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師徒(下)(1 / 1)

浮屠客棧 晏羽清荷 25808 字 8個月前

十七、   “我就這樣一刀一劍,四海為家,漂泊無憑,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刀光劍影也隻是讓我本來空殼一樣的身軀越發疲憊,想要找個地方停下來安放靈魂,卻不知該在何處停下,我也想過去做一些除暴安良的好事,發現事情經由我的插手反而變得更糟。”   我心道:“你這麼個三觀不正的人,如何除暴安良了?可不是要變得更糟麼?”當然,這話隻能擱在心裡,還得悄悄的擱在心裡不能流露分毫,畢竟對麵這個喜怒無常的大佬是我絕無對抗能力的存在,不高興了要殺我隻在片刻之間。   “直到有一次,我為了追擊一個殺人滿門的高手直至東海之濱的一個小村莊,其實追這人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因為我給他殺害的這家人做過一個月的護院多少有點感情,嗬,那時有點缺銀子,或者因為聽說這人武功奇高激發了我的挑戰欲,總之我就是這麼莫名其妙地追了他很久,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弄清楚這人到底是我命中的劫還是福,但若不是他把我引到龍鱗村,我又怎麼會遇上我後來的師父。”   “就是那位劍仙師父?”   “是的。我進入到村子裡的時候,就徹底失掉那個高手的蹤跡,才知這個村莊因患有疫情已被官府隔離封鎖,許進不許出,若十天內疫情得不到緩解,就放火燒村杜絕病源。我自然是不想無故把一條性命葬送在這裡調頭就走人,卻被官府士兵攔住,我極力辯解我並未染病,可這些人哪裡肯聽得進半個字,我一時怒極就要拔劍相向,甚至還萌生了把這些病患帶出去的蠢念頭。就在這時我師父出現了,擋在我與官兵之間,一身白衣,泠泠出塵,豐神鬱麗,仙風道骨。我就感到一道白光籠罩在他身上,晃得我睜不開眼,又不敢逼視冒犯他,隻想跪下頂禮膜拜。你別笑我,當時我真是差點就跪下了。”   我掩口輕笑:“能讓你這樣的人變得呆氣的,足可想象是怎樣一副神仙相貌。”   “他相貌固然清俊,身姿修長挺拔卻也格外瘦削,一身輕緩白衣也不堪承受的樣子,容色之間疲態盡顯,應是久未飽眠了。那些官差見他一副神人體貌,也不敢造次,隻問他所為何來,他說他是一直都在給患者治療疫情的大夫,我是他的徒弟奉他之命出去采辦藥材,既然不讓出去也就罷了,不由分說拉著我就退回到鎮子裡。我本是個暴躁的性子,哪容得別人如此來拉扯我,可當時我卻一點想反抗的意思都沒有,任由他拉著把我帶到他的藥棚裡,被一堆死氣沉沉痛苦呻吟的病人圍著,我竟然也不怕不惱,覺得隻要呆在這人身邊沾他衣袂一角也能仙氣護體似的。他鬆開我的手用指使的口吻對我說看我無所事事的樣子,不如給他打個下手,做些煎藥、清掃、安撫的雜務,你想想我是何許人也哪裡會做這些婆婆媽媽的事了,可那時就鬼使神差的應承下來,嗬嗬!”   我點點頭道:“這恐怕就是常說的‘一眼萬年’吧!有些人你看他一眼,便是不由自主的許了他一輩子。”   苑雲綺拍案道:“對,正是如此!我跟著他進進出出的忙碌一天,晚上有個病人突然好轉了,他欣喜過望忙研究起這個人的處方,我不自覺的陪著他高興也感到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充實,就在這時其他幾個病入膏肓的患者就聯合起來跪求他、拉扯他,希望他盡快施救,我嘴上雖安撫這些人要給醫生時間鉆研處方,心裡卻是不耐煩至極,倒不是因為他們打擾了他,而覺得這些爛泥一樣的凡夫俗子怎配拉扯他的衣衫,他一身潔白被這些烏糟糟的爪子抓過豈不是玷汙了,一剎那間我動了殺機,被他及時發現攔下,我像一個正要行竊卻被抓現行的小偷一般難堪窘迫,卻還極力為自己辯解,說這些人反正也活不多時了,與其讓他們打擾你配藥耽誤你救更多的人,倒不如一劍一個了結了痛快!他聽後搖搖頭說我這麼輕而易舉地奪取一人性命,就永遠體驗不到救一個人有多難,生命有多可貴多可敬,不知敬畏生命,那麼做的一切所謂仁義之舉都是表麵功夫。說完就推門進屋去了,留下我一個人在外麵冷得瑟瑟發抖,按我以往的性子,我明明想幫他卻還這麼數落我,早就氣得大開殺戒後負氣出走,可那時我就像是個剛剛做了壞事老實接受懲罰的孩子,足足在外站了一個多時辰。終於等到房門又‘吱呀’一響,他走出來,手裡拿著腳盆、藥膏和繃帶,將我按在一個竹椅上坐了,自己蹲下身來將我盡是泥垢血汙的鞋襪除下,他一邊輕柔的將我的雙腳放進腳盆搓洗,一麵對我說女孩子,不學會好好照顧自己可不行啊!我真是窘迫難堪到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一路風霜一路廝殺,我何曾好好珍重過自己,一雙腳真是醜不忍睹:泥垢、   水泡、磨傷、凍瘡,真想沒長這雙腳才好,我不住的躲閃他就不住的抓按我說他不在意讓我別動,一雙手白皙修長,比我一雙臭腳可好看多了。洗過腳後,他細心將我腳上的膿皰一一挑去,各處上藥做了包紮,特特找了一雙寬鬆綿軟的鞋子予我穿著。那之前何曾有人這樣真心愛護過我,我真是幸福得立時去死都行。”   我打趣她道:“嘿嘿,我原以為我剛開始混江湖的時候已經夠糙了,沒想到你比我還糙點,經常連腳也不洗。”   苑雲綺自嘲似的笑道:“也不過是個沒人疼沒人愛的過早流落江湖的小女娃罷了,懂什麼精致啊粗糙的能活著就不錯了。不過自那以後,我愛護我一雙腳比愛護我的臉更甚。”她刻意炫耀般從水中亮出一雙美腿,然後是一雙纖纖玉足,果然是小巧玲瓏,白皙如玉,柔嫩到裡麵的經絡都依稀可見,腳指甲也精心修剪過,紅紅粉粉的,真是一雙完美無缺的腳。   十八、   “後來如何了?”   “我便在那竹床上睡過去,醒來時身上蓋著棉被,知是他給我蓋的,欣欣然去尋他,見他一雙眼更紅了顯是整宿沒睡覺,我很心疼卻不知該說什麼,變得又呆又訥,他卻很高興的對我說已配出治愈疫病的處方,隻一味逍遙草是關鍵,得去西麵的紫微山采摘,我說那有何難直接殺了村前擋路的官兵即可,他又責我不該妄動殺機,說他自可禦劍飛出去,來回也不過一個時辰,讓我好生照看著藥棚。”   見我沒什麼反應,苑雲綺不禁問我道:“你聽說‘禦劍飛行’,竟是一點也不驚奇?”   我笑道:“我自來便聽說神州大地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常有劍仙出沒,自成仙門各派,斬妖除魔各領風騷,與我等江湖武林一般無二。隻是我等凡人對於諸般兵器,僅僅是以內力相佐,能使得得心應手圓轉如意也就罷了,而世外劍仙往往以神相禦,人劍雙修,佩劍久而久之便有了靈性,與自然之氣相通相應,是為‘乘天地之正,禦六氣之辨’,可來去自如,通達天地,很是令人艷羨呢!”   苑雲綺點點頭:“我那時第一次見到‘禦劍飛行’,早已超出我等武人的所有常識,心裡更加對他奉若神明,他果然片刻即返,帶回諸多的藥材,幾日下來村子的疫情就被平息了,官差也解除封鎖令,百來號村民對他千恩萬謝非要問了他名諱給他立祠堂供長生牌位,他說若要報答無需供奉隻消容他在村長的祖墳裡取一陪葬物即可,按理刨人墳頭這事兒確實不太地道,到底也是救命之恩,那村長稍作遲疑便即答允。我還笑他諸般做作,既然本為挖人祖墳來著,以他一番通天徹地之能一來直接動手便是,何必殫精竭慮地給人消弭疫患當做人情。”   我搖搖頭:“他大概從未想過人情交換什麼的,看到別人受苦心下不忍也就順便一救,倘若這村子太平無恙的,他定也不會走旁門去取,自是會一番低身下氣的求告。”   苑雲綺用越發賞識的眼光看我道:“正是如此。他向那村長求得的是一片龍鱗,相傳這村子曾有祥龍顯靈遺落了一片鱗甲在岸上,村子得名也是由此來的,一直都被當成神物供奉著,總沒見其有何靈力,後來就給做了陪葬。他得了那片灰突突看不出有何奇特之處的鱗甲,出了村子一路往南行,我那時隻有一個念頭就是緊緊跟著他,他的性情也是真好,遇到攔路打劫的他就主動送上自己的錢財物什,我要為他討回他隻說若不是沒有活路誰會願意為匪為盜;若是到了城郭人煙之地,他也是無償為些貧苦人家診脈看病,真要用錢時,連些工匠庖廚、跑堂灑掃、抄書擺攤的活兒也做得,賺了錢留下自己吃穿要用的全部舍給了沿街乞丐;若有人誹他謗他,也總是一笑而過從不動怒,我很生氣想要殺了那些人,反倒會惹怒了他,可我就是不能理解也真的很心疼他,他那樣一身本事高高在上飄飄如仙的人物,怎麼能這樣低入塵埃裡,作踐自己?”   我說:“低姿態才好,才能洞悉世間疾苦。”   苑雲綺不置可否,繼續說道:“他說我秉性不壞,隻是後天無人予我正確的引導,問我是否願意拜他為師,我心中自是一千一萬個願意,但是我又遲疑了……”   我笑道:“那時你已喜歡他了?你怕若是拜了他為師就再無男女之情的可能,若是不拜他為師,隻怕也沒什麼正當理由再一路跟著他?”   苑雲綺點點頭:“是啊!後來我就想通了,這是我有生以來第遇到的第一個真心對我好的人,隻要能永遠跟他在一起,有沒有男女情緣根本不重要了。他帶我去的地方就是軒轅穀,這裡住著上古九黎遺民,一直也都算相安無事,直到近二十年來,軒轅穀的環境急劇惡化,本來充沛的水源全部乾涸隻剩一條河流在勉強苦撐,一向和睦的九族就為搶奪水源開始了無休止的戰亂,本來恍如仙境的地方連年戰禍下來跟廢墟也差不多,若還不能製止,難保一些活不下去的九黎民眾會跑到外麵去,這些人自古與世隔絕,兇煞剽悍,各懷絕技,若是流亡在外肆意作為,難保不會掀起一波腥風血雨,禍延四方。”   “我猜,你那個師父必定是途經彼處又發了善心,要幫他們解除這場災厄,剛好又有著風水堪輿的本事,觀測到有這麼個村子有這麼一片龍鱗可以救急,他接下來以龍鱗為引擺個法陣,重開水源,禍根也就解除了?釜底抽薪之法。”   苑雲綺連連點頭:“你這腦子轉的,若不用來寫戲本子,也是屈才了。經他一番做法,甘霖普降江河復蘇,旱地又恢復成了澤國,生機勃勃,九黎遺民感恩戴德,將他頂禮膜拜奉若神明。本來他做了這樣一項大功德,自己也該滿心歡喜才是,可我見他一點笑意也無,初時我想大概他這樣修為的人,早已超脫了凡人的喜怒,悲天憫人扶危濟困隻是尋常,直到他後來問我是喜歡遊蕩的生活還是喜歡安定的生活,我想都不想就回答道隻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他告訴我說有一個他十分鐘愛的女子,也是他的師妹,喜歡他卻不喜歡跟他四海為家、天涯為伴,所以她最後選擇了當掌門夫人,她最喜歡那種風光無限高高在上的感覺。我當時聽到心好痛,原來他有喜歡的人了,原來他一直暗藏的悲傷都是因為這個女子,但沒多時我又好了,他以前喜歡誰誰,或者以後再喜歡上別的誰誰,都與我無關,我喜歡他就夠了,以後我定然要事事順他的意時時哄著他開心才是,定然要將本事練得更強,這樣誰想要欺負他傷害他的時候,我也能擋在前麵,當然也要把自己變得漂亮清爽、大方得體,萬一哪天他那個心上人回頭來修好或者來奚落他,我也好沖上去給他充門麵。”   我忍不住嗬嗬一笑:“充門麵?倒是想得遠。想不到苑前輩你,還有這樣癡情的一麵。”   我喜歡的人喜歡誰誰,與我無關,隻要我喜歡他就夠了。心裡玩味著這句話,似有所悟:“是啊!我何必總是自苦,放不開撂不下的,我喜歡朱邪瑜就應該盼他好,嘴上說不出來心裡也該對自己大大方方承認才是,他若覺得跟我在一起時喜悅歡愉,我就安安心心地與他在一處,若他覺得跟別人在一起更加幸福快樂,我當瀟灑放手,讓他無掛無礙才是。這才是真心悅愛一人,真心盼他好。”   想清此節,剛才因體驗館產生的不悅之情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心中一片明澈清朗。   十九、   許是憶到兩情繾綣時,苑雲綺的聲音越發纏綿起來:“我跟他說,那個負心女子不想也罷,她喜歡當掌門夫人去當便是,咱們將這軒轅穀好好經營一番,弄成個聲勢浩蕩的門派,也尊個掌門來當,比她那個高端氣派得多。他按了按我的頭頂笑而不答,獨自在棵老樹下結個草廬,取名蒼梧軒,每日裡撫琴烹茶以自遣,我知他逍遙慣了不善經營理事,沒關係他不喜歡做的便我來做,我狐假虎威地代師父發號施令,令那些九黎遺民擯棄私怨,重建家園。他們本也都各懷異能,有的擅冶煉鍛造,有的擅伐木造屋,有的擅彎弓射獵,有的擅開墾種植,隻小半年的功夫就使得軒轅穀恢復如初,生機勃勃更甚從前,一向互不來往的九黎人因這一番勞作,反而朝夕相對緊密相連,到頭來交好的交好,通婚的通婚,宛如成了一家,我便將他們重新整編,各當其用,製定條例約束他們的行為,與師父得空還教他們一些內外功夫,這些人本就有武功底子,加上我二人的指點,很出了些出類拔萃的人物,有時我也會放他們去外麵,了解時事、互通有無,同者也發揚師父與人為善鋤強扶弱的宗旨,令他們路上若是遇到危難之人或者不平之事,都要施以援手,不得袖手旁觀。這些人感念我二人的恩惠,自發為我們建了一座宮殿,命名為蒼梧殿,在外仍稱蒼梧軒,自成一派,後漸漸步入正軌,被我經營得有聲有色,再後來在武林中名聲大噪,也納入正派範疇。”   “既然蒼梧軒曾經風頭無兩,為何到了後來就銷聲匿跡,隻成了武林中極為神秘的存在?”   “唉——”苑雲綺長長嘆了口氣,神色凝重起來,“也是怪我。是我雖有一番情意卻不了解我師父,或者說是了解得太晚。”   “怎麼說?”   “我那時將蒼梧軒經營得風生水起,自己是滿滿的成就感和歸屬感,可是師父他卻好像越來越不開心,幾乎很少笑連琴也不彈了,其實我每日裡對他的生活起居都親自照料無微不至,為他我還跑去外麵找名師學了廚藝和茶藝,但凡他吩咐的無不應承,力求完美,事事想在前麵做在前麵,可他總也不快活,看到他蕭索寂寥的樣子,我就難過得很,可我怎麼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問他。直到後來我常會看到一些廢紙張,上麵都寫著同一句‘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的話,我知道師父肯定不是練字,他不開心可能與這兩句話有關,可我當時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隻認得字卻不懂意思,我猜他是不是怕老,抑或者是現在這樣的安定生活並不是他喜歡的,他跟我說過他喜歡四海為家,那麼現在憋在這山穀裡是不是讓他很難受?”   “哎呀——真是可惜了。”聽到這裡,我由衷地為苑雲綺憾嘆了一把,“你師父其實也早就喜歡你了,隻是礙於年齡差不敢宣之於口,怕配不上你、怕耽誤你。”   苑雲綺眼中漸現淚光,喃喃道:“隻怪無知誤人,我卻不知出去找個先生來問問,也是我太小心翼翼了,隻敢悄悄的把對他的一番情意藏在心底,守著他便好,哪敢妄想他還會有對我動情的一天,我若早知道詩文的意思,早就對他坦白心意了,怎會白白辜負那些好時光,又怎會演變成最後不得不天人永隔的結局。”   “後來發生了什麼?”   “我以為師父不想留在軒轅穀,隻是礙於我才不得不留下,雖說這裡的基業是我一手打下的,就此放棄斷然舍不得,可我更舍不得離開師父,更加不忍心看他為難,於是動了個念頭,就是找一個十分穩妥之人將蒼梧軒托付於他,再就跟著師父天涯流浪去,哪知卻引來一場滅頂之災。”   “是不是你選的那位托付之人引發的?”   “正是,此人名叫南星煌。是武夷魔刀的唯一傳人,跟我一樣練成後就殺了自己的師父,可還記得我之前說過的那個被我一路追殺的高手?就是他。”   “啊——,嗬嗬,真是無巧不成書了。”   “南星煌之所以會滅人滿門,隻因這家祖上曾是很有名氣的鑄劍師,家中藏有許多珍貴的冶煉圖譜,他一心想把魔刀鑄就得更有威力,這才殺上門去強取豪奪,我猜他定是看到圖文中記載,龍鱗是珍稀的鑄劍材料,然後才根據標注去了龍鱗村,以他的性情本該去了就燒殺搶掠的,哪知正遇上我師父,自然不敢輕舉妄動隻暗暗蟄伏下來。他更加沒想到的是,後來我又出現了,跟我師父一起不僅平息了疫情還帶走了龍鱗。這人哪會輕易放棄,反過來又跟上我們一路西行進了軒轅穀,他對自己也是相當心狠了,竟能忍受赤牙蠱的食骨之痛將自己改頭換麵混進九黎民眾裡,又暗自隱藏實力,隻作出個普通有天分肯上進的樣子,加上偶爾出外辦事也十分得力牢靠,與人相處格外的忠厚仗義,因此在派中極受追捧,這便脫穎而出了。我因已決意將他培養為接班人,不僅將自己的一番絕學傾囊相授,師父傳我一些天人道法的時候也將他帶著……想不到啊!我那一雙自認為閱人無數的眼珠算是白長了,終卻挑了這麼個野心勃勃的嗜血狂魔。真是什麼人就走什麼路,我一心念著師父,看他寫‘君生我生’的話,以為他怕老也跟著怕老,所以後來的一腔心思都用在如何抗衰老上,這個狼崽子可不同了,聰明才智全用在如何提升功力上,從師父那裡學來的道法加上他的諸般磨合貫穿,竟被他悟出一套能吸死人功力的法門……真是罪過。”   “前輩請稍等!”我聽到吸人功力這一節,心裡“咯噔”一下,“你是說,這吸死人功力的事跡在數十年前也出現過?”   “是啊!一時間仙門、武林均出現了剛亡逝的仙首、掌門屍體不見的消息,鬧得人心惶惶,我那時也隻是風聞,何曾想到這個罪魁禍首就在我軒轅穀。”   二十、   聽到這裡,我的心突突亂跳著:“南星煌究竟是死是活?”   苑雲綺斬釘截鐵道:“死,而且死得很難看。可恨將我師父也一並連累了,不、是我用人不查,間接害死師父。”   “怎麼說?”   “原來南星煌一直都背著我,在軒轅穀培養一批自己的勢力,而且還打著蒼梧軒的旗號,收服了南海三山四島,對我卻說這些人是欣然歸順,我自也沒有在意。”   “既然你本來就準備把軒轅穀整個交給南星煌,他為何還要去培植自己的勢力?豈不是多此一舉?”   “因為他的理念與我大相徑庭,哪裡隻能安於區區軒轅穀,他要的是天下江湖,生怕哪天他的心思被我發覺會拉他下馬,倒不如先做準備,而他盜取各派掌門屍首的事情也敗露,仙門、武林如何能忍此等奇恥大辱,結盟討伐,千萬人眾就這樣浩浩蕩蕩地圍住軒轅穀,誓要向我派討個說法。南星煌那個瘋子,帶著自己的人馬二話不說就殺出穀去跟各大門派火並起來,其實以他那時走旁門得來的修為已超過我跟師父,但是手下願意跟著他的到底也不過幾百來人,何況仙門中大有修為高深之輩,一場激戰下來南星煌終被擒獲,血淋淋的一身給吊起來,對方也傷亡慘重,失去同門和親友的各派悲怒交加,紛紛紅著眼聚集在蒼梧殿下,揚言要把軒轅穀夷為平地才甘休。剩下的九黎人又驚又懼又怒,他們好不容易過上的安寧日子就這樣被一個瘋子斷送了,可是為了多活一時,又不得不拿起兵器被迫迎戰,何其無辜。就在這時,我師父站了出來,他說他身為蒼梧軒之主沒有管教好下屬,釀成武林浩劫該負全責,希望各派能念在蒼梧軒一向並無惡行的份上,能以他一命換取一乾徒眾的性命。我本想沖上去攔住他,他卻破天荒的第一次抱了我,在我耳邊說他從來沒有為自己喜歡的女子做過什麼,這次他很高興能以他的方式保護我……原來他喜歡我,原來他也是喜歡我的。我的眼淚簌簌而落,為什麼直到最後一刻才讓我知道他的心意?為什麼才讓我嘗到一點甜頭就馬上再給我塞這樣一顆苦果?為什麼老天要這樣對我,讓我的愛情才剛開始就要結束?我好恨,恨這陰差陽錯的命運,恨這些歇斯底裡喊打喊殺的人,更恨我自己的弱小、無能。我恨。”   苑雲綺講到這裡的時候,聲音幾乎沒有起伏,完全的平鋪直敘,沒有一點個人感情在裡麵,可我的眼眶卻已濕潤,仿佛就這樣被帶到了那個難舍難分,心如刀絞,萬念俱灰的時刻:一個淚眼婆娑、初識情味的少女,麵對著一個清瘦的不真實的白色身影,越來越淡仿若煙霧就要隨風而散,她努力伸手想要抓住他挽留他,無力的手指微微曲張著,停住了。終於她放聲大哭起來,哭這一場就好像過了幾輩子那麼長。   “他看我周身黑氣縈繞怕是不好,連忙點我周身氣行大穴,對我說他是心甘情願為我犧牲,為蒼生犧牲,是他的大道所歸,讓我不要恨,更不能因為他入了魔道,讓我好好的活著,等他回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騙我,但我寧願相信他素來跟我說的,道家隻要元神不滅就能歸來,對他點點頭應承了。他終於放心轉身從蒼梧殿頂一躍而下,那些仙門中人大底也聽說過他的名頭,不知他是否真的以命相換,不待他落地就各自祭出法器,將他撞得遍體鱗傷,一身白衣盡被血染,飄零零如一片風中殘葉,本來他一身修為不至於被傷至此,不過他也不信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會重信守諾,赴死前將所有修為化作一道防護結界罩住整個軒轅穀,修為剛一散盡,就被太乙門一個臭道士的法寶當胸擊中,化作齏粉……唉,卻是連屍首也不曾留我。”   “唉——隻當是和光同塵,大道所歸罷。”   “經此一役,雙方都損失慘重,那些武道各派既然元兇已拿,一直忌憚的人也灰飛煙滅,自是不想再多做糾纏,打道回府了,軒轅穀因著師父的這番強護和犧牲終於幸免於難。至於南星煌,我之所以這麼篤定他已死,是我後來打聽到,道門中人將這惡貫滿盈的家夥穿了琵琶骨,釘穿手腳,直接投入葫蘆山陰風澗,那裡地勢險要,就是修為高深的人想逃出生天也非易事,何況是個廢人,摔也摔死他了,再說那裡還是道門煉化兇屍陰靈的地方,時不時有猛禽著落,就算他是條九命貓也絕不可能還有生機。”   我點了點頭,心道:“這麼說來,倒肯定不是南星煌重出江湖作惡了,但是與如今的盜屍案勢必有所關聯。”   思緒繞回來,我不得不問了:“那麼你為什麼會認為司徒瑾是你師父的轉世,這麼個世故油滑的人,跟你那個出塵脫俗的師父可是差遠了。”   不論道門修仙與我輩江湖習武到底相差幾何,轉世重生之說還是太不可思議了,我對我問出來的話都是抱質疑態度的。   苑雲綺笑道:“本來我怎麼也想不到他身上。這麼些年來我努力打理著軒轅穀,也是作為我與師父唯一的連結點,守候著他歸來,但是這些年下來,我真的越來越灰心,眼看著我自己也到鮐背之年,終怕是等不到他了。還好天可憐見,直到兩個月前,我總是反復夢到師父,他告訴我說他就要歸來,讓我到清江城找一個叫浮屠客棧的地方等他,以胸口三顆紅痣為記。本來我覺得此事荒唐,但我一向是信師父的,若非他魂魄有靈托夢於我,何以幾次三番都是同一夢境,我實在是等得太久了,所以哪怕荒唐無稽,我也定要來此走一遭,於是匆匆交接了門中事務跑了出來。”   本來,這事從前世今生玄學命理的層麵看倒是前後呼應有因有果合乎情理,可我隱隱感覺哪裡有些不妥,一時間又說不上來。   二十一、   這時,有個女侍走過來遞上乾燥的浴巾,笑容合度地說道:“廳堂有位朱邪公子讓我帶話,問詢您二位是否洗好,他有事相告。”   我慢條斯理吩咐道:“你去問他何事。”   苑雲綺倒是性急,直接用內力傳音:“朱邪瑜,你有何事?”   朱邪瑜也不示弱,運起內力回道:“司徒瑾那家夥讓人給擄走了。”   苑雲綺一聽臉色大變,慌忙起身擦拭穿衣,我稍微慢一些被她一把揪住,倒是利利索索地把我從水裡提出來,我當然知道司徒瑾對她意味著什麼,再也不敢怠慢,生怕這女的一激動把我就這麼光溜溜地拎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一到會客大廳,苑雲綺便揪住朱邪瑜急切問道:“被何人擄走的?來者可留下話了?”   朱邪瑜搖搖頭:“就這麼濕漉漉赤條條地給從水裡提溜出來,身法如鬼魅一般,我甚至連對方半個影子也沒瞧清楚。”他此刻也有幾分懊惱受挫,以他今時今日的功力和經驗,即便是在洗浴這種尷尬不利情勢下,斷然不會連對方的來路去向也瞧不清楚就讓人溜了,且還是當著他的麵擄走一個大活人。   那隻能說,兩方的修為根本不在一個層麵上。當今世上,武功、身法能直接秒殺朱邪瑜的人,隻能是……我不由地把頭轉向苑雲綺。   她自然明白我為何看她,大概能猜到對方應是沖著她來的,定然不會不留下一絲可尋之跡,四下打量起整個屋子,覺得梁上的大燈未免晃眼了些。   我從櫃麵魚缸裡撈出一顆鵝卵擲出,正打在那頂招財進寶的八角旋轉大燈上,燈身“蹭蹭蹭”飛速轉起來,燈口處飄落下來幾張明晃晃的金箔紙。   朱邪瑜則伸臂上前,騰挪輕轉之間將金箔紙紛紛抄在手中。   一共八張金箔紙,每張上麵分別書寫一句話,連起來是:“擎月之巔,望君來會,誰堪重任,今夜分明;如若來遲,情郎斷魂,如若不來,嗬嗬嗬嗬。”   我跟朱邪瑜同時愕然:“雅不雅,俗不俗的,寫的什麼鬼?”   苑雲綺一把揪過店主,狠狠問道:“這幾張紙箋是誰放的,可曾看清?”   店主嚇得哆哆嗦嗦:“這個沒、沒看清楚,隻能辨得是一個瘦瘦高高的身形,穿著黑色頭蓬遮住頭臉,背著個大麻袋從這裡經過,他沒跟我說話,手上這麼一揚,我這頂燈就變得不太正常……”   苑雲綺憤然道:“這個小蹄子,終是忍不住了,還敢拿我瑾瑾作要挾?”   我眼珠一轉,大概猜出了些緣故:“你……莫不是這次又用錯了人?”   苑雲綺不理會我,反問道:“擎月山,是不是浮屠客棧所在的那座山?”   我點了點頭。   苑雲綺拽住我手臂,鄭重其事道:“走!”   朱邪瑜則拽住我另一臂,問道:“去哪兒?”   苑雲綺道:“當然是擎月巔,救司徒瑾。”   朱邪瑜道:“你自己的事自己去解決,何必拉扯上我清姐姐,何況你能耐大得很,原用不著她出手。”   苑雲綺氣得跺腳:“再如何說司徒瑾也曾與你有舊,如今也是一路上討好你奉承你,你就如此鐵石心腸,看其受死?”   “救他?哼!”朱邪瑜清澈見底的眼眸中突然劃過一絲陰霾,冷得沁人,讓我在那一瞬間幾乎有些不認識他,“……阿瑜,就算不為司徒瑾,為了盜屍案,咱們也該去查探一番,至於這事情的原委,我以後再跟你細說。”我輕輕的將手覆在朱邪瑜的手背上,將頭微微傾向他的肩膀,作勢依靠的樣子。   這人果然妥協了,鬆開我的手臂反將我手掌一把握住,一副任由我差遣誓死追隨的虔誠模樣,看著好笑。   去探盜屍案這個說辭有幾分可信度其實我自己也說不上來,對方畢竟也不是這盜屍案的正主,說到底還是我想管閑事罷了,我最清楚這人一向最是吃軟不吃硬,尤其架不住我一番軟語相求。   本來苑雲綺急得要死,猝不及防地被撒一波狗糧,很不是滋味:“說定了,就快走。”說著,作勢要將八張金箔紙碾成碎片。   店主忙跪求作揖道:“這位小姐,何故暴殄天物,紙箋若是不要賞給老朽如何?”   “不行。”   她握拳一攥,再攤開時金箔紙灑落一地,碎的不能再碎了。   “你們兩個跟上!”苑雲綺斜睨我二人一眼,一副頤指氣使的態度,身體驟然拔高而起,直接將人家屋頂洞穿一個窟窿,留下那店主小老兒叫苦不迭,哀嚎不止。   “喂!有門不走非頂人家屋頂乾嘛?”這番呼喝也是沒啥用,那人已在三尺開外,我於心不忍,丟了一錠銀子給店主,朱邪瑜望著頭上那個窟窿,也很是不爽:“什麼人啊,這麼乖戾跋扈,囂張到她姥姥家去了,居然還敢命令我!”   “這人是軒轅穀蒼梧軒之主——苑雲綺。”   朱邪瑜聽到神色一凜,不再說話,拉著我展開輕功,追了上去。   一路上,耳邊風聲呼呼而嘯,刮得麵皮有些酸疼,山林、草木、河流在腳下一一掠過,飛鳥猶在身邊同行,我與朱邪瑜使出全力,勉強跟上苑雲綺的腳程,但已是狼狽不堪,氣息不穩,兀自還被她落在身後丈餘。   再看苑雲綺,那叫一個羅襪生塵,閑庭信步,速度卻很驚人,猶如一片在狂風推動中飄行的樹葉,身法之輕盈且幾乎不用落下換氣。   見我和朱邪瑜悶著頭跟著她苦苦支撐,苑雲綺故意放慢了速度,讓我二人追上與她齊頭並進,側臉笑著對我說道:“這是我融合了師父授我的禦劍飛行的要訣心法,自創的輕功,叫作‘馮虛禦風’,雖不能到以神禦物而飛行的境界,但是比一般的輕功又高明得多。以後,有機會的話,我教你。”   我隻能默默點頭,根本答不了話,因為一旦開口泄了氣息,我就可能墜下去,須得調息一會兒才能再趕上來。其實我也並不稀罕她教我什麼絕世輕功,隻是與她相處時日畢竟不短,再加上這一次敞開心扉的深談,早對她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親近之意,便說是惺惺相惜也不為過。此刻,她又這般和顏悅色的跟我講話,一激動心裡就想什麼都答應她。   “我知你不能講話,接下來我說的話,交待你的事情,你需仔細聽著。”   苑雲綺收斂了笑,神色很是凝重,我則是重重點了一下頭。   二十二、   她目光遊移片刻,對我說道:“我晚年參悟了一套返老還童的功法,但是要用往日裡積累的內功修為做代價,我因著做了尊主以後不用再與人打架拚命,身旁也常有人護持,所以覺得留著內功也沒什麼用,時不時的轉化一些成為修復真元,用來回復青春。每轉化一次後就得重新修煉,這次為了重會師父,我化去了整四十年的修為,雖然這兩個月來也勤加修煉,現在身上隻有五十年的功力,還差四個大周天才能沖破玄關恢復原本功力。目前我不是那人的對手,這才要拉你作幫手。”   我繼續點頭。   苑雲綺繼續說道:“那人原是個天分奇高的練武之才,不過雙足曾受過嚴重的凍傷,能保住已屬不易,所以注定她練不成下盤功夫,如此也限製了她終不能成為一代高手。也是她天性好強,思維開闊,敢想敢做,竟然從傀儡師身上想出一套讓自己不受限製的練功之法,即以銀針控腦,以絲線縛住人體四肢,注入自己的內力,把活人變成傀儡幫其戰鬥。”   我聽到此處,露出錯愕不可思議之情。   苑雲綺道:“她自己訓練了一個叫作‘狂煞’四人組合,平日裡在她的指點下各自修煉,待要與人動武時,便由這四人頂上,其實他們訓練多時無論各自的修為還是配合作戰都可算天衣無縫,隻有遇上真正的內功深湛或招式奇強的對手,她才會出‘木偶縛’這一招,而且這四人也是甘願為她所用,根本不用她出銀針操控。不過今年初她曾跟我說過,發現了銀針刺腦不僅可以方便控製傀儡,如果再加上一道符咒,還可以在一瞬間激發傀儡最大的身體潛能,且不懼傷痛勇往直前,完全淪為戰鬥機器。哦!忘記跟你說了,我這個得意門徒,在我僅授的一點道法基礎上倒是另辟蹊徑,勝過乃師了。慚愧!慚愧!”   我心裡好笑道:“隻怕你從你師父那裡學到的道法,也就那麼一點點!”   苑雲綺故意咳嗽一聲,又正色道:“到目前為止,我也不知道她那道可以激發潛能的符咒發明出來沒有,有沒有投入實踐當中。一會兒與她肯定免不了一場惡戰,你倆至少要幫我撐過兩輪,第一輪你們與‘狂煞’的自由戰,第二輪她出‘木偶縛’操控作戰,第三輪……希望沒有第三輪,如果有那應該是符咒上場了,你們也盡力頂上幫我纏住四煞,我則出全力與她比拚內力,這樣她得騰出一隻手來與我對掌,剩下的一隻手再操控傀儡必然威力大減,何況她還要禦神來控製符咒,無論哪一邊出了疏漏都是我們的可趁之機。”   這套作戰策略我雖很是信服,但是也越發感到對手的高深莫測、實力碾壓,不禁想到這般為了一個與我並無甚瓜葛的人去拚命是否值得。扭頭看了看身旁的朱邪瑜,他倒是一臉的急迫之情恨不得沖到我倆前麵去的勢頭,看來這人又不坦白了,明明擔心司徒瑾的安危,前麵又要裝出那般毫不在乎的神氣,越發對這二人之間的恩怨情仇產生了濃厚興趣。   已到了半山腰上,依稀可見浮屠客棧的融融燈火,裊裊泉氳。苑雲綺停掛在一片峭壁上,對我二人道:“此刻反悔還來得及,你二人可繞向另一邊的岔道,平緩緩的上坡路,回你們的銷金庫洗洗睡了。”   朱邪瑜不理,徑自向上攀巖去了。   我則向她凝目而視,意為:“我不為他,而是為你。”   苑雲綺哈哈一笑道:“唉——可惜時運不濟,若是讓老身早些遇上你,收了你為關門弟子多好,你天資、心性、品行、魄力都有。”   我向她搖頭,在她手掌中比劃道:“無妨,便作個忘年相識。”   苑雲綺也是個極感性的人,眼中隱隱有些閃動:“好——你聽著,我現在教你八句口訣,是我這‘玄刀緋劍’的運行法門,且先記著,剛好就有一場十分高明的打鬥,給你作個參悟和印證,事後你的武功修為必可更上一層樓,別的不說,超過那個白麵小子肯定沒問題,也不怕他以後仗著武功高就欺負你。”   她不待我搖首拒絕,就自行將八句口訣念出來,並快速解釋一遍,我一向記心甚好,何況這八句口訣雖涵義深刻文辭倒是淺顯易懂,經她一番解釋,我不僅記住,心中亦有所動。   到得山頂,見一輪明月高懸,猶如停駐在山巔一般,山石嶙峋皆白,月光撒落,遍地銀輝,白茫茫的一片,好似離了人間。兩塊凸起的崖石之間,赫然長著一棵老鬆,蒼翠蔥鬱很是遒勁挺拔,中有一處枝乾斜出,臨在空中。我定睛一看,下麵正赤條條地掛著一個人,一副精碩修長的體格隻在腰跨處圍了一條浴巾用以遮羞,人倒是滿不在乎置身死於度外的灑脫不羈,嘴裡兀自罵罵咧咧的,不是司徒瑾是誰。   他身旁的一個石墩上坐著個高瘦的紫袍女子,正在打坐養神,皮膚慘白眼下發青,偏偏顴骨高聳嘴唇又呈現幾分烏紫色,也不知是她本來的唇色還是唇脂用得不當,給這月色一打,就像剛個從墓地中爬出來的女僵屍一般。   “怎麼看著有點眼熟?是在哪裡見過?”我努力搜刮著腦中儲藏的各種人像,確定是見過的,隻是打過照麵而已印象不深。   對了,胥盈華。   也是浮屠客棧的房客,兩個月前退房了。   剛好是阿綺要住進來的時候。   原來她兩個月前就已經打起苑雲綺的主意了。   可是,印象中,胥盈華是一個身材豐腴笑容可親的年輕女子,頂多不過三十歲,可如今這麵前的,雖然五官還依稀可辨,皮膚也算光滑平整,可下垂的眼角嘴角分明就是垂暮老者的踽踽之態,還有這一頭灰白的曳地長發,怎麼看也不年輕了。   難道僅僅兩個月時間,這個胥盈華就衰老了二十歲?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胥盈華睜眼看了我,似也記起我來,道:“你怎麼會來?與你無關的事,勸你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苑雲綺秀眉一擰問我:“你認識她?”   我搖頭:“不算認識,隻是畢竟住在同一樓層,打過兩次照麵,可還記得兩個月前你要求入住浮屠客棧的時候,我說客滿沒有房,後來洛昕說幽蘭廂的胥盈華退房了。”   苑雲綺笑道:“原來如此,胥盈華?華吟絮,我是說當時聽著有點不對勁,原來從我一出穀的時候你就暗自在打點一切了。”   華吟絮道:“其實也不算打點一切,我最初以為你做個什麼夢要找師父轉世什麼的隻是年少時的悵悔執念罷了,不過是找個借口出來玩一陣子,可你又為了裝嫩消耗掉四十年的功力,我若是不出來暗中保護你,萬一你被人殺了怎麼辦?我蒼梧軒怎可無主?”   二十三、   苑雲綺冷冷道:“哦?是保護,還是監視?”   華吟絮道:“您若還肯回來繼續當尊主,那就是保護,我仍是你唯一的弟子和忠實的屬下,可你若是執意丟下蒼梧軒,那我……”   苑雲綺道:“那你就會成為萬一把我殺了的那個‘人’?”   華吟絮嘆口氣道:“我一直想你玩夠了死心了自然就會再回蒼梧軒的,隻是沒想到真被你等到了,結果還這麼個油腔滑調、輕浮無賴的少年,眼光之差實在令弟子汗顏。”   聽到這裡,苑雲綺還沒有說話,司徒瑾就哇啦哇啦不願意了:“你你你,你說誰油腔滑調、輕浮無賴了?老實告訴你,在京城裡上至豪門世家,下至勾欄瓦舍,但凡是個女的,誰不對我司徒公子青眼有加,我司徒瑾要是在哪條街上走一走,勢必要引起那整條街上婦女界的一陣騷亂,拈酸呷醋之狠叫一個風卷殘雲血流成河啊!不信你問問這位同是京城來的朱邪公子,我說的可是實話?”   隻見剛才還神色凝重的朱邪瑜,此刻臉垮得不知有多難看。一個把能吸引多少女人作為評定魅力標準的人不是輕浮無賴是什麼,偏偏這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偏偏還跟他認識,偏偏來問他是否也這樣認為,得有多尷尬可想而知。   華吟絮瞥一眼朱邪瑜,由衷贊許道:“這位公子倒是清朗蘊藉,豐神如玉,若說他如何如何受歡迎,還有幾分可信。”   司徒瑾搶道:“是啊是啊!他這種可是男女通吃,老少鹹宜。”   我心道:這個人啊!說他輕浮無聊一點沒錯,自己小命兒都快玩完也不顧,隻要能調侃到朱邪瑜就心滿意足。   朱邪瑜忍無可忍:“司徒瑾,你閉嘴!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頭。”   司徒瑾道:“唉——那你也要割得到才行。待會兒這樹枝撐不住我的重量,我掉下去摔得粉碎,你怕是想割也割不成了。”   苑雲綺急道:“瑾瑾別怕,有我在,你不會摔下去的。”   華吟絮愣住了,嘴角抽搐:“瑾、瑾瑾?……您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我知道,她此刻內心受到的暴擊跟我第一次聽到這個稱呼的時候是一樣的,甚至更勝,對方畢竟是她一直尊敬的師父。   司徒瑾又恰逢其時地說道:“阿綺,你們回去吧!這臭婆娘武功奇高,難纏得很,別被我帶累了性命。……哼,反正我一條手臂已經被她拗斷了,如今這樣吊著,也沒啥知覺,還不如掉下去摔死得好。”   我瞧著苑雲綺,司徒瑾每把自己說得慘一分,她的臉色就變得更陰沉一分,明明巴不得獲救,非要這樣正話反說,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來,臉皮之厚世所罕見。   苑雲綺果然激動了,指著華吟絮厲聲道:“小蹄子,人你是放不放?”   華吟絮也氣勢不讓:“老太婆,軒轅穀你是回不回?”   一時間,兩人周身真氣鼓動,交纏相抵,引得草木瀟瀟碎石亂飛,不敢想象若真是打起來是何種天崩地裂的光景。   一個明明是老太婆的人指著個小姑娘稱“老太婆”,一個明明是小姑娘的人卻指著個老太婆稱“小蹄子”,本來肅殺壓抑的環境,給這詭異的反差攪出了幾分搞笑氣氛。   苑雲綺定了定神,平心靜氣道:“小絮,為師為蒼梧軒經營一生,已經很累很累了,等一個人也等太久太久了,我現在隻想和司徒瑾去一處與世隔絕之地,靜靜地過日子。”   華吟絮冷笑道:“靜靜地過日子?我的師父啊您今年可是已經九十六歲高齡了,這小子可知道?雖然你現在外表看來不過隻有十六歲,那都是靠散功換來的,你真正剩下的日子還有多少?你散功能散得幾時,等到了你露出本相的時候這小子還會呆在你身邊嗎?你敢像我一樣現在就以真麵目示人嗎?”   “……”   “所以,尊主,還是跟我回去吧!軒轅穀才是你一生的歸宿,我也會一直陪著你,直到你死,或者直到我死。”   “不、不、我不會再回去了。華吟絮,你這樣一直逼我有意思嗎?你不就是想當尊主嗎?隻要你放了司徒瑾,我這就把掌門宮鈴和玉鑒傳給你,你帶回去自可令眾人信服。至於我指派的代掌門薑蕓兒,隨你處置留她性命便是,可好?”   華吟絮突然間暴跳如雷:“掌門更替,竟如此草率,你當真昏了頭嗎?你究竟還是不是蒼梧軒之主?她薑蕓兒又是什麼東西了,值得我拿著掌門信物去找她繼位,我管他旁人信不信服!她有什麼資格站在比我高一階的地方,將七寶法杖交付於我,憑什麼?憑什麼?有資格站在那個位置上,傳位於我的人,隻有你,隻有你啊!”   我看華吟絮一副又憤怒又委屈的神情,方知她的真意,原來她是這樣崇拜甚至依戀著苑雲綺這個主上和師父,希望她能一直呆在軒轅穀,自己想做尊主也是真的,但是奪位的念頭卻沒有過。於是輕輕拐了一下身旁的苑雲綺:“誒,你是不是一向對她不怎麼看重啊?所以生出如此大的怨氣來?”   苑雲綺小聲對我說道:“實則是她心思深沉琢磨不透,很有些當年南星煌的影子,我怕又出一個野心家,所以對她甚是嚴苛,從不假以辭色,薑蕓兒那丫頭就不一樣了,天分雖不高心地卻很善良,寧可自己受委屈也時刻為他人著想,是個值得托付的人……”   “心地善良?心地善良能當飯吃?我軒轅穀能繁榮至今靠的難道是心地善良?……師父,我再次懇求你,跟我回去吧!”華吟絮單膝跪下,雙掌平攤至於頭頂。   苑雲綺向後退了兩步,搖頭道:“我不回去,那地方困囿我太久。該說的我全都說了,人你執意不放,那麼你我之間隻能用最原始的方法來解決問題了。”   華吟絮站起身來,咬住下唇,艱難地說道:“好——你我就賭上一局,不管你們是單挑一個個來還是群毆一起上,若是打贏了,人你們帶走,我不再做糾纏;如果是我打贏了,人還是你們帶走,不過師父你要跟我回軒轅穀。怎樣?”   苑雲綺與我對視一眼,雙方會意,各自點了頭,同意了。   二十四、   華吟絮掌擊三聲,便有四個紅衣少女從山崖邊緣處應聲而來,原來剛才我們談話時她們一直隱蔽在山壁上,至於崖壁上是否有凹槽或者容身之處不得而知,更有可能是硬掛在上麵,至於掛了多久也不得而知,總之是耐力驚人,不容小覷。   四個少女高矮胖瘦各占其一:高者用劍,矮者用錘,胖者用杵,瘦者用刺。   “你倒是真沒把她們當人啊!”我見著其中那個胖少女右手指縫中淌出一絲血線,便想到她身形較胖大,想要貼掛於山壁之上良久,自是更為困難,全憑一雙手扒拉著。越發覺得這個華吟絮太過裝腔作勢,有啥不能聽的,非得讓人做這種高難度動作。   “她們本來就隻是我的兵器。”華吟絮一聲令下,四人旋即趕上,將我等三人圍住。   苑雲綺撐了個懶腰道:“你們先打,我老人家要先鬆動鬆動筋骨。”自行慢吞吞地走出包圍圈,在一塊石墩上坐下來。   我則與朱邪瑜背靠而立,畢竟不知道這四人具體實力如何,隻能以靜製動,看對方如何出招,在伺機應對。   沒想到這四人竟是齊齊發難,先是一根重逾百斤的降魔杵當頭揮下,朱邪瑜急忙挺劍而上,內力雖能扛住,兵器本身的力量到底是差了,還好煙平劍是柄名器,否者非折即斷,我正欲揮劍再加一把力,卸去這當頭一杵,瘦少女的兩支金剛峨眉刺向我麵門點來,我趕緊向後仰倒手上挽出一圈劍花堪堪將對方雙刺擋開,順勢抬起一腳正踢中她的腹部,踢飛出去。   還不待我立定身形,矮少女就趕上來出一招“圯下拾履”,她身形本就矮,深馬步弓帶雙錘夾擊專攻人下盤,我若躲閃不及,一雙腿那是盡廢了,剛躍起避開身後感到一陣寒涼,心道不好還有一個專門用長劍的高少女,就等著刺我的腰窩呢!此刻我身在半空,前後夾擊進退兩難,朱邪瑜被降魔杵纏住也脫不開身救我,腦中突然閃過喪蒻當初那招被我視為無用花哨的“蝴蝶翻身”,此刻正是合用,輕飄飄地向朱邪瑜那一邊翻飛過去。   腳尖剛一著地,三個少女又一起攻上來,簡直是密不透風地要封住我上中下三路,我就不服氣了:說好的四對二的,為何就纏住我一人打,難不成是因為朱邪瑜帥?這時靈機一動:一對一、一對三的打法對我們倒是有利,不妨先由我纏住這三個,讓朱邪瑜去專心料理那個怪力女,解除這降魔杵當頭一棒的隱患。   暫先不理那三人,轉身鉚足內力於右臂,狠挑一劍斬斷了朱邪瑜與怪力女的僵持,然後喊了聲:“阿瑜!”他朝我一笑:“我明白!”捏個劍訣,去與怪力女再戰了起來。   不及多想,我則轉身正麵應敵,過個十幾招後,才發現這四人其實並無甚精妙招數,隻是勝在兵器種類多各盡其用,配合縝密,容易占得先機,適應之後招式來來回回就那些,連累我也不得不把用過的招式反復使用,頗耗體力。   怪力女仗著兵器威風,逼得朱邪瑜近不得身,一時竟也拿她沒辦法,也不知道他倆算是誰纏住了誰,我若指望他來助力那是有點難了,突然想到若是我此時手中多一把兵器,豈不是等於有了一個助力,苑雲綺教過的口訣在腦中一一掠過,靈光感應,躍躍欲試。   本來是想去奪那高少女的長劍,畢竟雙劍我也是練過的,沒想到卻陰差陽錯奪下了一柄峨眉刺,因從沒有用過峨眉刺,又輕得太不趁手,反倒多了一份累贅似的,丟也不是還也不是,弄得我不知所措地尬在那裡。   聽得苑雲綺道:“愣在那裡乾什麼,有什麼就用什麼唄!”   我更愣了:“我隻會用劍,不會用刺。”   苑雲綺道:“蠢,你就當它是劍不就行了。‘非予不足,善假於物’。你還不懂是什麼意思?”   經她一點,我如醍醐灌頂:是了,到她那個境界草木皆可為兵器,我明明拿著兵器,何必執著於它的本相,因勢利導,圓轉如意,怎樣趁手怎樣來。   一時間福至心靈,左右手同起,各使一套劍法,右手或抹或撩,以攻為守,左手或刺或戳,專行險著,使到好處時更如文人騷客寫至酣暢不吐不快,峨眉刺有時就當點穴筆一路狂點也煞有威力,更加明白了“有所形化,無所幻化”的道理,右手劍也無須盡走劍法路子,時機到時當大刀一樣猛砍猛斫同樣破敵。   這般融會貫通之後,頓覺眼前一亮,如從一條羊腸小徑的盡頭撥開了擋路的灌木林,發現前方道路豁達。又戰幾回合高下立現,猶如增添了一個與我心意相通配合默契的神助攻,迫得對方三人左支右絀,連連倒退,快要招架不住。   朱邪瑜那邊也占了上風,隻是怪力女一桿伏魔杵舞得虎虎生風,始終無法克敵製勝。   苑雲綺道:“蠢材啊蠢材!虧你長了一臉精明相,我剛才與小妮子說的,你竟半分沒有聽進去。”   朱邪瑜隻輕輕應了一聲,哪有功夫搭理她。   苑雲綺搖搖頭,口吻盡量柔和一些:“你的左手光捏個沒用的劍訣做什麼?‘禦在其左,意念其右’!”   朱邪瑜本就天分極高,經她一點撥當即醒悟,使一個‘螳臂擋’架住對方的伏魔杵,左手迅速換成掌刀鼓足內力切在她的脈門上。   怪力女吃痛大叫一聲,放脫了兵器,朱邪瑜跟著趕上一劍,在她肩胛了戳了一個窟窿,而我這邊也已結束戰鬥,這四個少女一齊發動進攻,也一齊摔倒在地,每人均有大小負傷。   “沒用的東西!”華吟絮謾罵一句,雙臂一展,廣袖各自飛出若乾金色絲線,將四位少女的四肢分別纏住,十指纖纖彈動有力,輕輕按壓撚撥,就如隔空同時撫弄兩架箜篌似的,異常靈活。   四位少女在她操控下,紛紛丟掉原來的兵器,各自從背後抽出一柄軟劍,齊刷刷對準我倆,第二輪是要來了。   二十五、   高少女一招“銀蛇舞”當先攻過來,軟劍嗖嗖彈動,劍氣悍湧,內勁深厚,我心道不好,趕緊推一下身邊的朱邪瑜,與他各自閃到一邊,眼見身後的石塊被劍氣沖得石屑紛飛,豁出一個大口。也是奇了,軟劍一向走輕靈飄逸的路子,哪會這般剛猛雄勁,這一劍似乎有意分開我倆,局勢演變成高矮少女夾攻我,胖瘦少女夾攻朱邪瑜。   虧我跟朱邪瑜都是劍法見長的人,與對方這綿密迅猛的劍法尚能支撐,但是華吟絮仗著內力強霸,往往一劍襲來都附著沉厚力道,將我二人震的肩臂酸疼、胸腔滯塞,若是退開來卸力,則不斷地將我們往懸崖邊上逼。   這樣打下去不是掉落山崖就是深受內傷,我心中急轉數個念頭,想著如何扭轉局勢,隻聽朱邪瑜說道:“瑢瑢,你可還使得‘庭芳劍法’?”   庭芳劍法?   那是我早年還在流煙塔從業時自創的第一套劍法,也是一單業務剛好圓滿完成,雖然地上躺了具屍體,卻一點沒影響我賞風景的心情,不得不說目標人物太會選地方了:桃花塢裡碧溪邊,有草屋一間,閑來垂釣,月下煮酒,琴音裊裊階前,看花開花落,望雲卷雲舒,言笑晏晏。是我最想要的生活。   彼時方感覺到肩、背上的傷痕頗為疼痛,有些疼惜自己,更是留戀這個世外桃源,心有所動,創下一套劍法,那時我的見識修為尚淺,這套劍法招式上自然也無甚過人之處,不過是勝在一種閑庭信步、兩情繾綣的意態:此等好風景,一人賞花飲酒未免落寞,若得一心人同在,   才是人間至樂。   劍法不過區區十二招,被我安上的都是極為纏綿嫻雅的名字,如“花叢懶顧”、“太湖泛舟”、“舉案齊眉”,所以施展開來也是一派清逸慵懶之態,輕柔舒緩間隱現殺機,意為不想這樣安逸靜好的時光被打擾不得不殺,一人使出來倒真如劍舞門的劍法一般華而不實了,倘若換成兩個傾心相愛的劍術高手來使,則威力倍增,因一人獨行的心意未免孤單寥落,雙人使來互相補足回護,則又不同。   隻是後來我一直獨行江湖,這套劍法的實用價值降到最低,所以從來沒在人前顯露過,朱邪瑜何以知道這套劍法?   想想對方的劍法剛猛強勢,此時用這套劍法正好以柔克剛,以慢禦快,何況我二人如今的造詣也不下一流水平,剛才又得點撥,更上一層樓,正是用到“庭芳劍法”的時候。   “自然記得”   “好!至於我為何會使,先不想。”   朱邪瑜話說完,劍鋒抖轉,使出一招“擊鼓其鏜”,眼中殺伐對抗之意俱減,轉為戀戀不舍躊躇滿誌,我心領神會,使出一招“相濡以沫”與他呼應,以陰柔綿力附於劍上,與對方兩柄劍相接之際順勢一帶,自己的身體也跟著力道轉動,隻順從不抗拒,轉到哪裡算哪裡,直到對方的力道自行消解。   果然見效,趁著空檔我飛身越過二人,出一招“太湖泛舟”,身在半空劍尖輕擺,如在悠閑行舟般一一蕩開腳下向我刺來的劍,朱邪瑜則是出一招“青青子衿”,也是一副閑逸姿態,將身一側腳底一滑已避過胖瘦二女,左肩一遞一抬,堪堪接住我下落的右足後又將我彈起,我二人則同步使出“共效於飛”,這是庭芳劍法裡麵唯一一招主動攻擊的殺招,一人使到好處時不僅可以卸去對方強力,同時還可以移花接木,借力打力。   兩情相悅心意相通的兩人同使則威力更大,可形成兩重氣旋,用的又是綿力,對方若是強攻,要麼兵器被卷飛,要麼招式變向,傷到自己和旁人。   四人的軟劍雖被卷住飛了出去,但操控她們的華吟絮經驗老道豐富,連忙縱著她們各自躍起,不管三七二十一隨便抓住一把寶劍,再次拉開陣勢向我們攻來。   自我跟朱邪瑜一匯合,就全然心無旁騖,專心從頭開始使起庭芳劍法來,因為本來就是一套重意不重形的劍法,全依施者當時的心意而定,相當隨性,所以哪怕是兩人同使同一招,依其各自內功修為和本來所積累的武功招式,使出來的角度、方法、效果都不一樣,而這套劍法本來又是一套以守為攻的劍法,倘若兩人沒那麼相愛先想到自己,或者默契不夠,無法預知對方的動向,則也不能起到互相補足回護的作用,都很容易被破解。   而此刻的我和朱邪瑜,無論從劍招的補足還是對對方的悅愛依戀之情都已發揮到極致,仿佛真的回到灼灼桃林裡,落英繽紛間,哪有什麼環伺的強敵、殺來的利劍,我跟他不過就是漫步林間起了舞劍之興,與其說在對敵,倒不如說我們在自娛自樂相互喂招罷。   華吟絮的劍法在於快、強攻,如此被我二人散漫慵懶沒有章法的劍法打亂了節奏,有點無的放矢,她手下的四個少女也是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每每有些好像是空門的時機,她們趕上來戳一劍,卻總能被我們料敵機先似的,及時補漏,鬥轉星移打向別處。   我和朱邪瑜還未使到最後一招的時候,四少女行動忽然一滯,咿咿呀呀纏夾一團跌倒在地,朱邪瑜眼疾手快,趕上去連出四劍,分別挑斷她們的右手手筋,四柄軟劍也跟著掉落於地。   原來我這一套劍法下盤走的是八卦中的二十八方位,這般與朱邪瑜穿花蝴蝶,蜻蜓點水似的穿插遊走,自顧自地隻守不攻,直引得華吟絮主動來攻擊我們,不由自主的被我們帶節奏,不知不覺間自己手中的操作金線也就纏成了死結,自然是扭轉不開,不敗而敗了。   苑雲綺看明白我的用意,贊嘆道:“原來你打算這樣做,看來也用不著第三輪了。”   華吟絮雖落敗,依舊氣勢不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兀自放脫了手上的金線,對四位少女喝道:“都給我退下!”   四位少女不放心留她一人在,但是又攝於她的威嚴,不敢多說話,互相拆解了交纏的絲線,各自往山下一躍,不知是繼續掛貼在山壁上等候差遣,還是攀援下山去了。   華吟絮的眼光轉向我,犀利中帶了那麼一絲絲欣賞之情:“這套劍法是你自創的?”   我點點頭。   華吟絮道:“我也算浸淫劍術數十年,還從未見過如此精妙絕倫的劍法。這套劍法要發揮威力還真得靠天選,你二人若非真心相待意念相通,或者稍存一點利己之心,立馬可破。雖然你是做我徒孫都不夠的年紀,但老身誠心拜服。認輸!”   苑雲綺道:“孽徒,你的玩具也玩完啦!手上什麼籌碼都沒有了,該放人了吧!我答應饒你不死!”   華吟絮冷笑道:“我隻說你贏了會怎麼樣,我還沒說我若輸了會怎麼樣呢!哈哈哈……”笑到最後卻換成一陣淒厲決絕的狂笑。   我正想說這二者有區別嗎。就見華吟絮突然拔刀,飛身撲向司徒瑾,想要一舉割斷綁縛他的繩索,自己跟他一同墜落,來個同歸於盡。   我跟朱邪瑜同是大吃一驚,飛身趕上去,無奈離得太遠,顯已來不及。   隻聽苑雲綺大喝一聲:“賤人!”,一道白光閃過,快到目力所及隻能追蹤到它後麵的一串尾影。   待我看清楚時,情形便是一個白色的人吊在懸崖邊,她右手抓著一段繩索,被已站在崖邊的司徒瑾拽著,左手拉著一人的衣領,被提衣領之人正是華吟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