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鵝毛筆,一瓶墨水,一串鑰匙,一個計時用的沙漏,還有一本莎草紙為頁,用線裝訂起來的本子。 羅米將它們一件件擺在桌上。 墨水尚且新鮮,沒有乾涸,鑰匙也不像是經歷過百年風霜的樣子,沙漏被羅米豎直放置,上半個漏鬥中的銀色沙子開始緩緩落下。 這五樣東西中,羅米最感興趣的就是那個本子了。 他翻開了那本本子,並且為了獲取更近的信息,他是從後往前翻的。 後麵的頁數都是些零零散散的話語,甚至乾脆就是幾個單詞,筆跡非常狂亂,難以辨認,其中出現頻率最高的就是褻瀆和神罰,還較多的提到了諸如祭壇和夢境之類的字眼。 可以想見,這些筆跡的主人在留下它們時的精神狀態並不樂觀。 “神罰……是說蠻族嗎?祭壇又是指什麼?” 帶著這些疑問,羅米繼續往前翻。 翻過了差不多半本本子,終於出現了一篇完整的內容。 【邁瑞迪亞斯歷一百二十九年,豐收月十三日 希斯通知了我們所有人,下午去大教堂做禱告,他好像要說些什麼。 自從羅納爾走了以後,希斯就變得有點不對勁,希望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顯然,出問題了,從這裡往後,日記不再記錄,而且這本日記的持有者應該也是發瘋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羅米感到後背升起一絲涼意,這間廢棄修道院中的情況好像不那麼簡單。 其實,他隻要把這本日記藏在懷裡便可以向格羅塔交差了,但是這種探索隱秘的過程,讓他感到興奮,不知不覺便被本能帶著往下走去了。 再向前翻一頁。 【邁瑞迪亞斯歷一百二十九年,豐收月十一日 他們沒有毀掉修道院,甚至都沒有踏入過修道院的地界,但他們禁止我們傳教。 等原先的那些信徒們全都死去,這修道院也就這麼荒廢了吧。 不知道羅納爾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厄迪奧提卡,請您為我們指引明路……哦!偉大的父親,為何,為何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您真的要拋棄您的孩子們嗎?】 父親是信徒們對厄迪奧提卡的稱謂,每一位神明都有其類似的稱謂,像大地母神葛麗亞就被稱為母親,星月女神莉恩諾被稱作姊妹,這並不能代表神明間的關係,隻是教會為了傳教之類的目的所製造出來的稱呼而已。 “他們沒有毀掉修道院”,結合語境來看,這個“他們”應該就是指蠻族。 看來蠻族確實對修道院采取了放置政策,既沒有摧毀,但同時也限製住了修道院對七神信仰的傳播。 “為什麼會這樣處理?”羅米不太明白。 如果蠻族的目的是統治,統治者接受七神信仰可以更容易的獲得本地民心;而如果蠻族的目的是殖民,那麼別說本土信仰了,本土人民都應該在毀滅的範圍內,可他們最終卻采取了放置這麼一個兩頭不討好的策略…… “可能隻是因為我沒想通?這樣做應該有他們自己的考量,畢竟我也不是什麼政治高手。” 羅米疑惑未解,繼續往前翻,上一篇是這樣的。 【邁瑞迪亞斯歷一百二十九年,舞祭月二十七日 聽說蠻族一路南下,不久就要打到這裡了。 我們產生了分歧,希斯神父說他有辦法,讓大家都留在修道院。而羅納爾神父要帶著典籍和大家一起逃往南方。 他們在大教堂的神像前威脅著要把對方殺死。 天哪,我們都是兄弟姊妹,不該那樣歇斯底裡的爭吵。】 這一篇底下的空白處則寫著另一段文字,像是後來補上去的。 【我們最後還是分裂了,大家投票表決,有大半的人要跟著羅納爾一起跑 希斯說他們趁著淩晨出發了,希望他們平安。】 這一篇中提到了前麵出現的兩個人名,看樣子是修道院的兩個領導者。 兄弟姊妹則是信徒之間的稱呼。 “這個希斯有問題。”看完這一篇日記後,羅米立即做出了推測。 異族馬上就打過來了,堅守修道院可以理解為對信仰的捍衛之類的理由,但你說你有辦法,你有什麼辦法?你一個神父還能召喚你神爹出來把異族送走嗎?要送走早送走了,結合最後一篇日記的內容,這個希斯如果不是在強行扯皮,那就是心懷著鬼胎。 結合他後麵自己說羅納爾一派趁淩晨出發了,恐怕後者的可能性更大,羅納爾那一係估計是遭遇了什麼不測了。 此時,那個沙漏中的沙子已經流過了小半,它在抽屜中是橫著放的,上半個漏鬥裡的沙子本就剩的不多。 羅米沒有關注,又將手中日記本往前翻了一頁。 【邁瑞迪亞斯歷一百二十九年,舞祭月十三日】 這一天原本的內容被墨水塗黑,看不真切。 一行與後麵那些狂亂的字跡相差不多的字被書寫在大塊的黑色墨水的縫隙中。 【不要相信希斯,我看到羅納爾他們在聖火塔裡,不要去——】這裡之後的內容便戛然而止。 羅米感到一陣寒意從腳底爬到後腦勺。 “喂喂喂,我是在看什麼恐怖故事嗎?為什麼關鍵之處會糊掉啊?戛然而止又是鬧哪樣?你san值歸零了?” 這句話顯然是日記主人瘋魔後添上的,確實契合了羅米對希斯的推斷。 日記主人此時的精神狀態顯然已經崩潰了,他到底看到了什麼?羅納爾他們又為什麼會在聖火塔裡? 這頁往前的日記中,內容大塊大塊的被墨水塗掉,有些甚至四五頁粘連在一起。 羅米沒有再一頁頁的往前翻,而是在前麵隨便打開了一頁。 【邁瑞迪亞斯歷一百二十五年,融冬月七日 魯特大主教說能恢復與神明的聯係,雇傭了一隊農奴在大教堂後頭挖著地窖之類的東西,像是要在裡頭搭什麼祭壇的樣子 已經開工有一段時間了,如果真的能再次聆聽神諭,說不定可以對付那些北方的魔鬼,可真是令人激動的好消息 我會持續記錄他們的施工進度的。】 “與神明……的聯係?”羅米愣住了。 一個近乎荒謬的念頭出現在他心裡。 “神明會不會是真實存在的?” 他沒有停下,又將日記本又往前翻了很厚一疊。 沙漏中的沙子即將漏完。 羅米看到了那一頁上的內容。 【邁瑞迪亞斯歷一百一十三年,融冬月三日 神明不再說話了……】 羅米剛剛看清這句話,沙漏中的沙子已經全部落完。 沙漏瞬間破碎,他身前的桌子轟然解體,散落開來,手上的日記本飛速老化,所有的紙頁開始迅速泛黃,並漸漸發黴,發黑,仿佛在這一瞬間承受了幾百年的歲月。 感到右手狀況不太對的羅米當機立斷的將日記本甩飛出去。 那日記本在半空中徹底化作烏有,原本還很堅實的木桌不止碎成一地,那些碎片也已經完全腐朽,程度比那把被踩爛的木椅子還要更甚。 此時的羅米無暇他顧,趕忙撩起右手的袖子,查看右手的具體情況。 這隻先前捧著日記本的手皮膚縮緊,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四十多歲的人的手,這種老化跡象從手一路蔓延到肩膀。 羅米看著那隻手,目光呆滯,神情恍惚。 近乎魔法一般的反應就那麼真實的發生在自己的麵前。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麼,連忙上下摸索,最終確認了自己身體的其它部位都沒有問題,隻有右手出現了老化,這才鬆了一口氣。 背靠著鐘樓二層的護欄,羅米擦了一把額頭上冒出的細密冷汗。 “這他媽不是個普通的中世紀世界嗎?” 鐘樓二層的種種發現,讓羅米意識到,自己過去對這個世界下的定論,並不是正確的。 他將目光投向地上那木桌的殘骸上。 那個小巧的沙漏已經破碎,其金銀色的主體部分東一片西一片的散落在爛木片中,其中銀白色的沙也撒了一地。 整張桌子裡,與時間有關的就是那個沙漏了,羅米自然猜到剛才的異常與其有關。 羽毛筆已經腐爛,墨水看起來也乾涸了,先前的五樣東西中,還餘有價值的,隻剩下那串鑰匙。 那鑰匙上也出現了歲月侵蝕的痕跡,銅銹的相當嚴重,但整體形狀沒有變化,說不定還有用。 羅米小心翼翼的避開沙漏碎片,撿起那串鑰匙,將它塞進挎包中。 做完這一切的羅米背靠在護欄上,沉思起來。 從剛才的日記內容可以推測出,這座修道院的問題出在內部。 首先,邁歷一百二十五年時,那位魯特大主教主持挖掘了一個地洞之類的東西,說是要恢復與神明的聯係。 那個地洞位於大教堂後方,而日記持有者的最後一篇保持理智的記錄,正是在希斯讓修道院留守者們前往大教堂之前。很難不讓人將兩者聯係起來。 羅米前世受克係文化熏陶不少,他本能的感覺,跟神明聯係這種超出理解的事情本身就不太妙。 事實恐怕也確實如此。 那位主持地洞挖掘的魯特被稱作大主教,應該是當時修道院內的一把手。 可在四年後,邁歷一百二十九年時那場關於去留的爭端中,卻並沒有出現這位大主教。 這種大方向上的問題,一把手怎麼會不發表意見呢?隻是單純的沒有被記錄嗎? 羅米不相信,他覺得,在去留爭端發生的時候,這位大主教已經瘋了,或者是死了,總之狀況並不正常。 可惜,那本日記如今已經化成灰了,具體情況如何,現在不得而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羅米隱約覺得,無論是魯特的缺位還是希斯的所謂辦法,都和那個祭壇脫不開關係。 不過,羅米都不是非常在乎這些。 他最關心的,是日記主人說的“與神明重新建立聯係。”還有前麵的“神明不再說話了。” 羅米知道,一些地球上的宗教中確實有所謂的神明代言人,會降下所謂的神諭,身為一個無信仰者,他當然不相信那些神諭是來自神明的,但剛剛發生的一切,讓他對神明的存在產生了疑問。 日記不是拿來展示的,這樣寫說明日記的主人相信神諭的真實性。 或許與神明的聯係隻是宗教的謊言,並且成功的騙過了日記主人。 這樣考慮就會有一個問題。 為何要“重建與神明的聯係” 神諭的存在,就跟算命差不多,隻要模糊神諭的內容,並一個勁的宣揚神諭碰巧蒙對的情況,將神諭出錯的情況壓下來,讓大眾相信其真實性,那麼它就會變成一張非常有力的牌。 既然如此,就不會出現“神明不再說話”的情況,畢竟神諭是他們自己製造的。 那麼,不考慮一些特別復雜的情況的話,就隻剩下一個更為合理的解釋了,那就是。 神明是真實存在的。 在親身經歷了剛才的事情之後,神明的存在對他來說已經不是什麼難以接受的事情了。 神明確實存在,那些宗教典籍不是無根之萍,但,他們又是因為什麼而不再說話了呢? 羅米沒有繼續深思下去,因為他估摸著普魯奇該出來了,得提前一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