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離觀(1 / 1)

大周妖俠傳 黃山月半 4940 字 8個月前

文墨嘴張了老大,實在是不能相信這少女真是師父的師姐:“師、師父,她、她是個……”   赤陽子瞪了他一眼,截住話頭:“叫師伯,沒大沒小的。”   徐渺渺半睜著眼睛看了師徒二人一眼:“師弟,你這是連師門來歷都未向徒弟言明嗎?”   赤陽子陪著笑:“疏於管教。”   又轉向文墨:“我與你師伯有事相商,你去後院廚房弄兩味菜過來。對了,把前日裡存的桂花釀也一並拿來,快去。”   文墨哦了一聲,轉頭奔去。   徐渺渺待到文墨繞過後院,立時跳起,邊跳邊用指頭連連戳在赤陽子額頭,壓著嗓子罵道:“老扁毛!你是不想活了麼!拉凡人入觀?無端扯上因果,當心五霄神雷打你個神形俱滅!”   赤陽子抬手擋了幾下:“師姐!師姐!你聽我說,這娃娃是我在黑風林救下的,當日師父曾說過,我命裡有此一緣,必要了斷,你也是知道的。”   徐渺渺愣了一愣:“你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如此說來是應緣之人?你可不許存什麼用來擋劫的惡念。”   “咱們可是玄門正宗,如何行得了邪魔外道之法嘛?”   徐渺渺站定,依舊是憂心忡忡:“你曉得便好,你我雖是玄門正宗,但師承失散,也無信物傍身。若是讓那些自詡衛道之流看到你身邊跟著個凡人,怕隻會往歪路上想,你自己那八百年的道行也不見得能擋得多少。”   “平日裡留他在這觀內,也教他修習一些基礎法門,如今略有小成,也是一身玄門正法。也不像我時常出門,應是無礙。待得師徒緣盡,遣他下山便是。”赤陽子捋捋胡須,倒也是渾不在意。   當日師父隻是言及有一凡人弟子,與己緣分匪淺,卻也未曾提及收徒之後如何,當下便並不在意。   “你自己省得便好,需記得你我本相。雖說亂世不比治世,修士不會大舉尋釁,但是被人知曉也極不爽利,無謂起那些事端。”   “我曉得。”   “是了!差些被你岔開了去!姑奶奶的七寶如意你說拿便拿,連聲招呼都不打的?”徐渺渺回過神來。   赤陽子登時賠上笑臉道:“師姐啊,師弟此番前去尋那屍蜈蚣,定要斬殺此祟。這些年為了師父囑咐的那件事情東奔西走,一時騰不出手治它,也未曾料竟讓這貨成了氣候。師弟前日起得一卦,此行略有兇險之意,便想著借師姐你的寶物一用,用過便還。”   徐渺渺瞪圓了眼睛:“屍蜈蚣?你無端端去惹它作甚?它叫蜈蚣可不是蜈蚣,你就算是顯了本相用處怕也不大,再被它屍氣汙了老娘的法寶!”   說到此處,赤陽子倒沒了笑嘻嘻的模樣,嘆氣道:   “屍蜈蚣盤踞黑風林已有七年餘,黑風林又是去往雲州府必經之地,單是逃難流民它便已吃了百人有餘,路過的兵丁流寇又不知吃了多少,我這小徒弟也是自它手中救下。   “前些日子我遠遠觀瞧,那廝已然快長至五百節,待得它長至千節,怕是大禍。不趁此時動手,再下去師弟怕是打不過了。”   “你是怕它千節之後要渡那天罰,多少都會扯你入局?也是這個道理,黑風林離你此處不過百餘裡,實是太近了。”   赤陽子嘀咕起來:“倒也不怕那天罰牽扯,我大可一走了之,遠遠躲開。但是,死得人卻也太多了,我看不下去……”   徐渺渺默然半晌,擺擺手:“罷了罷了,這法寶你拿去用罷,我也不想著你還。隻是一條,下次想取用何物與我直說便是,偷摸摸跑去我洞府拿了就跑又是何道理。”   赤陽子訕訕笑了兩聲:“不是怕師姐你知道了,非要跟我同去嗎……”   徐渺渺騰地跳起,直揪住赤陽子胡子喝道:“我今日已然知曉!焉有不去之理?你個小雞崽子翅膀硬了!非要去自個送死不成?”   “疼疼疼!師姐!是鶴!是鶴!不是雞崽子!”   “莫要忘本!你本來就是雞崽子!往鶴身上硬湊什麼!”   -----------------   雲州府地處西南,此處有一片連綿山脈喚作閣皂山,八百年前有一人名作徐安,於此山中修行登仙。   飛升之後,遺下一爐丹藥並經文數十卷,留給了與他相伴多年的兩隻老友。一是徐安於山中尋得仙術之處救下的一隻小赤狐,另一位則是自俗世便跟在徐安身旁的一隻大白公雞。   徐安所得仙術本是源自“昆侖”一脈,因緣際會,小狐與公雞又都開了靈智,他便將仙術基本法門略略講於兩隻小物,邊講邊印證自身心中所想。   飛升後五百年,小狐與公雞俱已修得人身。   小狐給自己取了徐渺渺之名,給大白公雞起名叫做徐鳴。   徐鳴甚是羨慕曾見過的山中仙鶴,又覺著自身也算的赤冠白羽,與那仙鶴無非差在腿短些許,自覺相差不算甚遠。待得幻化人身,便取了個道士身份,隨後央求徐渺渺施術法,助自己煉成了這座道觀,喚作白鶴觀。   又過得三百年,便到了如今,其間世事變幻,白鶴觀也幾次遷移,最終落在了這處名喚赤霞山的所在。   文墨入了後廚,鼓搗出幾道齋菜,添了三碗粗米飯,又提了剩下半壺桂花釀,拿大托盤一並盛了,端至客堂一側圓桌上擺定。   赤陽子與徐渺渺起身入座,安排徐渺渺在主位坐下,赤陽子為徐渺渺斟過一杯道:“師姐,此是師弟日前在雲州府雲遊時化來的桂花釀,號稱乃是當地一絕。師姐常年隱居山中,不如來嘗嘗這世間美味。”   徐渺渺道:“做正事前我飲不得酒,你們快快吃完。小雲子你好好待在觀中,我帶你師父去做完事情便回來,你在觀中諸事小心。”   文墨本是個老實性子,對小雲子這個古怪稱呼也不甚在意,便應了一聲是。   赤陽子嘆口氣,朝向文墨說道:“徒兒啊,師父也不瞞你。此番前去,便是尋那日害死你們一行人的屍蜈蚣,今日便要跟它做個了斷。那孽畜隱隱已成大患之勢,若此去能斬殺此物,日後這方圓百裡也算是能清凈上些許日子,屆時為師便與你好好說道說道咱們這白鶴觀的來龍去脈。”   文墨望定師父,舉起酒杯:“師父你這一去路上最好小心點,不是,你一路走好,不是,你一路順風,那啥,我去拿點東西……”一張臉憋得紅紅,低頭跑去後院。   徐渺渺斜眼望向赤陽子:“你徒弟與你有仇?”   赤陽子擺擺手道:“非也,師姐有所不知,這娃娃十歲遇上匪患,沒了爹娘,逃難又遇上屍蜈蚣,險被吃掉,被我救了下來。因著驚嚇過度,往後一兩年都全然不會說話,慢慢地才又開口。不想卻落了個嘴瓢的毛病。對著生人倒能端著性子,言辭有禮。可對著熟人,心情激蕩起來便是口無遮攔,詞不達意。見怪不怪了。”   徐渺渺撇撇嘴:“這世道,苦人兒是多。”   文墨自後院跑回,手中多了十來張符紙,慌張交到師父手中。   “師父,此是徒兒近來所製符文中品質最好的,請師父帶著。”   徐渺渺抬頭看看,笑道:“師弟,你這徒弟倒是孝順。”   赤陽子欣慰中又有點得意:“師姐,我這徒兒不光孝順,天資卻也是一流。他所製符文,卻是比旁的都精妙許多,他自己使來也比得他人使用更為剛猛。”   “如此爭氣?”徐渺渺從赤陽子手中接過符文,隨意翻看幾張,點點頭:“不錯不錯,算是為師門收了個好徒弟。”   三人吃完午飯,徐渺渺滴酒未沾,文墨隻敬了一杯便不再多喝,半壺桂花釀倒是全進了赤陽子肚子。他本就好這杯中物,而今想到為禍多年的穢物將被自己除去,不免豪氣頓生,半壺酒下肚更覺無所畏懼。   文墨將師伯師父送出觀門,眼見得兩人化作兩股清氣呼嘯而去。站在門口撓撓頭,便返身回觀打掃去了。   -----------------   徐渺渺與赤陽子自此一去已是半年有餘,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文墨天天坐在門口等候,漸漸地心裡似乎也明白了什麼。   起初兩三月,尚有零星幾人逢初一十五上山敬香,之後便是越來越少。文墨心有所感,便問起了常來的獵戶李六兒,山下如今世道如何。   李六兒搖搖頭:“世道越來越亂了,前些日子去鎮子上,聽從北麵逃過來的幾人說,西北邊已經和梁人打了起來,大周死了好些個將軍,還把肅州、沙州給丟了,不少梁軍竄進了我大周地界,到處都在死人。東邊山林裡這些日子也不敢去,聽人說鬧妖精,隔壁鎮子好幾家獵戶的人進去都沒回來,日後都不知去哪裡尋吃食。”   李六兒又長長嘆口氣:“日子越來越難過了,這世道。”隨後搖搖頭便下山去了。文墨孤零零站在觀門口,仿佛也不會說話了一般。   又過了一陣子,便是一個來上山敬香的人也沒了。   觀裡的餘糧已是將近吃完,文墨坐在大殿中,怔怔看著上首神像模糊的麵容,呆呆坐了三日。   時值深秋,前院落了一層黃葉。   文墨三日後走出大殿,似是打定了主意,在心中暗暗道:“我去尋師伯師父,嗯,不管怎樣,去尋了再說。”   花了一天,把小小道觀內外打掃一遍,將僅剩的粗麵蒸做了幾個炊餅,又將師父傳與自己的幾本冊子恭恭敬敬鎖在櫃中,再將半年以來自己所製符文塞入懷中。   又巡了一圈,最後文墨背著包袱在觀門口跪了下來,朝著觀內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隨後起身,頭也不回地大步向著山下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