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被檮杌在身上要穴印了幾掌,隻覺幾股炙熱火焰順著穴道湧進自己經脈之中,渾身經脈頓時似是被無數把鋒銳小刀亂攪亂割一般,痛徹骨髓。隻是渾身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連痛呼出聲也有心無力。 過得一陣,身上痛感漸轉麻木,文墨知曉正是攬諸在紫府之間將自己身上經脈以煉化陽符的靈氣護住,隻是如此一來,陽符煉化之期更加遙遙無望。但文墨眼下隻顧得保全性命,修為也隻得暫且退後再論。 他心中惦念著妖王暗中潛入大周的要事還未傳出去,隻來及對玄色說過一遍,還未來及細細分說。英雄和素影雖然也在一旁聽了一句,詳情卻還未來及解釋,更何況二人重傷倒地,文墨雖然也曾看到有天音寺僧眾將二人救下,但此刻生死近況著實不知,心中念及此處,文墨翻著眼睛往檮杌那邊恨恨地仇視一眼,隻可惜被檮杌提在手中不能動彈,無法叫檮杌知曉自己正在怒視他。 檮杌將他拎著前行,文墨隻見得腳下樹冠飛速後退,想來前進之勢極快,不一陣便見得周遭山勢轉低,已然是出了崇山地界。檮杌又是往前踏空急奔十數裡,周遭山勢又慢慢抬高,不知又鉆入了一處什麼深山之中。往山裡鉆了一陣,檮杌見得前麵半山腰間樹木掩映之間,藏著一處山洞,當下妖力一提,拎著文墨竄進洞來。 文墨被他拎進洞中,隻覺一股腥臊之氣撲鼻而來,睜眼望去隻見洞內一側竟是鋪著幾具被啃了一半的小獸屍體,間雜著不少散碎白骨,洞中當地亂糟糟攤著好一大團乾草。文墨細細看來,乾草間夾雜著幾縷橙白相間毛發,心下明白這個山洞原來是一處虎穴。現下正是夜裡,想來老虎出洞去了還未歸來,不知檮杌將自己捉來此地又是何意。 檮杌一言不發將文墨往乾草堆上一扔,自己也坐在一旁,右手箕張伸出,一把捏住文墨頭頂。文墨隻覺好似一股巖漿順著自己百匯穴直沖而下,所過之處將身上經脈盡數燒得滾燙紅亮,其間苦痛比之先前更甚十倍。文墨痛恨檮杌打傷英雄素影,此時心中一股狠厲之勁直沖上來,不願在敵人麵前痛呼露怯,竟是咬著牙關硬生生一聲不吭地忍了下來。捱得一陣,文墨神智都有些遲鈍,卻仍是死死盯著檮杌雙眼,檮杌見狀哼了一聲,將手撤開,文墨便側身倒在乾草堆上,渾身冷汗已將衣服浸得透濕。 檮杌開口道:“本王平生最恨你和玄色這些狡詐之輩,本想將你神魂抹去,如今看你倒還有幾分硬氣,你這條性命暫且寄下。隻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以後每日裡煞氣灌頂之刑你就受著罷,免得又生什麼鬼主意。” 話音剛落,洞外傳來一陣恐嚇低吼,正是住在此洞穴之中的一頭斑斕巨虎。它本是夜間外出狩獵,待到回來洞口,卻聞到一陣生靈氣味正在自己洞中盤桓,其間又透著一股極為兇煞之氣。猛虎野獸直覺本就靈敏,它不敢就此回到洞中,但這頭巨虎在此間山林中稱王已有數年,若要它就此棄了巢穴轉身逃走,卻是大大不甘,隻得伏在洞口出聲恐嚇,以期能將敵人驚走。 檮杌心下本就煩悶,被這吊睛大蟲在洞口絮絮叨叨地威嚇不停,兩條眉毛都豎了起來。當下身形一閃不見,洞外低吼之聲頓時止歇,不出片刻檮杌便又回到洞中,手上拖著一頭虎屍,原來這一呼一吸的間歇裡,洞口的巨虎已被檮杌悄沒聲息地一把捏斷了脖頸,拽進洞來。 檮杌冷笑一聲,將虎屍隨手拋在洞中角落處,復又坐回乾草堆上。文墨掙紮著坐起身來,喘了幾口粗氣,開口道:“你們妖國之人,便連同類也隨手殺害,真正是滅絕人性、豬狗不如。” 檮杌吸了口氣,瞥了文墨一眼道:“你們人族見到猴子猩猩也是當作同胞兄弟一般供養起來的麼?” 文墨喘了幾口氣,將口唇之間咬出來的血沫吐掉,不屑道:“你胡吹放屁個甚麼?猴子猩猩是人麼?那日在天河山上我見你是個虎頭,和這頭老虎可是真正的同族。” 檮杌卻不再搭理文墨,隻是盤腿而坐,閉目養神。 文墨隻覺檮杌先前灌進自己經脈之中的煞氣與自己渾身靈力糾纏禁錮在一起,自己一身功力是半點也調動不起來,那股煞氣還在周身幾道大脈之間緩緩流動,熾熱灼燒,雖未有煞氣灌頂之時一般苦痛,但也是極為不適。文墨擔心攬諸在紫府之中受其侵害,便將心神淺淺放了一道神念往紫府中去,口中卻是不停數落檮杌殘害同類之過。隻因文墨念及檮杌曾在林中提及攬諸,似是知曉自己體內攬諸之事,此刻怕檮杌看出自己意圖,故而胡言亂語將神念異動遮蓋下來。 過了幾息,自紫府中一道淡淡的神念傳了回來,攬諸似是並無大礙,隨即便有一道淺淺的暖流自升陽府中匯入任脈,在全身遊走了幾圈,便轉回升陽府中,又過了不到一瞬,暖流又自升陽府中出來,重復循環。雖然無法解開身上禁製,但文墨卻是覺得經脈之中的煞氣正一絲絲淡化開來,有幾處穴道的靈力已不復先前滯澀之感。隻是此種變化極為緩慢,倒似螞蟻搬山一般。 文墨口中罵了一會,也不見檮杌轉過來多看他一眼,也覺無趣,便慢慢住了嘴。兩人在洞中待到此刻,洞外卻已是天光透進,已是白天時間,文墨此時手腳酸軟,想逃也是有心無力,隻得也盤腿而坐,努力按照師門心法行氣修習。 接下來幾日,檮杌到了夜間便提著文墨趕路,待得天色將明,就尋一處山野郊外休整。他似是知曉如隻用禁製之法,文墨自有辦法解開,故而每日裡用煞氣妖力將文墨周身經脈阻塞,其間痛苦自是極甚,到得後來,文墨幾處經脈已是麻木無感。若非每次檮杌施為之後,紫府之中仍有暖流回轉全身,文墨幾乎以為自己已成廢人。 一連趕了三日,早就跨過了崇山周邊支脈,到了一大片平原之上。在平原之上走了兩天,越過了幾處散落的小村小鎮,文墨遠遠見到一座高峰拔地而起,其上草木繁茂,鬱鬱蒼蒼,山勢雄偉清奇,於平地上陡然升起一派極大極壯闊的山巒險峰來,望之隻覺一股深邃古樸之意撲麵而來。 檮杌瞇著眼睛遠眺了一陣山峰,隨後便拎著文墨發足狂奔,不一時便已到得山麓一帶。 文墨將頭努力抬起,望向前方,一條土路蜿蜒前去,土路盡頭一座十來丈高的石製牌樓巍峨聳立,牌樓形製古樸,正中間匾額上鐫刻著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即便離得如此之遠,卻也能勉強分辨清晰:“太和山”。 文墨心下一驚,他在靈泉穀中養傷之時,對當日天河山上三大劍派共同進退一事感觸頗深,是以曾問過江隨雲劍派之事,故而知曉這太和山正是“紫霄劍派”所在之地,如今檮杌將自己擒了趕來此處,卻又不知是何用意。 檮杌手中提著文墨,默默往前趕去。他身形高大,即便此時文墨身形已然漸漸長開,個頭在成人之中也不算矮的,但被檮杌提在手中卻仍好似孩童一般,毫不費力。不一時已然過了那道石製牌坊,在土路上繞了幾個彎,已然到得太和山腳下。 檮杌見一道石製階梯沿著山體而上,駐足仰頭望了一陣,卻也不急著往上便去,忽地將文墨隨手拋在地下,轉過身開口道:“你們幾個自昨日起便一路跟著本王,此時倒也不必再鬼鬼祟祟,可以現身了罷。” 文墨軟倒在地,往來路望去,卻見三道身影自路旁草叢中躍出,文墨見得來人心下一陣驚喜,又是一陣擔憂,站在頭裡的正是白袍罩身的素影,她身後跟著的兩人卻是多日未見的江隨雲和洛江蘺。 ----------------- 那日檮杌自後方趕來,素影本想著上前阻上一阻,便可爭到片刻機會,叫英雄將文墨送入天音寺中。到時寺中僧人眾多,文墨便可多上一分機會逃出生天。她自己本不善與人打鬥,也隻好將命豁出來,所幸她體質奇特,心裡琢磨隻要自己閃身及時,也不至有過重損傷。 誰知剛往前邁了一步,檮杌一片妖力揮灑而來,自己卻是險些連氣都喘不過來,那隔絕天地、立身不敗的本命遁術自然也無法運轉。當下便被檮杌一掌掀出老遠,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隻覺渾身上下好似散了架一般。 素影自掃去渾噩,心神清明以來,從未見過如此兇悍的敵人,也從未受過此等重傷,心下一時僵愕不知所措,眼睜睜看著檮杌一拳將英雄擊飛出去,又將文墨一把捉走,自己竟然手足發抖、不聽使喚,耳中嗡嗡轟鳴,腦中隻是一片空白。她卻不知道,這般心境便叫做“恐懼”。 天音寺中僧眾趕來近前,將英雄扶起救治,又有幾名僧人走來連連詢問素影傷在何處之時,素影依舊茫然不知所措,也不回話。僧人叫喊了幾聲,未見素影回答,卻又礙著僧俗男女之別,不便就此伸手攙扶,正自一籌莫展之際,素影卻是好似猛然驚醒一般,自地上翻身立起。 她先是往英雄方向張望了幾下,旋即將雙手一搓,一圈白森森的火苗自她腳邊裙擺處猛地燃起,直往上燒燎而來。隻是掐指之間,那圈白火便將素影周身上下燒過一遍,火苗旋即熄滅散開,她胸前的斑斑血點已然消失不見,麵色也全然不似身受重傷,隻是整個人隱隱約約變得愈加朦朧模糊。那僧人站在素影對麵,卻也覺得似乎看不太明白對方的麵目,隻覺得素影一頭黑發無風自舞,時而一陣陣涼氣撲麵而來,心下暗暗稱奇。 僧人見素影似是已無大礙,正要詢問她是否需入寺治傷,卻見素影一語不發,去將掉在路旁的燈籠撿了回來,在手中一扯,變作一頂鬥篷披在身上。抬手將兜帽拉起一戴,整個人身形忽地往內一縮,變作了一朵飄飄蕩蕩的白色火苗,繼而貼在地上往著西南方向飛去了。火苗飄過之處,隻見地上草木結了一片白霜,待火苗飛出一陣便又化開,遠遠看去,宛若一段白線一般跟著那朵蒼白火光往前飛去,繞過一個山頭便不見了蹤跡。 素影先前被檮杌一掌重傷,先是嘗到從未有過的恐懼之感,而後倒在地上之時,有許多繁雜之念自腦中紛紛雜雜奔湧而來,盡是些支離破碎,滿地血流屍橫的景象,似是從前見過,但細細想來卻全然記不起半點。素影坐在地上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身旁的諸般事項皆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直到那僧人站在自己身前反復詢問,素影才猛然驚醒一般,腦中繁雜幻象哄然消散,隻是心中好似多了許多自己從未記起的事情,可若要細想,卻似伸手在霧中亂捉一般,半點也抓不住。 她先是看了看英雄已被僧人帶入寺中救治,本想跟上去,但又覺得心中一個聲音不斷對著自己說:“追上去,追上去。”她心中自然明白,這可不是說追到天音寺中,而是自己不知為何隻想追著檮杌那邊而去。 素影歷來便是個想做什麼便去做的性子,當下便準備趕往檮杌那邊。她往日趕路向來隻是仗著自己身子輕盈,全憑雙腿奔行,今日重傷後心中卻是多了許多以前未曾想過的法門,當下搓手引火治傷,化身火苗趕路全是憑心而動,雖是從未施展過,此時卻似生來便會一般,自然而然使了出來,半點遲滯之感也無。 素影往著西南方向飛了一段,她隱隱能聞到一陣文墨身上悲苦之氣的味道,那氣息在空中幾乎快要散佚乾凈,若非今日素影身上奇變突起,隻怕此時便要失了方向。 素影又順著文墨氣息的方向追了一陣,天邊已然微微泛白,路過的幾處山間田舍已然有人推門出屋準備勞作。素影心下轉了一轉,想到自己現下火苗一般的模樣四下亂竄,被凡人看到不免惹來麻煩,再叫人尋了肅天司之類的官府前來,隻怕更加頭疼。當下便尋了一處背光無人的山坳,收了火苗化身,現出白衣身形來,燈籠仍是化成鬥篷披在肩上,卻也不再隱蔽身形,隻是順著文墨氣息疾步前行。 一路行來,素影隻覺文墨似是被檮杌帶著在這山間往復來回,直往深山裡去了,卻也不知是何道理,隻得順著蹤跡往山裡行去。 往山中行來,素影所走的乃是一條山民伐出的小路,其時已是日上三竿,路上卻無半個行人往來。素影往前走了裡許,忽地從路旁樹叢內沖出十來個人,或麵黃肌瘦,或豁牙齙齒,身上皆是破破爛爛,各個手上提著破爛兵刃,前後將她堵在了路中。 頭裡一個麵色黝黑透紅,臉孔寬闊,頂上微禿的漢子咧著嘴大聲叫道:“如此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怎地跑來這山裡?怕不是背著夫家偷了漢子,倒要躲去何處的?” 其餘一眾粗豪之人自也跟著哄笑,其間還夾七夾八無數汙言穢語,更有幾人躍躍欲試,想要上來伸手拉扯,看來正是一群翦徑的強人,樣貌反似幾股逃難的民夫。那帶頭的微禿漢子見素影俏生生立在路中,也不驚慌,也不喊叫,隻是冷冰冰看著眾人,臉上無懼,卻也無怒,漢子當下心中便有些打鼓,抬手止住一乾手下的調笑吵鬧之聲。 微禿漢子先是把主意在肚裡滾了一圈,心中想好了說辭,隨後將手中一口豁牙缺口的鋼刀揮了兩下,開口道:“我看小娘子見到我等邙山好漢卻不驚慌,端地是一副好膽。不若這就隨我混天龍回到寨中,做對綠林夫婦、江湖眷侶,必讓你吃香喝辣,有那享不盡的富貴……”這混天龍邊自誇,周遭一眾匪盜就在一旁幫腔壯勢,隻是混天龍一段話語還未說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見到素影將左手輕輕抬了起來,手中仿佛虛虛托著什麼東西,混天龍當下止住話頭,定睛望去,卻見到素影左手中飄著幾朵白晃晃的火苗。 混天龍見對麵手段,絕非是什麼尋常人家的女子所為,當下便知自己今日是惹上了不該招惹之人。他們這夥人隻是周遭地界裡的一夥潑皮,仗著此乃天音寺庇護之所,見不到什麼修士妖魔在方圓百裡出沒,憑自己人多,在這段山路上專尋過往行腳客商的晦氣。搶些散碎銀兩,占一占趕路的女眷便宜,若說殺人越貨,卻是沒那份膽量。今日見著素影美貌,又是獨身一人趕路,便橫起心來想要做件大案,卻不想迎頭撞上了個煞星。 素影將幾朵冷白靈火托在手心,將左手無名指輕輕一彈,幾朵火苗嗖地一下撲到了麵前這禿頂漢子身上,火舌猛然騰起,將那漢子裹得嚴嚴實實。隨後素影伸出左手,在麵前打橫抹了一把,白色火苗驟然漲大,將前後十幾個人盡數吞噬。一時間一眾漢子鬼哭狼嚎了幾聲,卻在幾息之內便沒了聲響。 白色冷火熊熊燒了一陣,素影左手在空中一翻,火光頓時消失不見。十幾名漢子各個姿態各異地立在當地,盡是些掙紮扭動的痛苦形狀,但身上顏色已然褪去。所有人皆是白灰捏成一般,體表卻是覆了一層冰晶。一陣山風吹過,將幾尊站立不穩的冰雕灰像吹得晃動倒下,冰塊在地上撞得碎裂,內裡白灰灑了滿地。 素影先是冷冷看著這一地慘狀,心裡暗暗想道:“原來這個感覺便叫做喜悅麼?”忽地心裡一驚:“我怎會對此事喜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