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嚓! 一道惡雷打起,霹靂閃動的電光直刺老道頭頂。這一道雷不再如此前任何外來之物那般無功而返。瞬間已至! “哼!” 雷電靠近的瞬間即刻被什麼無形之物撕的四分五裂,轉眼成了地上胡亂跳動的幾縷小電弧。 “妖孽!這般藏頭露尾便罷了,安敢於貧道身前搬弄雷法!”老道不再淡然,怒目圓睜。 哢嚓!又是一道驚雷。 然而這一道雷卻並沒有打向老道,而是打在了不遠處的空地。 隻見電光散去,於焦黑的土地上站定一男子。 身著一襲白袍,似雪白不染,手持一桿長槊,寒光冷然。坐下寶駒輕踢馬蹄,似乎隨時都準備沖鋒殺出。瀟瀟雨下,他一雙眸子妖異非凡,兩眼之中竟是一對豎瞳。嘴角略帶的笑意更顯邪魅幾分。 “孽障戲魂弄命,拘役十數萬冤魂,罪孽滔天,今日當是你服罪之時!”老道大聲斷喝道。 刷!來人未發一言,策馬殺到。半空中一滴滴雨水俱被這一騎撞的細碎,他手中那一桿長槊似要將這天地都捅個窟窿。 麵對這迅猛的攻勢,老道全然是不放於眼中。隨手揮動,一道颶風眨眼而起,老道與夫人位於風眼之中,旁人想要近身談何容易。 那男子一槊直突颶風,卻是蜉蝣撼樹。觸碰的一瞬間長槊幾欲脫手。他立即急拉馬韁,調轉方向,開始繞著這一道颶風觀察。 此時一道聲音,從那颶風中傳出,“貧道不光善使風法,雷法也略懂一二。妖孽你會得這一手陰雷,今日倒要叫你看看何為真正雷法!” 風眼內,隻見老道兩手虎口交叉,右手食指按於列缺穴上,且左腳抬起如金雞獨立,右手大拇指立起按於左腳小腿脛骨旁的豐隆穴。 “豐隆列缺!請神霄!” 老道喝出這一道名號,聲如滾雷,轟隆作響。 此聲直透九霄之上! 嗡!風外,那白袍男子瞬間隻覺渾身顫瑟,此地被一股難明之威壓鎖定,連帶降下此處的雨水竟也驟減,萬物在這股威壓之下都隻想也隻能低頭受罰!跑!調轉韁繩,策馬揚鞭。 轟隆!哢嚓! 快!極迅!極猛!這一道神雷照澈得夜晚在這一瞬間恍若天光,這一刻天地俱靜,隻餘那一聲轟隆聲在耳內延綿不絕。在這道神雷周遭那些絲絲雨水俱被蕩去發出股股黑氣。想來這些也是些陰風邪雨,在這一道神霄雷下任他何方妖邪皆是形神俱滅! 在神雷落下的地方,厚厚的雲層被洞穿出一個大口,冷月靜靜的撒下它的光。 驟雨急歇,隻留下絲絲清流,稀稀疏疏的灑落。 神雷落下處那白袍男子蕩然無存,寄宿在他那具屍體上妖孽的一縷魂魄自然也是飛灰湮滅。 颶風散去,老道抬頭從缺口處望向月亮。少頃,轉頭望向山陰,這一重山似乎也擋不住他的目光。 原來擊打於此處的隻是一道分雷,那道真正神霄雷分散出的一絲威芒便是此等殺力。 請下的一道神霄到底落往了何處? 噗通! 似乎是不知什麼東西從山背後的江水中鉆出,繼而盤山而上。 它龐大的身軀擠壓的山體山石滾落,裂縫叢生,它的身軀且還極長,盤繞了山峰,還可低頭到山腰看向老道。 這是一條身長數百丈的惡蛟,它通體雪白,渾身的鱗片泛著淩淩波光,頭角崢嶸處一條金線從頭貫至尾部。一雙眸子豎立顯金黃色,吐出的杏子漆黑。 它那如山頭一樣大的腦袋就這麼浮現在老道麵前,撲麵的腥氣老道聞的一清二楚。 此時卻見它頭頂一捧焦黑,渾身上下還不時冒出電弧,且可見鱗片翻動下一道道細密的傷口遍布全身,它的眼是如此冷漠。不帶一絲情感的盯著老道,似乎他已是死人。此時它正想著等會定要這個老道士曉得它的手段,將他的魂魄抽出做蠟,點上天燈! 會使得一手雷法或可稱人修中的得道高人,碰到別的妖物也確實得在他手上認栽,可在它這邊還是不夠看,它亦使得雷法,雖說沒有老道高明可對雷法的抗性可不是別的妖物可相提並論。這老道此番壞了它的大計,必是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嗡!似乎是什麼東西打開了。 它的眼睛開始驚恐,這一股威壓,善使風雷法!難道是他?! 嗖!眨眼之間,此惡蛟竟就在老道麵前消失的無影無蹤,隻留下一地狼藉,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老道輕笑。 “哦,已經察覺到不對了嗎,嗬嗬,劍,已經到了啊。” “孽蛟,此時想走已經晚了吧。” …… 夫人悠悠醒來,看著眼前破碎的雲塊,月光透來照在她清冷的臉上。用盡氣力撐起身子入眼的還是那一片破碎小廟的殘垣斷壁,她不再支撐,就那般又躺了下去。 她明白了,這一切都不是夢,可她多希望這是一場夢。眼淚抑製不住的瘋狂湧出。她想要嚎啕大哭,可是她太虛弱了,連哭的氣力也沒有了,難以抑製的嘴角不斷顫抖,隻能發出嗚咽之聲,這是怎麼樣的悲痛,一夜之間,身邊親近之人盡死。 她感覺自己也要死了,不僅僅是悲痛欲絕而是她真的明顯感覺的到她的生命力在她體內流逝。她進入了人生倒計時。 一道身影走來,還是那縫縫補補的衣裳,那一雙閱盡人世滄桑但卻不渾濁的眼睛與她對視。 老道自顧自盤坐於她身旁。 “我快死了,道長。” “嗯。” “我相公他…” “死了。” “…” 她微微偏過頭,閉上的眼睛仍然止不住淚水,雖然早知如此結果,可她還是想問,還是想心存僥幸。 她似乎還想張口說些什麼,可她張開的嘴巴不受控製的顫抖讓她一句話說不出來。 老道似乎曉得她的意思,開始開口敘述一切。 “我不知道一旬以前你們到底是遇到了什麼,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在那遇襲一夜除你以外的三人都已經死亡,過後陪著你的是他們沒入陰司的亡魂被一隻大妖強行留下。那妖孽的目的隻有一個,你肚子裡未出世的骨肉。他是天命之人。” “…” “我此次正是為這妖孽而來,此妖乃是一個惡蛟,這一番正是欲走水化龍,可這孽障作惡多端,我素有耳聞,如何能讓它成,便早於這一道走江入海的重要關隘等它多日。碰到你們是意料之外。此惡蛟罪孽太重,天理不容,一路坎坷,此地關隘是它一大劫。而你們正好一路順江而下去宣州它這才行雲布雨將你攝來此地。它若是能在這一道關隘吞下你腹中骨肉必定是有如神助,通關無礙。” 略微沉默,老道再次開口。 “你相公,張老哥,蘭姑,三人死後三魂七魄俱是被它所拘受他所控,困於死屍不得入輪回。此妖法力高深,以至於他們三人死後也不知自己已死,仍然護你往這江邊關隘而來。我於途所見便看出端疑,張老哥和蘭姑離你太近,我若貿然出手恐驚得妖孽攝此二鬼害你性命,才有如此後話。然夫人卻因有孕之身又受三人鬼體陰氣所傷,這一路又幾番波折,心神不得安寧,老道至此已是保不住夫人性命。”老道言罷,一雙老眼往向遠方,久久再無言。 “道長,這個孩子方才七月,他/她能活下來嗎?”她虛弱開口。 “應天而來。氣運加身,接下來的亂世該由他來終結,現在,他死不得。” “好,那就好。” “是男孩還是女孩?” “是個男娃娃。” 她想抬起手掌去摸摸肚子,似乎想隔這那一層肚皮去摸摸她未出世娃娃的小臉,可終究隻是手指動了動。 老道輕輕抓起她的手放在了肚子上。 “道長,天命加身,會不會太累了啊,我隻想他健健康康,長長久久的活下去,別像我和他爹一樣短命,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老道聽到這一句話,他竟在這一刻再也沒有了此前的從容,他有些慌亂,但也就一瞬,他再一次平靜了下來,似乎他已經想通了某些事,也做下了某種決定。 “嗯,不太輕鬆。” “道長,能收他為弟子嗎?我隻想他做一個清修的小道士,不需要道長的通天之能,隻望能在道長所說的亂世中平安度過一生。”她用盡氣力偏過頭來看向老道,一雙眼睛滿是為人母的剛強。 老道看向她的眼睛,他做下了他餘生最重要的承諾。 “貧道張玄微願收此子為弟子。然茍全性命於亂世,誰人也不能輕言而定,人生的路終究得他自己來走,但老道能保證,不論如何,他的人生路他自己能做決定,是為天下蒼生,還是自己他皆可選擇。” “如此也是最好了,道長,我還有最後一事相求,還望道長給我兒起名帶一久字,我希望他能長長久久。” 老道思索片刻出言道:“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靜勝躁,寒勝熱。清靜為天下正。就叫他,張清久吧。” 聽到老道的回答她最後的牽掛也沒有了,恍惚之中,她似乎看到了她的相公來接她了,就如同她和他第一次相遇,他穿著一身白袍身騎白馬,笑如朗月入懷,向她伸出手來,她便上了他的馬,“琯朗,我來了。”在這最後的呢喃聲中她溘然長逝。 老道久久無言,抽出後腰別著的一桿煙鍋,從煙袋拿出幾縷煙絲,裝入鍋嘴,從懷裡拿出張老漢丟給他的那個火折子,點火。吧嗒,吧嗒,一縷青煙升起緩緩飄入了雨後的天空。 “浮生若夢,終究是大夢一場空。” 眼前的場景開始虛幻,一切事物好像麵團一般在他眼前拉長揉搓變形,他自己也是這般。 …… 山腰,破廟。 一老道撐著懶腰起來,有些疲憊似乎做了一個並不算好的夢。 站起身來,枕頭的是他的包袱,包袱下墊著一把劍。老道拾起了行囊,斜挎著他的劍,從佛像後走出,似乎準備繼續趕路。 將廟門外來,回頭看了看破廟。見殘破的廟門兩側書有“殿裡忘俗塵,鬆濤林中悟天機。”對聯上好幾處字跡都因常年風吹日曬亦無人打理早已模糊掉了,甚至橫批就更不知何處去尋。 “阿彌陀佛,貧道多有叨擾,還望菩薩莫惱。”老道一個道士竟對一破廟的殘破佛像施禮,也是個怪道士。回過頭來,隻見空中一道長痕橫貫天際,這才露出層雲之上的月光。 初秋時節,五更天時山中正多霧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踏著被清晨露水打濕的臺階,老道一瘸一拐的走下山去,看著他的背影,明明跛了一條腿走起路來卻是似慢實快,不多時便消失在山霧之中。 山腳下卻有一馬車,周圍並無馬兒隻餘一車廂在原地,老道走上前來,發現車前坐著一位老人,他的身軀破爛不堪就如同一塊用老了的抹布,又是破洞又到處都是刮痕。可他啊,就那麼端坐著,一隻乾癟的手杵著一把長刀,似乎是在為車內之人守夜。 老道打開車簾,裡麵隻有一名孕婦,她坐躺在一邊靠著車窗,右手旁還留有一大片空位,她的額頭上墊著一塊手帕,上麵繡著二字,“蘭姑”。 不多時,老道從車內走出,此時他已無貼身衣物,隻套穿著那件破道袍,他的內襯在手上,不知是包著什麼。他小心翼翼的抱於懷中。 那是一個嬰兒,他很小皺巴巴的,也是怪事剛剛離開母親溫暖的子宮來到這個冰冷的世界他竟也不哭喊就那麼卷縮在老道懷中。 “去。”老道輕輕揮動著右手,不消片刻,幾縷暖風竟在這樣一個初秋的清晨吹起,輕柔微暖的煦風吹的小嬰兒輕輕晃動身體。老道看著他這般模樣不經開懷而笑。新生總意味著無限希望和可能。 一聲啼哭響起,老道抱著繈褓中的嬰兒向山上走去,在他背後的鬆林裡是四座小土包。小嬰兒似乎也明白他一出生就要永遠離開他的媽媽了,他放聲啼哭,小手向上不斷伸握似是想抓住什麼。他明明那麼小,還是一個早產兒,可他的哭聲是那麼響亮,透過了迷迷山霧為他的母親也為他自己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