂屋來,咱們坐著說話!”   “柳姑娘別急!”管家何三一邊給何千戶打傘,一邊把人往屋裡請。   柳夢眠囫圇擦拭了一遍臉上的雨水,越擦卻越止不住淚水肆意:   她從小就隨父母、兄長常來常往這何府大院,從前兩家人一起吃酒、品茶,逢年過節談笑風生,是何等和樂?而今一樣的紅燈籠下,卻隻剩她一個孤鬼了。   “好孩子,別著急!先說說你是怎麼死裡逃生的,我再給你想辦法。”   前半夜,何千戶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何三吵醒,說是有個人拿了柳家的信物非要見他,他睡得迷迷糊糊,聞言便驚了一下,隨即又被“死而復生”的柳夢眠驚了第二下,到這會兒才算回魂。   “我……我那天溜出家門了,”柳夢眠說到這裡又為難起來,不知該不該說實話,隻隨口敷衍了一下,“穿我衣服的是我的貼身丫鬟,等我再回來時,家裡已經……”   柳夢眠想起自己當夜趕回來的時候,第二天正是出殯日。   她不敢露麵,一是因為她這身打扮不好解釋,二是因為她夜裡探過屍首和柳府,好幾處都發現了打鬥的痕跡,柳廷舟夫婦和兄長柳琴晏的屍身,更是沒有半點被活活燒死的掙紮,她父親的佩刀“梅斬”不在鞘內,被棄置在院子裡,長柄處還沾著烤乾的血跡。   先殺人後放火,這顯然並非天災,而是人禍。   她若驟然露麵,說不好就要打草驚蛇,還不如暗地裡準備,以待來日。   “我知道,我爹為官一向清正,難免與人結仇,”柳夢眠手背一抹臉上淚痕,沉聲道,“可他武藝強橫,又背靠鎮撫司,縱然結仇,也不至於這樣毫無還手之力!”   “比你爹武藝高強的人不是沒有,但他們如今各個的官位品階都高於你爹,何必如此?”何千戶嘆了口長氣,突然一個激靈,仿佛想到什麼,“世侄女!莫非是你爹查到他們犯了什麼事?”   柳夢眠一愣:“您懷疑是我師公傅敏?”   羽林署指揮同知傅敏,德高望重,是柳廷舟的良師與伯樂,但公務繁雜,常年在京外辦差,與柳府過從不多,連柳夢眠也隻從柳廷舟的嘴裡聽過他的名字和事跡,從沒見過他本人。   “你爹出事後,朝廷已召他回來,暫代你爹鎮撫司正使一職,可以說眼下,他一人就掌握了京中守備大權,你不得不防啊!”何千戶想至此,有些焦心地說道,“你爹生前可曾交代過你什麼要緊的地方,或是線人?說不得其中就藏了證據,此時正可拿去朝廷告禦狀啊!”   柳夢眠思前想後也沒有一點印象,剛要出言細細分析,卻發現堂屋裡少了一人。   “何三叔呢?方才不還在嗎?”   何千戶愣了愣,看了一眼緊閉的堂屋大門,笑道:“哦……這不是瞧你淋了雨,給你熱薑湯去了嗎?”   柳夢眠耳邊聽著秋雨簌簌的聲音,越是嘈雜反而越顯得心跳聲越清楚,定了定心,起身道:“伯父,我爹生前從不將朝廷裡的煩心事牽扯回家,或許他同我哥哥說過什麼,但我隻在閨中,知道的實在不多。”   何千戶一怔,皺眉深思不語。   柳夢眠想起近日,自己潛伏在毀損的舊宅四周的見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心中生出一絲怪異,繼續說道:“近來,我家附近還有些生麵孔逗留,在對麵的茶攤一坐就是一整天,還和街坊們打聽我爹的事,我總覺得,他們像是來找什麼東西的……”   “哦?”何千戶原本皺眉沉默良久,聞言眼中又閃過一絲興味,“你也覺得你爹會將證據藏在家裡?”   “我久在閨中,怎會知道官場上的事?”柳夢眠抬眼看向何千戶,雙眼含光斂神,竟有幾分柳廷舟的味道,“倒是伯父您從方才起,就一直在跟我提什麼證據,口氣和我家附近那幾個生麵孔似的。”   何千戶噎住,鬢角不知是方才沾了雨水,還是才浸出的汗,撇開目光,隻管撣了撣袖口的灰塵:“世侄女,你柳家慘案已成定局,你呢,好不容易死裡逃生,可一定要好好惜命啊,若是知道什麼,還是細細告訴我吧,說不定這消息還能保你一命。”   何千戶壓低了聲音,聽在柳夢眠耳裡仿佛一柄鼓槌,擊打在心上,一下一下把什麼東西刻進了骨頭裡。   “要是有什麼保命的消息,我爹是來不及告訴我了,”   一聲細微卻銳利的金鳴,像根追魂索命的細線,從空中層層振動,傳進人耳朵裡,何千戶分不清究竟是自己耳鳴,還是真有這叫人寒毛直豎的聲音,正從柳夢眠腰間傳來。   “……不過,想必您就能親自給我解惑——為什麼方才句句都在套我的話?”   何千戶一抬眼,隻見柳夢眠站在光線明暗的分界處,幽幽地看了過來,隨即他看到女孩手裡握著的——   “梅斬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