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幾人聽了這一聲呼喊,俱是愣了一愣。 檮杌一口利齒磨了一磨,自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媽的,催命鬼,怎地比我來得還早!” 當下瞥了麵前三人一眼,哼了一聲道:“算你們幾個娃娃命好,本王現下無暇陪你們嬉戲,滾到一邊去吧,莫要上來尋死!”話音一落,素影和江洛二人隻覺眼前一花,檮杌碩大的身影往上猛然一竄,地上青石所鋪的山道都被他一腳踹出了一個偌大的深坑。隻見檮杌身形已在半空之中縮成了一個黑點,他竟是單憑騰空跳躍之力,已然竄至山腰之間,又在幾處凸起的山石上借了兩道力,鉆入飄蕩在山間的雲霧內,不見了蹤影。 文墨被檮杌拎著,身不由己,隻覺驟然間身軀拔高了百丈有餘,又在山間雲霧騰騰之處輾轉騰挪,眼中所見盡是白茫茫一片,四處均是看不真切,心下明白乃是檮杌已然直沖往山頂而去。方才聽得那一聲嗚喑嘶啞的呼喊之聲,又見檮杌竟然放下素影等人不理,直往山頂沖去。 文墨心下暗自揣測,在這人間地界能叫檮杌如此聽話之人,難不成便是當日指揮檮杌做事之人。正在心中惴惴難安,東想西慮之間,忽然覺得眼前光明大盛,諸般景色陡然清明起來,隻見得腳下群山聳立,草木挺拔,鬱鬱蒼蒼。這一炷香不到的功夫,檮杌竟然已是沖破了山間繚繞的雲霧,到了太和山主峰峰頂左近。 文墨隻覺檮杌提著自己又是接連幾個縱躍,眼瞅便已高出峰頂數丈,接著便自空中緩緩落下,正正站在山頂一片好大的廣場之上。 此處正是太和山主峰擎天峰頂,正是天下第一劍派紫霄劍派宗門所在,山頂在立派之時便被劍修們以飛劍削去一層,成了一片方圓百畝的平地。傳至此時,平地上早已起了不少樓閣道觀,鱗次櫛比排成一片,正中間空出一塊廣場,正是紫霄派的演武場地。 此刻演武場中站著不少人,文墨放眼看去,靠著諸多道觀房舍的那一側站立著不少身著紫衣的劍士,人群頭裡是一個溫婉靜雅的紫袍婦人。人群中有幾人皆是當日在天河山中見過的紫霄派門人,文墨印象頗深的韓舞和獨孤秋二人,則是分立在那婦人兩側,正在與那婦人低聲說著什麼,眼睛卻是牢牢盯著這邊,眾人皆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另一側則是一個身著華服的中年人,隻是頭臉絕非人族類屬,眼眉細且狹長,臉上似笑非笑,一張巨口直咧至鬢角,口中尖牙交錯。 檮杌自空中落下之時,正是落在此人身旁。文墨被檮杌順手一扔,摔在了那中年怪人身前,此刻他渾身難以發力,隻得順勢軟倒在地上,體內經脈之中仍是如巖漿奔流一般,隻是紫府之內那道暖流來回的運轉速度卻是越來越快,身上灼燒之感也較前幾日弱了許多。 檮杌將文墨撇下之後,沉聲道:“催什麼催?你堂堂渾敦,竟然連這幾個小貓小狗也打發不得了麼?” 那被檮杌稱作渾敦的怪人嗬嗬一笑,回道:“紫霄宮主可不是什麼小貓小狗之輩,檮杌妖王未免也太托大了。這便是那小子麼?”話鋒一轉,卻是將由頭引到了文墨身上。 檮杌冷冷道:“正是,你自家事情卻要本王來勞心勞力,卻不知又是何道理?” 渾敦卻不接他的話頭,淡然道:“你現下將他拎來給我,倒還不如先尋個地方將這小子藏好,這般交到我手上,沒得讓人阻手阻腳,好不麻煩。” 檮杌撇了撇嘴道:“卻不知怎地被一幫小鬼咬住不放,不交了給你隻怕是又叫人劫了去。” 渾敦將眼睛斜過來,往檮杌這邊上下打量了一番,又轉回頭去,接著便似難以忍耐一般冷冷嗤笑兩聲。 檮杌怒道:“怎麼?”渾敦卻是搖搖頭並不回話,仍是冷笑不已。 檮杌正待怒喝兩句,卻聽得前麵那紫衣婦人淡淡開口道:“兩位妖王今日到我紫霄宮來,便是為了演這些小兒爭嘴的無聊戲碼給我們看的麼?” 檮杌先是愣了一愣,順口回道:“不是。”旋即又怒上心來,斷喝道:“王爺們說話,哪裡有你個婦人插嘴的道理?” 紫衣婦人冷笑一聲道:“如此看來,檮杌妖王竟然不是婦人生養的了?不然怎地連話也聽不得婦人說?” 檮杌被噎了一噎,眉毛陡然立起,兩隻巨手上指甲森然伸出,渾身一股猩紅妖氣緩緩滲出。他沉聲道:“沈幼君,本王本來念你婦道人家執掌一派不易,不欲與你計較,隻殺你一半門人即可。如今你自己作死,今日紫霄宮中休想留下半個活口,這場血災便從你身上開始吧。” 那紫衣婦人便是紫霄宮宮主沈幼君,她向來便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今日心中明白,兩名妖王大張旗鼓上了山來,客非善來,事難善了,當即便教派中諸位弟子將守山大陣展了開來。守山大陣本是用來護住整座擎天峰的,但來者並非普通妖魔,罡氣護盾展開如此之大,防護之力便有稍稍不足,極易被妖王攻破。故而沈幼君便將護山罡氣極力縮小,堪堪護住山頭要害之地,連殿外演武場也隻護住了一半。如此一來,護盾處處變得靈力渾厚無匹、易守難攻。 渾敦在護盾之外觀瞧一陣,隻覺自己一身妖力均走了陰柔難明的路數,如此攻堅破障的活計,還是需檮杌那般霸道剛猛的妖力方可奏效,故而在護盾之外等候,直到察覺檮杌的妖氣已然到了山腳下,方才出聲呼喊,將他喚上山來。 沈幼君見檮杌已然作勢欲撲,擔心他妖力沖擊罡氣護盾,主持護山大陣的十數名弟子隻怕要受極重的內傷,當下便跨前一步,自護盾之內走了出來,開口冷笑兩聲道: “檮杌妖王好大的口氣,前些時日來我紫霄宮無功而返,如今怎地又這般底氣十足?素聞檮杌妖王睥睨天下,沒想到今日還是要借了別人的威風。” 四月裡檮杌曾來紫霄宮叫陣,和沈幼君往來鬥了數百合,卻是誰也奈何不了誰,隱隱還被紫霄宮主壓了一頭。但今日尚有渾敦妖王在旁掠陣,以一對二,沈幼君心中無底,是以先用話頭擠兌檮杌兩句,若是能搏一個單打獨鬥的局麵,也不失為一件幸事。但料想對方二拜山門,當是深思熟慮、謀劃已久,沈幼君倒也未曾奢望兩句話便能擠兌出個大好局麵,隻不過臨陣一試,聊勝於無罷了。 檮杌聽沈幼君言辭之中多有譏諷,不怒反笑道:“便叫你心服口服!渾敦,今日乃是本王和沈宮主二人單打獨鬥,你且在一旁看著,省得叫人族笑話我妖族依眾淩寡,非英雄行徑。” 渾敦冷冷看了二人一眼,回道:“你自己好自為之,莫要以為一隻吞天蟬便可天下無敵,沒得誤了帝君正事。”說完便伸手將文墨拎起,退到了一旁。 沈幼君見自己一句話竟然得償所願,不免愣了一愣,隨後笑了兩聲道:“既如此,那還請檮杌妖王出手指教吧。” 檮杌獰笑一聲,猛地足下一動,一股巨力帶著灼熱妖力,須臾間右拳便遞到了沈幼君麵前,拳風刮來竟似鋼刀利刃一般。沈幼君身形微錯,避開迎麵而來的一記猛擊,手自身後一引,一柄碩大無朋的闊刀從她背後直飛而起,那闊刀刀身便有二尺來寬,六七尺高,厚背薄刃,隻刀柄便有三尺來長,整把刀好似塊門板一般。這闊刀巨刃帶起一溜紫色電光往身前猛然斬下,檮杌若然還不收手,便要將他連手帶人斬做兩段。 檮杌哈哈一笑,右手電轉撤回,左手又是運起一道赤炎一般的妖氣,一掌拍在闊刀側麵,激起一聲鳴鐘擊鼓般的巨響,將那柄巨刃生生往後逼退了幾尺。 沈幼君借著巨刃退後之勢,伸手將刀柄接過,借力擰身回旋,一刀接著一刀劈出,一時檮杌身前上上下下,四處俱是寒光四射,刀芒閃動,銀白刀芒裹挾著紫色電蛇直卷成一個陀螺一般,連沈幼君的身形都遮擋起來,看不太真切。 檮杌卻是絲毫不懼,隻迎著刀光貼身上去,在道道刀鋒之內輾轉穿插,拳腳遞出,夾雜在沈幼君刀勢間歇之際,直往那柄巨刃側麵擊打,兩人對拆了十數招後,卻見沈幼君刀勢漸漸緩了下來。 文墨被渾敦拎著扔在場外,隻得躺在地上,還被渾敦踩了一隻腳在身上。他知曉此番若是讓檮杌和渾敦占了上風,紫霄劍派固然大廈傾頹、難有幸理,自己這邊隻怕也是兇多吉少。因此哪怕身上經脈陣痛,依然還是掙紮著抬起頭緊緊盯著場上局勢。 此刻看到沈幼君刀勢為檮杌所阻,文墨心下陡然一沉。他此處望去正好看到檮杌右手收在身後,已然蓄勁成拳,拳頭周遭隱隱有無數猩紅火星不斷閃滅,料來自是一招極為剛猛的拳招留作後手,此刻怕是要見勢遞出。 文墨偏頭看了看渾敦,隻見他也緊緊盯住場中,並未在意自己,當下便將心一橫,奮力喊道:“當心他右手!” 話音甫落,檮杌一個馬步紮下,右肩探出,一股勁力直透肩背,帶著右拳猛然擊出,拳風轟然燃起,帶著一股烈火直奔沈幼君麵門而來,拳風之中十幾道暗勁彼此糾纏,或旋或剛、或柔或利,若是沈幼君貿然格擋,隻怕整個人都會被其中裹挾的暗勁扭成麻花。 正在此時,隻見得場中一道明亮刺目的光華爆了開來,文墨隻覺看得一眼就好似無數鋒刃在腦海之內削切刺擊一般,連忙將雙眼緊緊閉上。 檮杌和沈幼君本就是近身纏鬥,他一拳擊出,招數迅捷如電,如此近的距離,本就避無可避,若是格擋卻又會被暗勁所傷。正當檮杌心下暗喜之時,一道明亮至極的劍光卻是憑空在他與沈幼君之間冒了出來,猛然和檮杌擊出的拳風撞在一處,兩處勁力挨在一起,便是一聲轟然巨響爆了開來,一股勁風自兩人之間向四下席卷而過。那道劍光和檮杌轟出的熾烈拳風一道直飛上天空,往上激射了數百丈才轟然爆開,倒似是在天上炸開了一道絢麗的煙花一般。 檮杌定睛看去,卻見沈幼君右手握著闊刀刀柄,將門板似的巨刃扛在肩頭,闊刀刀柄尾端少了半截,露出一個孔洞來,原來刀柄竟是中空的,她左手握著一柄三尺長劍,劍刃薄如蟬翼、幾近透明,想來自是從中空的刀柄內抽出來的。 沈幼君笑道:“妖王今時倒是不同往日,本座這柄‘冥王笑’卻是有些年頭未曾出鞘了。” 檮杌咧嘴一笑,問道:“沈宮主慣用的巨刀‘陰河渡’本王自是早已領教,現下這柄利器又是甚麼來路?” 沈幼君將左手那柄輕靈長劍挽了幾道劍花,淡淡道:“陰河渡厲鬼,冥王笑冤魂,過了陰河自然見了冥王,劍長三尺三寸,刃寬一寸兩分,通體冥山鬼蟾玉打磨而成,重三斤六兩一錢。已有約摸十載未曾示人,妖王可願舍去滿身血肉,來品鑒一番?” 檮杌哈哈大笑,滿口利齒磨了一磨,沉聲道:“得緣見麵,幸之何如?”話音一落,雙拳運轉如風,合身撲上,直踏中門而來。 沈幼君左手一鬆,冥王笑激飛而出,在空中盤旋幾轉,帶著條條鋒銳氣勁,直往檮杌頂上刺擊而來,那柄巨刃陰河渡卻也未曾停歇,直被沈幼君舞得虎虎生風,一套刀法大開大闔,直似劈山開海一般,隱隱夾著風雷之聲,隻奔著檮杌脖頸而來。 檮杌妖氣匯聚雙手,左掌右拳,撲擊之時直似猛虎下山、惡獸奔騰,往往右拳擊出,招至中途又化為掌法路數,將巨刃拍開,左掌按出卻半路轉為拳法,在沈幼君護身罡氣之上擊出陣陣漣漪。雙手拳掌變換,玄妙無常,其間又在沈幼君刀勢前招已盡、後招未起之時,轉為指法、擒拿等小巧靈動招式,意圖將巨刃奪下。 他二人激鬥不休,看似溫婉無力之人卻是招數大開大闔、力能劈山,看來壯碩威猛之人,招數卻是靈動迅捷、連綿不休,兩人手中路數卻又是剛柔兼備、陰陽流轉,實是當世難得一見的高手過招場麵。文墨在一旁睜大雙眼,強忍著身上經脈灼燒之痛,一麵仔細觀瞧,一麵在心中與自己所學的拳腳功夫相互印證,隻覺陰陽變換、玄奧無比,看了一陣便大有受益匪淺之感。 文墨又看得一陣場上二人拆招激鬥,突地覺得紫府內一陣劇痛,接著便是往內一縮,渾身炙熱滾燙的妖氣順著經脈猛地往紫府之中湧去,頓時便是一陣頭暈目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文墨心中大叫不好,猜測怕是檮杌這些日子打入自己體內的妖力在今日突然爆發,如此大量的妖力往腦內紫府中湧去,不是將自己頭顱撐爆,便是將自己神魂沖散,此後變做個癡傻廢人。 一念及此,文墨心下大為恐慌,當下也顧不得強運靈力筋脈會劇痛無比,急忙用靈力與那滿身的妖力在經脈中拉扯僵持。渾身勁力堪堪運起時,文墨隱約感到渾敦踏在自己身上的腳挪了開來,但自身情勢危急,也顧不得細想,當下仍是勉力控製體內靈力與妖力對抗,痛得一身冷汗橫流,隻覺腦中一聲巨響,便即暈了過去。 渾敦此刻見場內二人激鬥不休,隻覺如此耽擱下去,拖得久了難免夜長夢多,見周遭也無人現身,當下便舉步往場中行去。 剛剛踏入演武場中時,渾敦忽覺身後風響,心中便知不妙,猛然回身,將雙手攔在身前,五指間已然夾了幾隻甲蟲形狀的蠱獸。卻見一道青光自天外瞬時撲至自己方才站立之處,將那橫躺在地上的少年裹了起來,旋即飛入了紫霄宮的護山罡氣範圍之內。 那道青光落地之後,便化作了三個人影,其中那名青袍道人渾敦認得,乃是回龍觀的觀主雲鬆子,另外兩人看來卻是眼生。一個是名紅衣紅裙的嬌俏少女,另一名則是一個白衣白發的俊俏少年道人,那少年道士背上背著一柄銅錢紅線紮成的長劍,雙手打橫抱著那名叫做文墨的少年,口中說道: “雲崖,師父才幾日未見你,怎地搞成這副模樣?誰欺負你的跟師父說,是這個咧嘴怪麼?師父幫你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