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異變(1 / 1)

雨漸急。   蘭姑大腦一片空白,實在是眼前發生的一切都太快太突然,本來好端端的對話老道不知念了什麼咒語,那聲音急速婉轉低沉,蘭姑一句也沒聽清。隨後便看到張叔倒在地上模樣痛苦掙紮,還沒等她出口問話,張叔竟就那般躺在了地上不再動彈。   “張叔!張叔!”一道急呼傳出,蘭姑抱著夫人幾欲沖上前去查看。夫人對眼前發生的事也是惶恐不安進而導致呼吸急促。   “別動。”老道沉穩的聲音傳來,一把攔住了想上前的蘭姑,蘭姑不解看向老道。卻在此時,地上的‘張老漢’竟不知哪裡來的氣力一下彈起,右手的刀在空中劃過一道淩厲的弧線,直奔老道脖頸,剎那刀至。刀刃急速劃過空氣發出刺耳爆鳴,刺痛著在場之人的神經,所卷攜的罡風更是直撲老道麵門。   啵!就如同一滴水掉入了江湖,風平浪靜的消散不剩一絲波瀾。超越人類極限的一刀被老道風輕雲淡的三指捏於脖頸三寸之地,不得寸進。嘶啦!刺耳的摩擦聲再起,這一次是刀刃與老道手指的碰撞,他那三根枯瘦的手指似含有什麼驚天徹地之力。   刀刃再次完全掌握在了‘張老漢’手中。兩點血紅自他眼中亮起,一股子猩紅的煞氣從他周身散出。二女看不到這幾乎凝為實質的煞氣,此時她們隻覺得如同浸泡在血池一般,口鼻都被一股血腥氣充滿,腥膩之味讓她們連呼吸換氣都無法進行,再這般下去隻恐就要窒息而亡。   呼!一股清爽之氣突然拂麵而來,正是老道揮手為之。二女這才能稍作喘息。   這番煞氣正是張老漢數十年邊關殺伐所累積而來,隻是此時竟不知什麼原因化作了這般幾乎實質的模樣。   異變再起!這些煞氣竟不再隨意的飄散於四周,轉瞬之間便全部聚攏於‘張老漢’身上,隨後凝於那一刃。此時這把刀已不再是凡間兵器,它通體仍是雪白,歷經劈殺而崩壞的刃口煥然一新,一抹凝練的血光遊走於刀刃之上,殺氣森然。   嘭!‘張老漢’再次出手,可是沒想到他並未再去攻擊老道,而是一刀便將那殘破的佛像徹徹底底摧毀殆盡。站在佛像的碎石堆中,‘張老漢’單手將刀刃舉向天空,咚!一道煞氣的氣柱洞穿了小廟也沖散了那個坐睡著的和尚,若是有有心之人在場,便會看見在消散之前,那和尚的嘴角似乎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此時老道這一邊,他正不急不緩地用著那把舊紙傘在地上畫了一個圈將二女圈於其內。   “切記不論如何都不能出此圈。”老道仍然是那一副從容模樣,笑著對二女說到。   “蘭姑,夫人便交由你照顧了。哎喲!嘿嘿,老道我啊,也有許久沒有活動筋骨嘍。”老道穿著一件單薄的內襯,想來這件衣服本還是白色的哩,可是此時也不知穿了多少年已被歲月染成了米白色,樣貌呢,也和老道士那件破道袍一般無二俱是縫縫補補。老道就這般走出了他畫的那個圈,他身形消瘦右腳還有些許殘疾,走起路來,略有跛腿。可是啊,此時看著他單薄的身影卻有一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邁感。他走的不快,可每一步都紮實,或者說,不可撼動。   快!簡直是極致的快,雪白的刀刃閃耀著血紅的刃光,以一種人類不可能施展出的急速向老道斬來。   嘭!嘶!刷!如同急湍的海浪沖打岸邊的礁石,以不可阻擋之勢對上不動如山。老道隨意地用著傘柄撥開了向他襲來的一記記殺招。此時的‘張老漢’已不似人形,他斷掉的左臂竟已生長出來,可那不是人的手臂,整體呈暗紅色,乾癟如枯木,那是一隻地獄惡鬼的手。此時的他就如同天地的一根線,以各種不可能的姿態向老道襲殺而來,肆虐瘋狂,不顧一切的斬擊。   小廟本就殘破,二人這番交手更是使得它雪上加霜。   殘垣斷壁之上,是一道道刀痕縱橫交錯。在此期間不知多少道斬擊向二女劈來,當第一次麵對那把刀時她們嚇得遍體生寒隻覺死亡近在咫尺,甚至於隻是閉眼等死,可是,死亡似乎並沒有捉到她們。那把煞刀在來到圈的邊緣時下一刻就在另一邊出現,似乎刀的主人不信邪,可幾番下來隻是徒勞無功,便也識趣不再費力,隻是偶爾二人交鋒之餘還是會來上那麼一刀。   “呼~,筋骨也活動夠了。熱身該結束了。”老道淡然說到。   一道快到極致以至於扭曲的身影破風而來,攜帶著一點寒光直透老道心口。   “封十八姨。”   老道手攥手印,一段奇異的聲音從他口中傳出,如山穀傳音般空靈。   嘶啦!長刀破風,卻在離老道心口一尺之地停滯不前,‘張老漢’不斷發力,刀刃與老道身前的空氣發出劇烈摩擦,刺耳的聲響在四周不斷回蕩,此時的蘭姑隻能將頭和夫人緊貼在一起再用雙臂環住二人以免被這巨大的摩擦聲刺破耳膜。   一滴,兩滴,飄灑下的雨水在刀尖前竟匯聚成了一道漩渦。   呼~,那是風起的聲音。瞬間,隻是一瞬間,狂風驟起。一股不可抵製的狂躁之力,從刀尖傳到了手臂,剎那將‘張老漢’的手臂擰成了麻花,下一刻長風浩蕩,老道已是身前無人。   天空的雨再無阻攔,從被煞氣洞穿的屋頂淅淅瀝瀝的灑下,清冷的雨水打進了他道道溝壑的臉上,那是歲月留下的痕跡。現在這道道溝壑不僅僅隻是存在於他那一張滄桑的臉,狂亂的颶風肆虐而過留下的傷痕遍布全身如果他的身體還算齊全的話,他的右手不翼而飛,半邊身體也被狂風撕爛,可是這具枯老的身體流不出一滴鮮血,他的血早已流盡,靈魂也早已離去,隻留下一具殘破的軀殼。雨水順著刀脊滑落,那一抹鮮紅的弧光也一同而去,現在它就這般孤零零的斜插於那個老人身旁。   “道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蘭姑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頃刻之間就成了這般結局,此夜的經歷,不,自從遇襲以來,在這樣的一個個雨夜她就隻覺身如飄絮,似雨打浮萍。   “張老哥他已經死了,現在在我們麵前的,隻是一具被操縱的軀殼,還望小姑娘節哀,現在一切都該塵歸塵,土歸土了。”老道微微瞇著眼,他的目光透過頭頂的破洞穿過層層烏雲,望向幽幽深空。   啪嗒!一滴雨水滴落地麵,不!不對,那不是雨水!紅到發黑的液體慢慢在雨水中散開,一股子腥臭味彌漫而出。啪嗒!又是一聲,是一條殘肢落在了地上。一聲,兩聲連綿不絕,似一場暴雨傾下。殘肢斷臂不斷拋灑,一具具屍體也隨之而來,屍雨,這是一場屍雨。漫天的屍體就像是從筐中倒落的豆子般一股腦倒進小廟。   “啊!”   一聲刺耳的尖叫傳出,蘭姑和少夫人這般凡人麵對此等令人錯愕的場景如何不驚恐,二人害怕的抱著腦袋蜷縮在一起,但不多時她們就發現屍體並沒有如同預想中那般砸在她們身上。二人抬頭望去,這才發現老道留下的那一道圈使得所有砸向她們的屍體全都被轉移到了別處。看到如此,二女提起的心才稍稍放下,但仍然覺得恐怖畢竟這些個小姐丫鬟平日哪裡見過這樣多的屍體於眼前,不過害怕倒不是太多,畢竟先前於山腳正是被這樣的死屍追上了山。   一陣抽搐,一個倒地的死屍似乎掙紮著想要起身,可它那腐朽的身軀從不知幾高的空處落下早就摔了個稀爛,如何起身?   老道看著這漫天落下的死屍,開始緩緩走向二女所在的圈內,那些砸向他的屍體全被一陣旋風吹開,如同風中飄散的落葉。   老道在圈內站定,看著墜落而下的死屍,恰似於亭中觀雨。圈外的死屍飄飄灑灑一層疊著一層,也正是有了下層的肉墊,上層新落下的死屍竟然幾乎毫發無損,這些落下的死屍站起身來,起初還有些迷茫,環顧一圈以後,立即找著了目標開始發狂般向三人沖來。   可惜,有些剛跑到一半就被天空中後落下的砸個正著,倒地欲起不能。然而多,實在是太多了,砸倒了又有新的,前仆後繼。那個小圈就像是風雨飄搖的海麵上一艘小船,被四周的海浪擊打不停,可它就是翻不倒。   望著四麵八方而來猙獰恐怖的死屍圍攻,哪怕是覺得自己早已麻木了的蘭姑都再次生出了恐懼之感,更不要說有孕在身的夫人,在這一番番意外的襲擊之下,她一直惶惶不可終日,她的神經早已經緊繃到了極限。   蘭姑很害怕,她雖說心靈手巧,在府上時大大小小的事她都見過,也都搭過手,遇見過不少人物歷經了不少事情,可她也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啊,今夜的屍山血海實屬讓她恐懼,張叔的逝世更讓她悲痛,一度沒有主心骨讓她無法適從。可此時望向了那個在屍山血海前仍鎮定自若的老人,一股無法明說的念頭從心底升起,那個念頭告訴她,他們一定能平安脫險!   老道看著這些孱弱的走屍,他想再等一等,等他們所有都聚在一起,一次性全部清除。走屍,死而不僵,蓋因三魂已走,然七魄存身,故而仍然能行動卻顯得呆滯。這些走屍失了三魂,所以對三魂仍在的生人十分渴求,希望能吸走活人的三魂以全己身,故看到生人便會發瘋攻擊,然而就算吸取了生人的三魂最終也會因為三魂七魄不和而形神俱散,可謂是最弱一檔的鬼怪了,可如今日見的這般多的倒也不常有,當真是事反其常必有妖。   “世有八風,指八節之風,即立春條風,春分明庶風,立夏清明風,夏至景風,立秋涼風,秋分閶闔風,立冬不周風,冬至廣漢風。此廣漢風誅有罪,斷大刑,專肆殺伐。”老道的聲音悠悠傳來。   “此時是何節氣?”   四下自無他人,而夫人六神無主,蘭姑心知此等是問自己,出口答道:“一旬前遇襲之夜是為白露,一節氣有三節候,到今夜方才過二節侯。”   “今夜雖非冬至,然貧道善使風法,此時當召廣漢風!”   言罷,老道再次喚出名號:“封十八姨!”   風起於青萍之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浪成於微瀾之間。點點微風乍起,不多時,聲漸緊,呼呼北風刮過,沒有想象之中的驚天動地,隻似一場晚柳依依,吹散別離。漫天的走屍都成了風中細沙,隨風消散。蘭姑看著眼前的畫麵隻覺身在夢中,好不真實。   老道回過頭向她二人走來,他臉上慈祥的笑容和背後逐漸化為飛沙的走屍形成了強烈對比,一股極不相稱感油然而生。   老道揮了揮衣袖,剎那,蘭姑灰飛煙滅。“塵歸塵,土歸土。”這是她在人間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這一刻夫人感覺全世界似乎都沒有了聲音,雨停止了瀟瀟,風停下了呼嘯,此時間的情形就如同一場好戲開場前,鼓手手臂舉起,懸而未落的那個時分。   嗒!嗒!嗒!啪嗒!啪嗒!啪嗒!嘶呼!   老道接住了失去蘭姑相扶的少夫人,世界的聲音回到了耳邊,還是那一場雨,還是那一場風。   哼呼!哼呼!哼呼!   她的呼吸不斷加速卻怎麼都吸不上氣,強烈的窒息感導致的眩暈,讓她隻覺得天旋地轉。   老道,手並劍指輕點於她的額頭,再將她輕輕放下依舊枕在他那破道袍上。她便如此睡去。   對於她而言此時睡去或比醒著麵對殘酷的現實要來的好的多。   雨愈急。   此時傾盆而下的是雨水,然後如此大的雨依然沒有傾入圈內。地上老道所畫的圓圈散發出點點金光,也是這一片漆黑夜色裡唯一的光亮。   大雨滂沱,了無雷鳴。此時的靜謐是在醞釀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