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亭洛帶著文墨徐鳴二人往村中而來,還未到那村口木樓之時,便已同二人講道:“我先前出村之時便想到,那日頭動得全無道理,想來這村子之中,就連時辰都與外界都大有不同。先前那些村民追我出了村子,外間天黑反過來製住了他們,如今在村子之中隻怕未必便是天黑之時。” 文墨此刻有師父跟在身旁,自己又是陰陽兩符大成,此刻聽了陳亭洛所言,隻是胸有成竹回了一句:“不怕,有我師父在呢。” 徐鳴聽了文墨話語,轉頭看了他一眼,心下忽然覺得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自從那處隱秘洞府中出來以後,卻是從未經受過,不禁心中踟躇一陣。 三人邊說邊走,到了木樓之前,陳亭洛站定停了一停,深吸一口氣,便大步踏了進去,文墨也同師父一起,邁步而入。跨過木樓之時,文墨耳邊隱約聽到一聲輕響,凝神再聽時,卻隻有晚間的蟲鳴蛙聲,再無旁的動靜。 進了村來,依舊是晚間,隻是天上那輪主月倒是往西頭偏了不少,與入村之前的位置大有出入。文墨望了望天,又將視線收回,仔細看往村內,隻見一條土路從村外伸了進來,在村落之間直直通了過去,兩側盡是鄉間房舍,瓦屋草廬,不一而足。家家戶戶的窗戶中都透著昏黃的燈光,有不少窗戶上還映出了人影,影子憧憧而動,似是農戶在家中洗漱準備就寢。 三人站在村口,彼此望了一眼。徐鳴伸著脖子四下看了一圈,開口道:“如此看來,倒是個普普通通的山村,並未有甚麼古怪。” 陳亭洛應道:“初看之時,確是如此,但若是找一戶去敲敲門,那就古怪得緊了。” 文墨奇道:“你還試過敲門麼?” 陳亭洛摸摸鼻子回道:“試過,晚上我把小十六安頓在草垛之內時,曾偷偷跑去想摸進一戶人家中,尋些可以脫身的線索,隻是所遇之事百思不得其解,剛剛若是說了出來,怕你們聽了不願與我再次進這村裡。” 文墨心下一陣怒氣湧起,低聲斥責道:“我們隨著你來冒險,你卻是半遮半掩的,這又是何道理?” 陳亭洛囁嚅半晌,最後說道:“說來怕二位笑話,我出了村來,本就再也不敢回返。忽地見了你們幾位,想一想,還是要回來將此間事情了結,不然怎麼對得住‘民惟邦本,肅天安民’這幾個字,嗯,這是刻在我們肅天司府堂裡的話。隻是一人回返,著實不敢,隻得先哄得你們一同前往,才敢再來。” 徐鳴斜眼盯了陳亭洛一會,開口道:“你若是拋了此地,隻管送那小姑娘回家,叫齊人手再來,卻也使得啊,何苦逃出生天後又再涉險?” 陳亭洛搖頭道:“鄒家村亂象,能撞得見第一次,卻未必就能尋著第二次,若是今日不理,回頭此處再吞吃幾人……我這後半輩子可就睡都睡不踏實啦。” 文墨兀自心裡不快,他本就對肅天司和天華宗抱有怨懟之意,如今又被陳亭洛半誆半求帶入險地,心中更是提防萬分。想了片刻道:“你且先說說,這些屋子敲了門之後,又會如何?” 陳洛亭沉吟片刻,回道:“我單說也沒甚麼用,況且小道長你多半是惱我先前說話不清不楚,現下不若讓我將功贖罪,打個頭陣,去敲一處房門給二位看,二位一看便知。” 文墨見他如此直白說了出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口中喃喃道:“倒也不必如此。” 二人跟著陳洛亭往村道右側行去,隻見陳洛亭繞過了兩間土墻瓦頂的屋子,到了後首一個紮著木頭籬笆的小院,輕輕推開那扇破爛小木門,進了院子之中。文墨怕他有甚麼閃失,故而拽著師父也跟著進了院中,陳洛亭回過頭來低聲說道:“當晚我便是敲的這家房門。” 文墨抬眼望去,院中是一排三間的木質小屋,窗子上糊了窗紙,窗裡透了昏黃的燈光出來,將幾個人影映在窗子之上,燈火來回晃動,照得人影也在窗紙上抖動不已。細細看來,依稀是兩個大人和一個小孩,女主人在一旁揮著手似是在縫補衣物,男主人則在手中捧著一本書冊,似是在教小孩識字。文墨三人在屋外站定,隱約聽得屋中男人念書之聲和孩童的嬉笑之聲傳了出來,一派天倫喜樂的樣子。 文墨心想:“這家子從屋外看來,倒是戶尋常人家,難怪陳巡視找了這家門來敲。” 隻見陳亭洛站在屋門之外,緩緩吐了一口氣,抬手在房屋木門之上叩了幾下。透著窗子看到屋中人影似是愣了一愣,繼而一道男子聲音傳了出來:“哪位?” 文墨剛剛想要開口回答,卻被師父在一旁扯了一下,連忙將嘴閉住。抬眼看去,隻見到陳亭洛先是往後退了兩步,又回頭望了二人一眼,臉色嚴肅,神情極是緊張。 文墨借著屋中燈光,見那道映在窗紙上的男人身影站了起來,往木門之處走來,人影越過了幾道窗戶,到了木門前,影子被門板擋住,已是見不到那男子有何動作了。緊接著,房舍的木門“吱呀”一聲便從內打開。 三人從屋外望去,門內空空蕩蕩,半個人影也沒有。 文墨連忙往那透著燈光的窗戶上望去,先前映在窗紙之上的女主人和那孩童的影子,卻不知何時,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陳洛亭轉過身來,走到文墨二人身前,低聲道:“咱們一起進去吧,我前日進去時,倒是沒遇上什麼兇險,隻是屋子裡麵可就怪得很。” 徐鳴倒是滿臉不在乎,點了點頭,走到門前,抬腳便跨了進去。文墨拉著陳洛亭,也是一同跟了上去。一進門來,文墨四下打量,屋中乃是一間極為普通的鄉間民居,木桌木凳,屋角還放著一架犁頭。 前後打量了一陣,文墨隻覺有些不對,眼光掃到房頂一角時,隻見那處蛛網橫結,灰塵積攢了極厚,幾乎連房梁的木色都要遮蓋乾凈。文墨心中一動,連忙回頭看向屋中桌凳,隻見上麵也是積了極厚的一層灰土,四下墻壁之上皆是破敗之色。文墨不由低聲叫道:“方才在外邊明明看著有人居住,怎地這屋子竟像是幾十年沒住過人了一般?” 陳亭洛點點頭,道:“咱們去屋裡看看。” 徐鳴皺著眉,似是沒聽到他們二人說話一般,領頭便往屋裡走去。三人到了裡屋,便是先前在外邊看到那一家人所居之處。隻見屋中靠墻之處,架著一張大床,床上也是灰塵遍布,有一床薄被堆在角落,看來已是朽敗不堪。 徐鳴抬手將銅錢劍自背上掣出,將那薄被挑起一角,誰知銅錢劍方將被子挑起,那床薄被忽地散了開來,化成了一床碎屑。 徐鳴回頭同二人說道:“這看來足有兩三百年沒人居住的樣子了。” 陳洛亭道:“我當日來到這間屋子中,別說人影,便是一個鬼影也未曾見到,隻見到滿屋破敗,卻也看不出多久沒人居住。若是依仙師所言,那真是……真是……”他一時不知如何形容,隻得搖頭嘆息。 文墨道:“卻也奇怪,剛才分明在外邊看得分明,一家三口齊齊整整,怎地如今進來卻是另一番景象。” 徐鳴笑了一聲,道:“何止如此,你看這屋裡燭火,和外邊看來,又是不同。” 文墨轉頭往屋角那處小桌上看去,隻見桌上一盞油燈,亮晃晃燃著一朵白火,將屋中照得白晃晃一片,方才進來之時,文墨隻顧盯著屋中家具梁柱觀瞧,竟是未曾發覺屋內燈光顏色與屋外看來全然不同。 三人在屋內轉了幾圈,除了發現屋中朽爛已久,旁的不妥之處倒是半點未曾尋到,最後隻得又回到院內。再往窗戶上望去,隻見昏黃燈光透窗而出,人影已然是半個都沒有了。 三人站在院中商量一陣,仍舊毫無頭緒。文墨不經意抬頭望了一眼天上月亮,忽然覺得大大不對,自己幾人在這院中已然來回折騰了快半個時辰,那月亮在天上的位置卻是半點也未動過。文墨皺皺眉頭,回過頭來同師父講了此事,徐鳴和陳洛亭都往天上看了幾眼,也發覺事情蹊蹺。 徐鳴哼哼冷笑了兩聲,道:“在天相上麵搗鬼麼?看來是不想給咱們太陽瞧,難道咱們就不能自己弄個太陽出來了麼?” 說著話,徐鳴將手在銅錢劍上抹了一把,已將三枚銅錢攥在手中,文墨見了便知師父用意,當下將手搭在師父背上,一股雄渾靈力當即渡了過去。 徐鳴抬手一揚,三枚銅錢忽地飄起,浮在三人頭上丈許處,滴溜溜轉了幾圈,猛然間燃起三朵白熾火光。火光越燃越盛,最後三朵火光徑自融成一片,化作了一個刺目白亮的圓球,熱浪熊熊地懸在了三人頭頂,將周遭村舍照得一片通明。 陳洛亭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方才說道:“我在這地界靈力運轉不靈,原來是自己修為低微的緣故,真正是怨不得別人。” 文墨笑了一笑道:“卻也不是,我師父進了此處也是靈力滯澀,隻不過我有幾手把戲,剛好可以克製這阻礙靈力運轉的禁製。” 徐鳴滿臉欣慰地誇了文墨幾句,當下便往村裡走去。三人在村中來回轉了幾圈,雖是一輪“白日”當空而照,但房舍裡的村民卻也並未有何多餘動作,看那映在窗戶上的影子,屋中之人仍舊按部就班做些日常事項,仿佛全然不知外邊多了一個日頭在村裡遊蕩。 鄒家村本就不大,三人在村裡來回走了幾圈,幾乎將村子裡的犄角旮旯都翻了一遍。東西村口也都去探查了一番,此次卻是兩邊都走不出去,正如陳洛亭先前所說一模一樣,但凡文墨往村外跨出一步,便會被調轉回來,站在一旁的人也隻能看他好似是往外走去,隻是視線突然模糊一閃,便看到文墨又從村外走了進來。饒是徐鳴這般見多識廣之人,也弄不清其間關竅。 三人前後翻找了差不多有一個多時辰,徐鳴隻覺得心煩氣悶,文墨在一旁也是按捺不住,想要將攬諸和七倀一並喚出。但先前師父偷偷將自己扯到一旁叮囑,輕易不要將底牌盡數露出,以防陳洛亭有詐,或是此地還有什麼鬼物邪祟在暗中窺伺,無論有何變數,自也有師父頂在前麵即可。聽了師父如此囑托,文墨此時也隻得耐著性子一同巡查。 但是尋了這許久,徐鳴心中也是漸漸不耐煩了起來。三人走到村子正中,徐鳴忽地停住腳步,咬著牙道:“這般東轉西轉,卻不知要轉到何時,我見這一幢幢屋子礙眼得緊,隻怕是裡麵不知還藏著些什麼東西。” 陳洛亭聽徐鳴耐性已失,連忙開口勸道:“徐仙師,這周遭房屋尚不知有何陷阱機關埋伏,貿然闖入,隻怕不妥。咱們這查案子,自然是要耐心為上,凡事都需一步一步……哎,唉,徐仙師你聽我說……” 徐鳴哪裡有閑心聽他囉嗦,隻在街旁隨意揀了一戶不順眼的房子,大步走上前去,抬手便在門上一陣猛敲,聲音大得幾乎半個村子都能聽到。 隻是周遭房子半點動靜也無,看那窗子中透出的人影,似乎也對外界嘈雜之聲置若罔聞,依舊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情。 文墨看向師父挑的這間木屋,那窗子內透出的燈光,映出一個婦人的身影。也是如同先前那間木屋一般,那婦人一邊問著話,一邊往大門處走來。木門吱呀一聲打開,裡麵依舊是空空蕩蕩的半個人影也看不見。 徐鳴手中提著銅錢劍,回頭跟文墨道:“你們二人在這門口守著,仔細觀瞧,別教這屋子裡跑出去甚麼人啊鬼啊的,為師進去尋上一圈便出來。” 文墨點了點頭,陳洛亭仍有些猶豫,回道:“這詭奇之處,咱們分頭行動,隻怕有些不妥,要不還是一同進去。” 徐鳴搖搖頭道:“我擔心先前那棟屋子裡,便是趁著咱們三人一起進去,教搗鬼的東西從後門或窗戶中跑了出去,如今再三人一同進屋,那和先前查的那間屋子怕是沒甚麼分別。” 陳洛亭道:“徐仙師所言倒也有理……隻是這屋中到底是何緣故,咱們三人都是一頭霧水,若是你一人進入,我擔心被此間詭物各個擊破。” 徐鳴笑了一聲道:“這個就不必擔心了,道爺我雖不是甚麼天下第一,自保卻也足夠。你這邊的話,有我徒弟在,你可別看他年紀輕輕,現如今的修為比起道爺我,也是隻高不低,大可放心了。對了,雲崖,你且睜開陰陽符眼盯住此處,我怕這屋中逃逸之物,可未必是普通鬼怪,一雙肉眼未必能看得清楚。” 文墨點了點頭,右手食指中指並起,起了一個劍指訣,在雙目之間一抹,兩顆瞳仁黑白二氣流轉,轉眼化作了兩顆混元的太極圖案,在眼中兀自旋轉。 陳洛亭見了此景,心下也踏實不少,對著徐鳴拱手道:“如此,還請徐仙師務必小心。” 徐鳴頭也不回,隻是揚了揚手,便跨步邁進屋內。屋中昏黃燈光照來,在窗子上勾勒出徐鳴的影子,往著屋內走去。 文墨睜著雙眼,四下觀瞧,木屋景致在他一雙陰陽瞳中看來,扭曲成了一個球狀。他雖然是站在木屋之前,卻連屋子背後那處木門都能清楚看到,這自然也是陰陽雙符諸般神通中的一項。 師父進去之後,木屋四周倒是未曾見到什麼古怪物事逃逸而出。他記著師父交待之事,隻是將眼光放在木屋後門和周遭窗戶之上,等了半晌卻也未曾見到有何異動。 陳洛亭在一旁忽然開口問道:“小師傅,徐仙師已然進去很久了,怎地還不見出來,這屋子看來卻也沒有那麼大啊?” 文墨隻顧著監視周邊,此刻聽了陳洛亭所言,心下也是一凜。從外間看來,這處木屋裡外隻有兩間房,師父已然進去有半盞茶的功夫,若是內裡也如先前那棟木屋一般,此刻無論如何也該出來了才是。 文墨連忙將屋子一周的窗戶看了一遍,心裡又是一沉,那木屋的窗子中,無論哪一扇,都已看不到徐鳴的影子。若他仍在屋中,以這間屋內燈火通明的樣子,絕無可能沒有影子映在窗上。除非徐鳴不知何故,蹲在地麵不曾站起,若是那般情形,怕是有受傷倒地之虞。 文墨一念及此,朱墨筆已然落在手中,當下便往屋中沖去。陳洛亭見他這般模樣,也不再多言,跟在他身後進了屋子。二人不消片刻,便在屋中轉了個透,這木屋裡外兩間房都不甚大,一跨入門中便能將全屋盡收眼底,屋中早已不見徐鳴的身影。 文墨二人細細在地上查過,這屋中地麵塵土堆積,若是徐鳴曾在此地走過,自然也會留下痕跡,但此刻看來,地上灰塵半個腳印也無,似是從來沒人到過此處一般。 文墨此時不見了師父,心下頓時焦躁至極,在這木屋內外瘋了一般來回亂走,將屋中擺放的木櫃木床幾腳踹成了碎片,依舊尋不到師父蹤跡。陳洛亭哄得文墨師徒二人進村幫自己查案,如今卻是累的文墨丟了師父,心下又是抱歉又是不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得跟在文墨身後不住地寬慰勸導。 文墨心中煩悶,哪裡顧得了他說些什麼,兩步又是走到裡屋那扇小門之前,抬腳便踹了過去。木門應聲而碎,將後院一條小路露了出來,文墨往前看去,隻見小路直通向了隔壁一間稍大一些的瓦房,他抬眼望去之時,隻見瓦房的大門剛剛好關了起來,一襲白色衣角在門縫之中一閃而過。 文墨大喜,想來師父定是從這後門之處見到了什麼古怪,一路追了過去,此刻剛好見到那處瓦房大門關上。文墨方才盯著屋子周邊,未曾見到有人進出,但此刻尋師心切,這一處關鍵卻是給他有意無意給略了過去。 文墨抬腿便往那處瓦房追去,陳洛亭緊緊跟在後麵,大聲勸道:“文道長!且莫著慌,咱兩先探清楚……”文墨哪裡有心情去管他說些什麼,兩步便跨到了那處瓦房之前,一腳將大門踹開,便跟了進去。 剛剛踏入門中,文墨隻覺周遭一亮,眼前乃是一處空曠廳堂,廳堂四周墻壁盡是些粗石砌成,在對著大門的那麵石墻之上嵌著一道木門。廳堂長寬俱有數十尺,這處瓦房在外看來長寬不過都是十數尺長短,這屋內與屋外的尺寸全然對不上數。 文墨見此間房屋內情形古怪,當下便往後退了一步。所幸大門並未關閉,這一步便退到了屋外。文墨抬起頭打量瓦屋,看了一陣,忽然覺得有點不太對勁,陳洛亭那喋喋不休的話語聲不知何時起便聽不到了。他立刻轉過頭去,卻見到過來的那條小路上,一個人也沒有,陳洛亭不知何時起,已然悄無聲息地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