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影聽了洛江蘺一番話語,眉頭也是皺在一起,開口道:“那屈中月就算是皇族旁支,但也未必和樂濟生一般心思,許是他壓根便沒將你師父放在眼中,此番宗主閉關,自然也由得他肆意妄為了。” 洛江蘺點點頭道:“我師父也是作如此想,是以召了我二人來,將此中事項與我二人說過之後,便吩咐說:‘無論樂濟生如何想的,我隻覺此事之間似有隱秘不妥。這諸般事項皆是天河山中一場大會而起,你二人乃是我門下親歷此事之人,今日且去收拾整理一下,明日我帶你二人去往天華宗一趟,我倒要當麵對臉地問問清楚,這不依不饒的做派究竟是樂濟生之意,還是他屈中月獨斷專行。’到了第二日上,我和師兄便隨師父往天華山去了,到了天華山通傳之後,我們倒也未受阻攔,直直便到山頂見到了屈中月大長老。” 素影點頭道:“這下子可就拆穿戲法了,最終還是那個屈長老從中作妖所至罷。” 洛江蘺卻是搖頭道:“怪就怪在這裡,屈中月對我師父幾乎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若是行鬼蜮伎倆之人,斷然不能如此。那日,我師父見麵便是直言相問:‘樂濟生在何處閉關?我有事要當麵相詢。’屈大長老反倒是直接言說:‘對旁人言說是閉關,對你回龍觀主倒是大可不必遮遮掩掩,鄙派宗主此刻並不在山上。’我師父隻覺他是推搪之詞,便又問道:‘那又是去了何處?還望告知。此番你天華宗咄咄逼人,貧道說不得要去找樂濟生當麵問個明白。’我師父這番話說得已不算客氣,可那屈長老卻一點也不著惱,仍是笑瞇瞇地說道:‘宗主去向乃是國家軍情,事關萬千百姓,觀主當真要問個清楚麼?’我師父當下便正色回道:‘若是事關黎民,豈有知而不問之理?還請屈長老明言。’ “屈長老便說:‘宗主自三月初起,便去了北方新城州一帶。’我師父便追問道:‘新城州?與倉決交壤的新城州?這是咱大周國又要與倉決重啟戰端了麼?’屈長老卻隻是搖頭,繼而說道:‘那倒也未必,隻是近日裡邊境防衛之事日漸險峻,我大周不想與倉決再起刀兵,可倉決那邊卻未必也是一般心思。天華宗忝掌天下正道統領之責,又有聖上隆恩看顧,兼著肅天院監管天下的便利,是以近日裡得了不少消息。消息之中條條件件都在指著北方將起大事這一樁禍患之上,觀主你說這算不算事關萬千百姓之事?’我師父當下點了點頭,那屈長老又說:‘我也知觀主今日撥冗前來,為的便是那名叫文墨的小道士一事,隻是此事出的萬般湊巧,如今看來卻又全然不是一回事。觀主若是願意耐得性子聽我囉嗦,那我便將此事分說一遍,也免得總有人說我天華宗仗勢欺人。’我師父卻也未回話,隻是看著屈長老,等他開口。 “屈長老便道:‘當日天河山上之事想必觀主已然清楚,敝宗之中出了個奸邪小人,此事倒也確是敝宗識人不明、教導無方所致,但崔家明明已將敝宗逆徒送回,卻在路上被妖王截殺。再加上天河山當日一場大戰,在場之人個個帶傷,文墨他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孩本就身受重傷,倒是能出手嚇退妖王,這當中種種事端,著實教人不能不仔細思量。敝宗執掌肅天院已有百來年,倒也恰恰好在二月底上便得了消息,言說倉決妖皇這些年對我大周虎視眈眈,十天之內當有異動。三月初便聽聞檮杌叛出倉決,在我大周地界四處流竄,其時大家夥便知此事定然有詐。肅天院當即派出人手,將在倉決國內伏了十數年的暗子也動了五個,又是折了三十幾名好手,終於將一條實實在在的消息送回了大周,檮杌明麵上是叛出妖國,實則是妖皇放到我大周境內為非作歹的,意圖將我大周一眾修士消磨殆盡,好讓他倉決南下出兵之時暢通無阻,無人能當,到時候隻怕我大周錦繡江山要變作一片屍山血海了。’ “屈長老說到這裡時,我師父已是明白他的意思便是此般大事,但凡一點細小風聲都要掘地三尺地去追查,因此哪怕隻是對文墨師弟有些許的猜疑,也當全力擒來審問一番。這一段時間來我山上百般騷擾也是此理。但是師父還是問了一句:‘這北方有所動作的消息可屬實麼?’屈長老隻是笑了兩聲,簡單道:‘刑門門主此番都把老命交在新城州了,肅天院兩名院判為了接應倉決撤下來的暗子也折在了木底州,若這番折騰還是拿了個假消息,那我老屈這趟買賣可真是血本無歸了。’我師父點了點頭便不說話了,倒是師兄還多嘴問了兩句。” 素影奇道:“江道長問了甚麼?” 江隨雲在一旁摸了摸鼻子,開口道:“沒甚麼,隻是問了一句倉決國那幾個暗子怎樣了。” 素影點點頭道:“那屈長老怎生回答?” 洛江蘺接過話頭道:“屈長老對咱們小輩沒甚麼好聲氣,就隨口說:‘怎樣了?自然被妖國那些大妖拿去嚼了,還能怎樣了?’” 素影聽了,對文墨當下處境又添了幾分擔憂,開口道:“文墨被檮杌捉去,我隻怕他也遭毒手,隻是當下卻半點也找不到蹤跡,不知何處去尋。” 江洛二人抬頭又互望一眼,江隨雲思索片刻道:“那屈長老雖然是信誓旦旦,但師父他老人家倒也未曾全信。我們三人出了天華宗,往南邊才走了十幾裡,師父突然停了下來,開口道:‘不通,十分不通。’” 素影望了過來,問道:“又怎生不通了?不是說這消息確鑿,天華宗連日咬著不放也是事出有因麼?” 江隨雲搖了搖頭道:“師父說那屈長老房中有一件物事,乃是他送與樂濟生樂宗主的,正是屈長老房間正中地上擺著的那鼎香爐,這物件不知為何從樂宗主房中到了屈長老的房中。” 素影隨口道:“想必是屈長老日夜辛勞,又立了甚麼大功,故此樂宗主賞了給他的?” 江隨雲仍舊搖頭,開口道:“我和師妹當日也是這般說,師父卻說決計不會。這鼎香爐乃是他還樂濟生贈畫的回禮,依著樂濟生的性子,輕易不會將之轉送他人,更何況他天華宗家大業大,若要賞人何必賞一鼎香爐?香爐本是粗笨之物,在山上搬來搬去本就不便,也不必特意從宗主屋中搬來自己這邊,除非……除非宗主此番離山便不打算回來……宗主房中之物自然無人看顧,取來聊表懷念也算是種道理。但若是此番情境,樂宗主也不會在與我師父往來的信函之中隻字不提。” 素影心下暗道:“你們師父也是奇怪,人家送張輕飄飄的畫,卻送一個笨重的香爐做回禮,不知又是何道理。”隻是此番念頭與事情無甚乾係,也就未曾說出口來,隻是隨口道:“那又怎樣了?” 江隨雲道:“樂宗主前往北疆坐鎮邊防,這般說法倒也合理,不在信函之中提及,也有可能是不願軍機大事有所泄露,但若是打著一去不返的主意,那便十分不妥了。若是還要回返,屋中私物被別人取來使用就沒法說得通,故此我師父總覺著天華宗中有些事情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他老人家打算去紫霄劍派找幾個幫手,再返回天華山,悄悄潛進去探個明白。嫌帶著我們兩人走得太慢,故而自己先趕去太和山了,我們跟在後邊緊趕慢趕,到了此地,不想卻是碰上了你。” 洛江蘺接著道:“我和師兄本就是為了去往紫霄劍派見師父的,正好去找他老人家求援。紫霄劍派中有一件寶貝,叫做巡天鏡,最善尋人尋物,到時咱們借了過來,自然能將文墨師弟蹤跡尋到。你方才曾講到師弟說檮杌三日之內不會傷他,咱們此刻趕去太和山,路途也不甚遙遠,想來應該趕得及。” 素影想了一想,點了點頭。三人當即會賬離了酒肆,江隨雲駕起玉劍在前開道,洛江蘺在後麵運轉紫青雙劍帶著素影跟隨。三人也懶得走至鎮外無人之處,在酒肆門口便飛劍而起,遁空而去,把一眾鎮中鄉民驚得不敢作聲。 太和山正在祁家鎮西南方百餘裡處。三人乘著飛劍往西南方走了七八十裡,素影忽地隱隱察覺有道熟悉氣息在地麵蜿蜒往前,細細分辨一番,發覺正是文墨的氣息,隻是不知為何其中夾雜著些許滾燙似火的味道。 素影連忙跟洛江蘺說了,三人當即落回地麵,江洛二人卻是半點文墨的氣息也感覺不到,隻得靠著素影一人循跡,徒步往前追去。 走了半截,素影忽地連比手勢,叫身後二人趕緊退入路旁草木叢中,自己將兜帽往起一拉,身形頓時消失不見。 江洛二人縮在路旁一處草木繁盛之地內,江隨雲輕輕探了頭出去,卻見到前麵幾十丈外,道路正中站著一個九尺來高的壯碩大漢,背對著這邊,手中拎著一個身穿灰色道袍的少年。離得遠了兼之又是背影,看不清二人的相貌,但大漢魁梧得少有,少年身形又是極為熟悉,江隨雲心下便知,竟然在此地尋得了檮杌和文墨二人。 他當下縮回草叢中,側身對著後麵的師妹點了點頭。 洛江蘺見師兄點頭示意,也已明白尋見了師弟文墨,心中半喜半憂,正在盤算間,忽地聽得耳畔有人說道:“他們往前跑了,咱們追上去。”卻正是素影的聲音。 三人當即從草木叢中鉆出,卻已不見了前方檮杌的身影,妖王腳程極快,短短幾息便跑得蹤跡全無。還好文墨的氣息在素影眼中清晰可見,當下三人便跟著追了下去。 往前追了一陣,江隨雲忽地開口道:“不對啊,這條路好像是往著太和山去了。” 洛江蘺接口道:“檮杌往太和山去了?那是去做什麼?啊喲,難不成是要去紫霄宮動手的?” 江隨雲皺著眉未再搭話,三人隻是埋頭追趕,不一時便過了石製的“太和山”牌樓。再往下追去便是太和山地界,也即是紫霄劍派的轄地,三人心知檮杌來此絕非善意,擔心繼續猛追難免跟妖王撞個正著,便遁身在路旁草叢之中往前尋去。隻繞了幾個彎,猛然便見到檮杌站在上山的石階前一動不動,江隨雲正在奇怪對方怎地在此處踟躕不前,卻聽得檮杌沉聲喝道:“你們幾個自昨日起便一路跟著本王,此時倒也不必再鬼鬼祟祟,可以現身了罷。” 江洛二人還想靜等看看是否檮杌在虛張聲勢,卻見得素影已然騰身跳了出去,當下也便跟著躍出,在路旁擺開架勢,與妖王對峙起來。 文墨見到三人從草叢中跳出,心下不禁一陣感動,但轉念想到檮杌手段通天,單憑自己這邊四人,隻怕還不夠檮杌一隻手欺侮。更何況自己又被檮杌製住了渾身經脈,攬諸為了護住自己周身,暫且也呼喚不出來,當下又是一陣氣餒。 文墨隻想開口呼叫,讓師兄師姐和素影速速逃開,但被檮杌一隻巨手捏在頸後大穴之上,卻是連開口出聲也做不到。 他正在掙紮糾結之時,卻見素影身前忽地凝出幾朵白森森的火球來,素影也是一言不發旋即猛一揮手,幾道白光便沖著檮杌直飛過來。文墨和素影共遊江湖許久,卻是從未見過她動手與人爭鬥,此刻看來倒是大為驚奇,隻覺得素影倒似換了個人一般。臉上半點平日裡的淡然素靜神色都沒,卻是一副冷冰冰要凍死人的表情。 幾道白色冷火猛然飛到檮杌身前,檮杌倒也不甚在意,空閑的一隻手揮了一揮將幾朵白火扇到一旁,順手輕輕將其中一朵捏在了手中仔細端詳。 隻看了幾眼,檮杌餘光猛然瞥到被自己扇在一旁的白火,落在道邊灌木之中,先是將灌木一瞬燒成白色,隨後又將一乾白灰木枝凍成了一片冰雕。檮杌見狀,神情一凝,當下將手中白火捏碎,卻已然有三根指頭被鋪上了一層白霜。文墨見他手掌收回背後,兀自微微發顫,心下不禁大為驚訝。 隻聽檮杌嗤笑一聲道:“雕蟲小技,想要貽笑大方麼?” 卻聽得素影在對麵淡淡開口道:“你當日在天音寺外打了我一掌,我今日找上門來,還想請你再打上一掌,有些事情說不定我便記得起,想得通了。方才幾朵白火若是不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這邊還有許多。” 檮杌愣了一愣,隻覺這白衣女子與前些時日相見大有不同,正待斥責兩句,卻聽得對麵那個年輕道士開口道:“妖王無故抓著我師弟,與小輩們不依不饒,豈不是沒得落了身份?” 檮杌斜眼將江隨雲打量一番,不屑開口道:“原來是你這個小道士,當日在天河山上饒你一命,如今卻來與本王聒噪,是活得不耐煩了麼?” 江隨雲拱了拱手道:“還是當日那一句,義之所至,唯死而已。還請妖王將我師弟放了,免了與咱們一場惡鬥。” 檮杌冷笑一聲道:“當日在天河山上本王為人所傷,你尚且不是一合之敵,而今又有何麵目來大言不慚?” 江隨雲笑了一笑道:“即便貧道隻能在妖王手下走上三兩個回合,卻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師弟被妖王就這般擄走,說不得也隻好豁出性命搏上一場了。” 話音一落,江隨雲背後那把玉劍一聲清嘯騰空而起,在空中折轉了幾個彎,復又懸停在江隨雲背後,不停顫動,一陣陣龍吟之聲自劍中響起。 洛江蘺背上兩道劍光,一青一紫,緩緩漂浮懸停在她身側,腰間兩道幻彩氤氳之氣也盤旋而起,裹在了兩道劍光之上。 檮杌見狀,兩眼之中一道紅芒閃過,一對獠牙慢慢自闊口兩旁支了出來,一身妖氣透著淡淡血紅之色自周身滲了開來。他正要一爪揮出,卻突然聽得一聲悠長不已的喊聲自山頂上傳了下來,聲音若金鐵交磨,嘶啞嗚喑,難聽之至: “檮杌檮杌,既已入山,何事不至,累人久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