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是夜,便要收拾行李趕回長安,讓老李多做提防,也有與他同生共死之覺悟。 花想容知我要走,也說親自下廚備上酒菜為我踐行,我知道她其實也挺想我趕緊走的,畢竟在她這裡耽擱得太久,雙方各自多少都有些審美疲勞,不若聚一聚,散一散,更能得出一種大家想要的美感來。 一麵清點行囊,一麵收拾心情。 畢竟在過去的這三個月裡,參與了不少的悲歡離合、人世沉浮。 自己有放不下的事,亦有舍不下的人…… 說好等足那人四個月的,但是情況好像不允許了,也許根本就等不來,現在離開不如留給自己一個未知的期許更好。 直到在枕下翻出一個信封,上麵是我洛神宮獨有的水仙花形紅漆封緘,便知是聞風閣發來的密信。 至於這信件為何在我枕下就不得而知了,也許連這浮屠客棧裡都布有我洛神宮的眼線。 讀之,心緒大亂,喜憂參半。 信息量太大,一時竟無法消化。 但我又太想快些理出個頭緒,因此上激動得發抖。 剛好被端著酒菜進來的花想容撞見了。 “你此刻的眼神告訴我,恐怕與我坐下來再好好吃最後一頓飯的戲碼似乎也演不下去了。” 她嘴上雖這樣說,還是一一將酒菜擺上桌。 我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最好的方法就是很慢很慢地把信紙折回去,每折一下都力求折線清晰邊角對齊,得方正之形後再更慢地塞進信封裡去。 我真的就冷靜下來。 花想容真的就靜靜的極有耐性的望著我這一係列慢到能引發人體暴力因子的動作。 “我也覺得我的確沒有必要再演下去,畢竟演技也不咋好。”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離開客棧之後應該不是回洛神宮了,而是南下去苗疆?” “你猜得很對。” “可不可以不去?” “不可以,這個人為我太多。……你總說我太理性,我這次偏瘋狂一次給你看。” “也許最後得到的結果會讓你很失望。” “到那個時候再說唄!我隻知道眼下我非去不可。” “可不可以不去?” “因為你也喜歡朱邪瑜?” “……” “所以,那晚你趁我熟睡之際,對我用了能激發情欲的香料。”我終於還是將那枚香晶顆粒拿出來公示了,“我就說我不至於荒唐至斯,連一點定力都沒有。原來,是你算計我。” “……” “所以,你不惜讓對你一往情深的洛昕闖進我房裡,然後喚來朱邪瑜,讓他正好撞見,使我難堪,使他難受,真的是好算計。你可知在此之前,我是真的把你當成我唯一的閨蜜、知己、好友?嗬嗬!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和你之間會因為一個男人走到這一步。” “從你跟朱邪瑜在客棧再次相遇的那一刻,就注定你我不可能再做閨蜜、知己和好友了?我不止是喜歡朱邪瑜……我是、愛他!” “那你跟我說啊——,在我還沒有對他深陷到這種地步的時候,你告訴我,我肯定會退出,甚至會離開,成全你們,可是我現在……” “別說的好像他已經是你的了一樣。”花想容終於發怒了,怒到失控,這是我認識她到現在,第一次看到一貫優雅自持的花老板雷霆震怒,她將一桌精美飯食掀翻在地,幾乎歇斯底裡,“我知道你與他的過去種種、點點滴滴,可你不知道我與他的過去吧!如果你知道,那你就可以理解,我花想容的世界根本不可能沒有他朱邪瑜。這樣說,夠不夠清楚?” 我沒有直接懟上她的話,我知道此刻對於一個失控的女子來講,我說任何話她都是聽不進去的。 所以,我靜靜的等她冷靜下來,就如她剛才等著我那樣。 一刻鐘的時間過去,花想容麵上的因激動而泛起的潮紅漸漸退散。 她的身體也沒有再顫抖,平靜下來後就用腳尖將地上的杯盞碎片往旁邊扒了扒,拖開凳子,用一個一點都不優雅的姿勢,與我麵對而坐。 “楚依依?” 我冷不丁的一句稱呼,令對麵剛鎮定下來的花想容臉色又是一變。 “楚依依,京府通判楚斛吟之獨女,莊德三十五年卷入右相楊玄玉謀逆案,全家被處極刑,因未滿十六歲之故,改判流刑,後因在俱蘭草場養馬得力,又通文字女紅,被當地監丞鐘易相中,點回府中充了小姐的伴讀女使。一年相安,直至某日北庭都護府長史劉瓊荇受命巡查各縣府州郡,楚依依不知何故,為都護將軍郭優之女郭紫煙所留難,在場臣屬懾於郭將軍之威,無人敢上前解圍,反是隨行的番邦沙陀族首領朱邪擲出麵為其求情,都護府存在的目的本就是撫慰諸藩輯寧外寇,劉瓊荇當然不敢得罪,好言相勸郭紫煙,這位郭小姐雖刁蠻任性倒也分得清輕重就此作罷,鐘易向來乖覺慣於逢迎,自知不能再留楚依依,又將她趕回草場做工。再後來沙陀族聯合吐穀渾造反,不久被鎮壓,首領朱邪擲帶領族人西逃途中被屬下射脾俟斤暗害,將首級割下獻給朝廷,被捕族人全部押往長安或殺或發賣為奴,與此同時俱蘭草場也傳出女囚出逃的消息,出逃者正是一向表現良好的流放犯楚依依。到莊德四十年,長安西市的懷遠坊出了一個蘭心繡莊,隻知老板姓花是個絕頂美人但是很少露麵,手藝是拔尖的,蜀繡蘇繡都不在話下,莊裡麵的繡娘也都是一等一的美人,通宵不歇業,漸漸的女人不怎麼去了男人倒是去的多了起來。這花老板不僅很有經商頭腦還很有交際手腕,不到兩年就把分店開到了達官顯貴出沒的東市長樂坊,不過不是繡莊而是一家主營胡品的雜貨店,西域各部香料首飾服裝和時興小玩意兒都可在此買到,一時又成了長安貴婦趨之若鶩的去處,有人就說這花老板莫不本就是胡人,若不是有什麼專業渠道何來店裡頭的東西如此新鮮齊整,又有人說見過花老板本人,地道的漢族長相,倒是跟幾年前獲罪的楚通判之女很是相像。說也奇怪,本在生意興隆之際,這位神秘的花老板卻不知何故,一夜之間盤掉四個店麵自此銷聲匿跡,再到宣武四年二月,清江城擎月山就起了這麼一家浮屠客棧,老板也姓花,雅擅侍香調酒而聞名,客棧主打情懷宣稱‘放慢腳步找回自我’,千金不出不得入住,格調甚高,很符合當下浮躁又喜高深的世俗人情,自是被腥風血雨所浸染的江湖豪客們視為心靈浴場,當然也不乏奢豪的長安舊客前來捧場,經這樣神神秘秘的一造勢,客棧名聲就打響了,所以說有生意頭腦的人就算窩在深山老林裡也是能發財的,我就不行。言歸正傳,種種事跡之間雖沒有直接的關聯,除非楚依依已經死了,否則花想容才是真正的楚依依。” 二、 “你們洛神宮查人,果然是一絲不茍,一點不落呀!如果能穿越的話是不是把人的前世今生都要扒出來。” “過獎!可別忘了洛神宮是乾什麼起家的。” “不過你說種種事跡中沒有直接關聯卻不對,殊不知這每一件事之間的關聯於我楚依依而言都是後麵一個個痛苦艱難的抉擇和義無反顧的追隨。” 其實我並沒有十分的把握,信件上給的也都是未經梳理無厘頭的原始資料,我不過是從上麵密密麻麻多如牛毛的各種相關大小事件中,自己理出了個時間線,然後編排成一個條理清晰邏輯完整的故事,再來試一試花想容的,沒想到她會這麼輕易就承認了,倒是讓我很意外。 “隻是我弄不清楚的是,明明你自己是楚依依,為什麼要把這個身份讓給別人,還是這樣一個下九流的賣唱女?你若是自己上,嘿嘿!憑你的魅力,說不定還真能讓姬瀾野甘願為你退出江湖?” “說到這個,還真是我的失算呢!”花想容撫了撫額頭,有些懊悔為難的樣子,看上去表演的成分多一些。隻要不提朱邪瑜,她就正常,一提朱邪瑜,她就發瘋。 “這個女的其實我也不知道她本來叫什麼,可能聽過也忘了,是……一個人推薦給我,說她彈得一手好琵琶,風月場中甚是老練很會討好,又很想要出人頭地,什麼苦都能忍受。我就想了倒不如試試,不管她是使得姬婁矛盾激化,還是反促成姬婁在一起讓曲無憂嫉恨,最差就是哄得姬瀾野退出江湖,反正於將軍府而言都是不利的就夠了。可惜啊!賣唱女終是賣唱女,哪怕是穿上小姐的衣服也難改唯利是圖、目光短淺的本性,一聽說姬瀾野要退出江湖就沉不住氣了,偏去勾搭一個她根本就不該勾搭也勾搭不動的人,逼得婁心越出手,把我的全盤計劃也打亂了,將軍府反得中興。這裡說到婁心越,雖然她出手的理由是不想看到姬瀾野被綠茶玩弄於鼓掌,其實到最後一刻她還是藏著私心的。” “哦?怎麼說?” “賣唱女與我少女時的身段長相頗有幾分相似,這也是我一眼就能相中她的原因,氣質談吐訓練一下也勉強過得去,但是姬瀾野是何等樣精明人物,不做得精細些如何騙得過他去。於是我帶這女子去薛鬼手那裡做了整容,讓他對著我少女時的畫像來做,隻整五官而不修臉骨,這樣很容易讓以前見過我的人看到她後,就會有一種這是成年楚依依的代入感,絕對跟現在的花想容沾不上一點邊。你不是說你在心原居魂魄出體的時候,見過婁心越借戴耳環之便看過假依依的下頜,以她的精細和推斷能力,不會查不到薛鬼手那裡去,而薛鬼手一向見錢眼開,所以婁心越應該已經知道了這個楚依依不過是個賣唱女整容來的,之所以不說……” “之所以不說,是她想就讓姬瀾野一心以為初戀已經變質,一想到她就膈應,一想到自己的時候就後悔。可憐的女子,自己的一番心思甚至賠上性命都毫無意義,最後不過是被心愛的人利用罷了。” “‘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也是我疏忽,斷然沒想到婁心越會為了姬瀾野做到那麼絕,更沒想到姬瀾野算計得更深。” “你極力撇清姬瀾野,生怕跟他沾上一點關係又是為何?人家可是把你奉為心中的白月光啊!” “怎麼說呢?那會兒他在我家做工,愣頭愣腦的總是被欺負,我平時便總多關照他些,反倒讓他起了非分之想,夢裡常喚我的名字,還私藏我的畫像,被淪為下人間茶餘飯後的談資,我那時年少麵皮薄哪裡忍得了這些,隨便找個人栽贓他偷竊將他打發出去。那過去後沒多久,突逢變故,舉家上下無一能免反是他早出了府未受牽連,收押期間他來看望過我,信誓旦旦地說就在籌銀子找門路,我嘴上雖感激應承著心裡卻尷尬得很,也不相信這窮小子能有辦法將我撈出去,果不其然,哪裡等得到他想辦法,我就已將被發往邊疆了。” 聽她說得輕描淡寫,我卻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純真木訥的少年姬瀾野,小心翼翼的收拾著對自家小姐的愛慕之情,為其一顰一笑而或悲或喜,卑微而虔誠,眼看著心愛之人身陷囹圄自己卻無能為力時時痛苦自責,多少次的求告無門、多少的橫眉冷眼、都足以一次次的擊垮這個少年原有的信念。 誰知這個少年後來變得鐵血無情、工於心計會不會是基於當年的太過弱小無助?人間滄桑,淬煉得一顆凡人的心從此要刻苦圖強,哪怕最終悖離自己的本性初衷,隻為生殺予奪之間帶給自己的真實存在感。 “我隻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這麼想削弱將軍府,是否跟老李有關,除此以外,我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人什麼勢力有理由和膽量想要撼動將軍府。” “你說李淩鬆?哼哼!我與他不過算個舊相識而已,還不至於淪為他的卒子,他雖強勢,卻也差不動我。” “多謝相告,老李既然沒這份心思,看來我還能在洛神宮多混一陣子,這兩方勢力還是永遠這麼相安無事的最好。” “嗬嗬!你嘴上說得輕鬆我可是一點也不信,誰才緊張兮兮地打整行李要趕回北方,讓她上司多做提防,一副生死不離,誓與洛神宮共存亡的架勢呢!” “額……我……本來是個置身事外遇事開溜的人,不過呢……這個老李待我很是不錯,我豈可棄之不顧?再說在這裡待久了,看到的都是些動不動就要死要活的偏執狂,怎麼也會有點耳濡目染吧……” “所以……你要回洛神宮了?” “我……” 我才意識到,這女的肯對我和盤托出,現在又把話題繞回到洛神宮,無非還是不肯放棄勸我不要去苗疆找朱邪瑜。為什麼?她一麵口口聲聲說愛他,一麵竟忍心眼睜睜看著他獨闖苗疆巫蠱十二寨聖地月神山,九死一生嗎? “對,我是寧願他死了,我也不想看到你們在一起,可不可以?” 聲音從柔和嬌婉變得尖利刺耳。 花想容再次看透了我的心思,而且果然,一提到朱邪瑜她就發瘋。 “那我也鄭重其事的告訴你,我、一定要去苗疆,要麼跟他一起生,要麼跟他一起死……或者你跟我一起去見他,到時候讓他自己選,你若加入,肯定會……。” “選?嗬嗬嗬嗬……不用選,選什麼啊?他去苗疆,還不是為了月神宮裡的輝夜聖泉,化解你身上的相思蠱,讓你以後無論怎樣都可以好好地嫁人、生活,情深義重啊!嗬嗬,可能他上輩子真是欠了你的。我楚依依可還沒賤到那份上,祝你們永、結、同心。”一個瘋癲的麗人,又哭又笑地走出門去。 三、 行李齊備,就要下山,前途茫茫生死未卜,因懷信念所以不懼。 洛昕來送我的,自從出了那件尷尬的事,我倆就一直互相回避著:他若幫著跑堂兒我就盡量待在房裡;他若站櫃頂賬我就去廚房幫工,細算下來,已是很久未麵對麵的好好講過一句話了,此番他肯來相送,必是受了他女主人之托。 洛昕冷著一張臉,頗不情願將一個香囊遞給我,說苗疆多毒害,這香囊裡麵裝的是花老板壓箱底的七顆避毒丹,城外已為我備一匹快馬,乾糧和水也都負上馬背。 我笑笑說花老板辦事周到妥帖,人美又有品味,找老婆就找她這樣的,讓他多加把勁兒,那樣我也就少個競爭對手。洛昕終於繃不住了,開罵道見過不記仇不擱事兒的人,似我這般灑脫大度還能對著至害方貧兩嘴的卻是真沒見過,我難道不氣不恨?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朝他揮揮手,踏鞍上馬,馳騁而去。 馬是匹好馬,身形高大鬃髯飄逸,皮毛雪白無一點雜色,四腿修長有力,奔跑起來風馳電掣一般,卻無甚大起伏,頗為平穩。這白馬也靈性的很,不用抽打隻要輕輕拍幾下它的脖頸,就能會意是讓它快跑,若是想讓它停下就提住韁繩不動即可,也不會胡亂揚蹄長嘶。 你這一生,有為了什麼人義無反顧過嗎? 伏在馬背上,眼看著山川草木一一飛速掠過,寒風吹在臉上刺刺的疼,打從進了洛神宮任文職以後就很少有這樣奔波勞碌的時候了,不禁讓我想起了曾經的殺手生涯,殘酷、血腥且往往生死一線,那時的戾氣和殺性就像一團無形的黑氣籠罩著全身,時刻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可怕氣場,跟如今這個隨和灑脫佛光普照的自己一比,真像是脫胎換骨似的。 我真的不氣真的不恨嗎?不、剛知道花想容這樣算計我的時候,尤其是在我把她當好友當姐妹以心相托的時候,我的確是恨的,恨不得殺了她,可我已不再是當初那個殺人機器了,我會冷靜下來思考:事情不妨反過來看,雖然經她這麼一搞,我跟洛昕就從好哥們變成了尷尬組,把朱邪瑜氣得半死,自己更落得個經脈打結氣血岔亂,但是若非這樣,一個世紀大難題怎會提早浮出水麵,與其將來要麵對,不如現在就做出選擇。可朱邪瑜沒有避開我放棄我,為了我的終身“幸”福毅然決然的甘冒奇險,這份深情厚意我豈可辜負,與其說我們被他鬧得生分了,倒不如說讓我們更加篤定自己的感情了。 當然對她說感激那是佛也難做到的,我能做到的僅僅是不恨她。 馬不停蹄地疾馳三天,進入川蜀邊境的一片山路裡,地勢起伏不定,馬兒的速度也減慢許多,終被一段連綿險峻的山脈所阻,隻從半山腰就被皚皚白雪所覆,尖端都聳進雲霧裡去了,聽人說我朝與苗地的分界就是一條橫斷山脈,想來眼前這一座就是碧羅雪山了。 許久未經這般餐風飲露的連續趕路,已明顯感到體力不濟、風塵裹挾,信馬由韁徐徐下了一段坡路,忽聞得有溪流之聲,心中大喜拍拍馬頭示意它快走,白馬順著草地上的一條禿徑走了兩裡多路,漸現一條狹長蜿蜒的溪流,我抬眼往上遊一望,蔥蔥然立著三棵老鬆,蔭覆著一間茅簷屋舍,一角上赫赫然垂著一隻紅燈籠,寫著個“茶”字。 這對於此刻人困馬乏的我來說,無疑是個極具吸引力的去處,忙催馬快走,到了茅舍跟前已聞得縷縷茶香,倒不似荒山野店湊湊活活的劣質茶品,反是一種醇厚溫潤的蜜甜之香,越發感到饑腸轆轆,將白馬撇了讓它自行吃草飲水,我則走過跨溪而建的一小段竹橋,往茶寮中去了。 茶寮雖然簡陋卻十分乾凈,乾凈到讓我這個風塵仆仆的來客很是不自在,掌櫃是個灰布衣老者,須發皆白,皮膚也甚白看不到一點老人斑,皺紋也很淺。他身後另有一副竹簾隔著,依稀可見裡麵跪坐著個白衣人,麵前烹煮器具齊全,全神貫注地在做茶,應該是老者的本家人。 “這位客官,請裡邊坐!”老者竟操著一口地道官話,笑容可掬地將我引進屋內,似有意將我指到個離門較遠靠窗的好位置。 “客官,咱們這是山村野地的過路歇腳之所,隻有素麵素饅頭,老葉子茶,您是大地方來的別嫌棄。” 我心想這老者倒是識人,便笑道:“有什麼就吃什麼,您盡管上來便是,我還趕路。” 老者連連點頭就去置辦了,我將四下裡一望,在座的無非是些過往倒貨的客商,當地行腳川民,自顧自的吃喝,一點也不好事。 這窗口望出去正好是茶寮的西麵,連著一片紅橙綠三色相間的樹林子,溪流就是從這邊湧灌而下的,再往前看就是白茫茫的一團霧氣,隱隱有幾片灼灼桃粉艷耀其中,像是獨立於這塵世之外的另一處地方。 “客官,您的茶食已備齊,請慢用!” 我向那老者點點頭,自往桌上看去:一籠四個白饅頭、一碗麵條(象征性的置放著兩條青菜三片蘿卜)、兩碟小菜(都是沒見的過不知名的野菜)、還有一碗茶(味淡寡略帶煙熏之氣、渾不似先前聞到的那般香甜悠遠)。 確實是清寡得可以,但此時此刻也輪不著我挑了,拿起饅頭來咬了一口,竟然格外的鬆軟,略有乳酪的口感;攪了一口麵放進嘴裡,也是勁道十足,麵湯的調味居然能以鮮美來形容;小野菜雖然氣味沖人,但是吃起來頗覺得開胃爽口。 不可思議,不可貌相,這麼個小野店能做出這樣精致巧思的食物,實在是出人意料,我不覺胃口大開,顧不得形象狼吞虎咽起來,唯獨喝那一大口茶水的時候令我大失所望,不僅微酸且澀口,但又不能吐出來,強行咽下後嗆了一口,連連咳嗽。 “老胡,你既已知道來者不俗,怎的還拿渾茶招待?” 竹簾後麵的白衣人說話了,聲音很年輕很有磁性,透露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傲慢之氣。 “小的這不是既不敢打擾您做茶,也不敢讓客等太久嘛!”老者一把年紀,對這年輕人甚是恭敬有禮,看來這年輕人倒像是個太上掌櫃了。 “你進來,將我剛做好的這盞浮珠香蜜端出去給她,算我請她喝的。” 四、 老者應聲掀門簾進去,不時捧了一盞茶出來,登時滿室溢香,就是初時聞到的那種清甜悠遠之香。 “不好意思,客官!剛才那盞渾茶得罪了,小老兒這裡跟您陪個不是。”“豈敢豈敢,您這樣說可是折煞我這小輩了,喝不喝茶本不打緊,難得的是在此等荒郊野地,還能吃上一頓精致可口的飯食,實屬有幸。您給我算算賬,我這便要走了。” “客官不忙,吃盞好茶再走不遲,我這就與您算賬去。”老漢將那盞浮珠香蜜茶置在我桌上,又湊近些小聲說道,“我家小公子很少親自為客做茶的,給您上的這些飯食也是他特地吩咐夥計精心製作的哩!”說完,樂嗬嗬地退回到櫃麵總賬去了。 其實他這麼說倒讓我有些不放心起來,平白無故地為何隻對我上心些,我可不信自己是那種美到人見人愛、到哪裡都可以占便宜的程度,但是閉目默想一番,似乎自己的仇家還真沒有延展到這麼偏遠的地方來的,看那老者、周圍的人以及門簾後的白衣年輕人,舉止也都祥和自然,感受不到一絲殺氣。 倒是簾後白衣人先開口了:“姑娘不必起疑,在下略通易術,早起占卜一卦,卦象顯示今日會有一位命裡的有緣人來訪,觀之到現在,能當得起這個身份的貌似也隻有姑娘你了,所以格外應承些。” 我無奈的笑笑,心道:“看來我今年的桃花運委實不錯呢!不僅有老李跟我求婚,重逢朱邪瑜,就是到這麼偏遠的地方也成了個儀表不俗的小公子的有緣人。” 望了望手邊的蜜茶,湯色成清透亮麗的琥珀色,聞之香甜入肺,端起來喝一口隻覺順滑醇厚,香徹口腔,甜入心肺,回味無窮,就是在長安也未曾喝過如此頂級的蜜茶。 在我喝第二口的時候,老者把賬單也拿過來了,我一看那匯總的數字十八兩七錢,驚得我又是猛嗆一口。雖說我這一向也大手大腳慣了,到底也是過過窮日子的人,不至於到揮金如土的地步,物之所值心中還是有計較的。 “不過是一碗素麵幾個素饅頭,你敢賣這個價錢?”此刻像極了冤大頭的我幾乎要拍案而起,因顧著形象和頂著個“有緣人”的名頭,確實也不好直接化身潑婦吧! 老者還是笑瞇瞇的,耐心跟我解釋道:“客官您有所不知,這素饅頭可不是普通的饅頭,咱們是用了頂級的精麵粉沒參一滴水全用新鮮牛乳和海鳥蛋揉活發酵而成;還有那碗素麵,之所以格外勁道也是因為拉麵師傅用了一種很神奇且取之不易的活水,煮麵的高湯用的是熬燉一宿的小母雞湯,所以滋味特別鮮美……嗬嗬!您這樣的貴客,咱們怎敢拿劣等的東西來招待呢!” 我聽著聽著竟好像被他說動了,但是又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 老者看我還是沒有掏錢的意思,又補充道:“還有我家小公子為您特製的那盞茶,也是頂級的,是看跟您有緣就沒算您的錢呢!” 他這麼一說,我不覺清醒了幾分,提高了聲調道:“既然是你家小公子的有緣人,怎麼也該給我算便宜些吧?” 簾後白衣人居然還能腆著臉笑出來:“我這占卜之術也是初學,偶爾也有算不準的時候,左右招呼姐姐你的都是好東西,您又哪裡是會在乎這點錢的人呢!” 什麼意思?下單的時候哄我是有緣人,現在到結賬就是占錯了? 不過這小掌櫃倒也真是把做生意的好手,坑人坑得這麼理直氣壯。 急著趕路也不想再與他多說,去懷裡掏錢袋子,但怎麼都覺得這錢掏得有點心不甘情不願:確定這茶是送我喝的沒算錢?怎麼有點捆綁銷售的意味兒,確定不是因為看我像是個大地方來的羊牯,狠狠宰我一刀的來的?猜這小子定是去過長安,從那街頭巷尾纏著給人算命的瞎子身上學了兩招。 “這是撒子哦?啷個好香哦!” 就在我把二十兩銀子將要遞給老者的時候,見幾個苗族男女走進來,為首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子,著深紫色間紅的苗服,皮膚很黑,妝容濃艷看著負累,笑起來倒是好看的,眼睛呈彎月形特別可親,一副牙齒因為膚黑顯得很白。 她身後跟著的五人一進來就用苗語嘰裡咕嚕說個沒完,中年苗女操著一口帶四川口音的官話,對老者吩咐快上飯菜,剛才說香的也是她。 我瞧這一行人隨身都帶著家夥,腰間不是別著葫蘆就是一個個做工粗糙但結實的小布袋,步伐輕而穩健,呼吸勻而內斂,絕不是一般的苗民,再瞧他們統一的紫藍服裝,且衣上的繡紋並不是什麼花花草草都是蠍子蜘蛛一類的圖案,哪裡的人會以五毒為圖騰呢?突然想到這樣類似的衣服在哪裡見過。 對了,桑蒻穿過,當時她激動地脫下外麵的嫁衣,穿的就是這樣的衣服,這些人莫不是一向以養蠱用毒著稱的百仙教?一想到當時桑蒻的死狀,就背脊發麻。 武林中與人動手,拳打腳踢刀來劍往,冷不丁地施放暗器都可算是正大光明了,唯獨這陰鷙的放毒下蠱往往不著痕跡,萬分詭譎毒辣,諒你本事再大手段再高明,都防不勝防。 所以我的一個原則就是:玩兵器的萬不得已別去惹玩毒的。 還好與這個組織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還是趕緊撤為妙。 就在我這個想法剛剛冒出,正要起身的時候,袖口被一隻肉乎乎的小手給牽住了,我低頭一看,是個粉雕玉琢的女童,大概七八歲的樣子,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委屈巴巴地望著我。 總覺得這臉這表情是在那裡見過的,就是想不起來。 中年苗女眉頭一皺,拉住那女童的另一條胳膊要將她拽回去:“你這個壞囡兒,不好好吃飯,去拉扯別個做撒子?” 我見那女童雖也穿著苗服,明顯就是一件大人的衣服套在身上紮了根腰帶而已,兩個腳踝上各係著一串腳鈴,一走一閃叮鈴哐當的,讓那女童的腿如綁了沙袋似的,滯鈍難行,倒更像某種禁製。 莫非這女童不是她們的人,難道百仙教還乾起販賣人口的勾當不成? 這樣一想,我那愛管閑事的毛病就又開始發作了。 五、 女童的小手越發將我拽得緊了,中年苗女恐再拉扯下去造成我的不便就鬆了手,乾脆人過來蹲下,想將那女童一把抱起。 女童很是乖覺,腳下似有章法的一轉躲到我右側身後,雙手捧住我右腕上的珠串,眨巴大眼的對我笑道:“姐姐,你手上這串明珠真好看。” 她這一聲姐姐喚的倒是讓我想起某個人來。 中年苗女起身還要沖上來抓她,被我略略一擋:“不妨事,小女孩兒喜歡玩鬧由得她,左右有你看著,屋子也這麼小,不會跑不見的。” 對方沒再說話,就近在我隔壁的桌旁坐下來,身體仍是朝向我這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女童的一舉一動,彎月眼也沒有了剛才的親和之意,透露出絲絲狠厲的兇芒。 我越發篤定這幫苗人是乾綁票生意的,但是百仙教在苗疆頗有影響力,啥時候缺錢缺到要販賣人口了?難道這幾個人想賺外快? 女童兀自玩了一會兒,便踩著凳子攀上桌沿,隨手就拿起我桌上吃剩的一個饅頭塞入口中,吃得津津有味。 就在這時,另一桌的苗民五人中一個肥壯漢子將茶碗重重一磕,罵道:“媽的,這是什麼茶水,又酸又澀,還有股子土腥味兒,是貓尿吧!這種玩意兒還敢拿來糊弄本大爺?” 他身旁坐著的一個精瘦青年也符合道:“是啊!還有這饅頭,坨得像個死麵疙瘩,比老子的牙還硬,這到底是誰咬誰啊?” 我一聽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往那桌上一看,果然他們的饅頭與我這邊的差之甚遠,又糙又坨,看著像塊類似饅頭的石頭。 至於被他們吐槽的茶,無疑是剛才把我嗆得要死的所謂老葉子茶了。 中年苗女朝他二人盯了一眼,喊道:“老三,老四,有嘞磁就磁,表郎麼多話。” 這兩個漢子似乎很怕他,馬上閉了嘴。 我身旁的女童卻開口了:“姐姐這邊的素饅頭就格外鬆軟,嘖嘖嘖,好吃!”她說著端起那盞剩下大半的浮珠蜜茶來喝了一口,“茶也是甜甜的。” 我心道:“不好,小女娃要搞事情。” 女童略帶嘲弄的口吻道:“鮑老三,徐老四,不信你們就過來嘗嘗!” 那兩個漢子還真離了座走過來,從女童手中各接過一小撮饅頭放入口中,咀嚼片刻大怒道:“媽的,你這有人吃的食物為撒子給老子吃豬食?啷個還怕短你的銀子不成?” 女童補了一句:“我看分明是瞧不起你們!” 那肥壯漢子尤其沖動,重重一掌拍在桌上,桌子沒碎下麵的地板磚卻現出幾道裂痕。 其實若是一掌將桌子拍碎倒沒什麼,不過是一味剛猛的蠻力罷了,但若是隔物致損,用的卻是一股自然而然的巧妙陰力,這人倒是沒有故意顯擺內功,其實力卻是不容小覷的。 女童繼續煽風點火:“瞧瞧你們穿的這副窮酸樣,哪裡又像是有錢人了,再看看這位姐姐穿的、戴的,也是你們這種犄角旮旯出來的沒見過世麵的小門小派,竟然連‘先敬羅衣再敬人’的道理都不懂。嗬嗬噠!” 這刁鉆古怪的模樣,這人小鬼大的神氣,實在像極了某個人,但讓我相信這女娃娃就是她的話,又覺得匪夷所思,有悖自然規律。 兩個漢子被他這麼一激,更加哇啦哇啦的開罵,全是苗語也不知道再說什麼,總之聒噪得厲害。 我跟那中年苗女竟是同時忍不住,吼了句:“住嘴!” 兩個漢子果然不再說話。 中年苗女雖然沉穩不好事,卻也不想被人看不起,對那老者說道:“照嘞果樣子嘞飯食重新給我們桑一份兒,保證不差錢。” 徐老四偷瞄中年苗女一眼,還是扯起了嗓子:“還有那個甜茶,也一樣的備六盞來,老子才不喝貓尿。” 我餘光瞥了自己的茶碗一眼,已然見了底,原來這個徐老四剛才拍桌歸拍桌,神不知鬼不覺地也把那盞茶順在手上,趁大家不注意,就這麼喝得乾乾凈凈,反正算別人的不喝白不喝,也算是挺不要臉了。 眼下喝對了胃口,如何不一並討要?畢竟那所謂的老葉子茶其難喝程度用貓尿形容的確不為過。 老者陪笑道:“哎喲——不好意思您嘞!麵和饅頭隻要您出錢咱們可以照那位姑娘的標準給您做上,隻是這甜茶嘛……嘿嘿,卻是有錢也喝不上咯!這樣,您若是喝不慣老葉子茶,咱們換個玉溪嫩芽茶怎樣?” 徐老四聽他這麼一說,越發動了怒,一把提起老漢的衣領:“你說什麼?什麼叫有錢也喝不上?店主呢?你們店主在哪裡,你是店主嗎?” 這次中年苗女沒有製止他,想來如此這樣被對比著瞧不起,任她修養再好也還是有氣的。 老者連連擺手,卻無甚懼怕之色:“不是、我不是店主,這甜茶就是我家店主做的,他隻是偶爾做茶,他是個少年人,看這姑娘好看,就想討好一下。” 原來竟是沒騙我! 被這老者一解釋,我竟然有幾分虛榮起來,倍兒有麵子的感覺。 突然想到:既然要討好我,那乾脆不要收我銀子咯或者給我打個折也行啊!看來是個人情歸人情生意歸生意的理性人。 “我就是店主!” 門簾被掀開,那個躲在後麵一直裝腔作勢的年輕人終於肯顯露廬山真麵目:的確很年輕,更準確的說是年少,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卻有一種久經商場的生意人的老練做派,可是偏偏又不顯得世故油滑,與此相反一身不染纖塵的白衣出場,清秀昳麗中透著點淡淡書卷氣,說他仙風道骨吧又帶點世家公子哥兒的傲慢驕矜之氣。 不得不說各種矛盾的氣質在這個少年身上奇跡般的融合了。 所以甫一亮相,就自帶光環似的特別惹眼,尤其是對二十五歲以下的姑娘特別有吸引力。 這麼個小孩子我自然是能完全免疫的,但是看看在座的隻要是雌性,仿佛都被他吸引了,尤其是跟那個鮑老三坐對麵的一個年輕苗女,目不轉睛地瞧著他,哈喇子都要滴下來,我知道苗女一向性格外放,熱情主動,但是想不通剛才還神氣活現不停挑事兒的女童竟然也安靜了,像被他勾住了魂兒一樣。 我出於好奇也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還是不能理解:有這麼好嗎?我瞧著跟我的阿瑜可是完全不能比呢! 六、 “有話好好說,別為難老人家!”白衣少年氣定神閑的將手中的扇柄遞出去,本想隔開徐老四的手,誰知這一遞一掙之間,竟是沒有撼動分毫。 可他完全不感到尷尬,沒有撼動就撤了手。 瞧他這副明明手無縛雞之力卻又喜歡作勢擺譜的模樣,我倒是挺替他尷尬的,於是上前抓住徐老四的手腕,暗自運起內力,將他的手強行拉開:“就是,有什麼事不能解決的,非要動粗不可。” 中年苗女見狀,知道我可能是個硬手,也上前拉住徐老四。 “好英俊的小鍋鍋哦!” 之前發花癡的年輕苗女咯咯笑著起身離座,一扭一擺地朝這邊走過來,她是這一眾苗人中唯一束漢族發型的女子,可能會的也不多,隻高高的盤著個半月髻兩邊用紫色纏花固定了各留一轡頭發垂下來,配上一身苗裝倒也有種另類的風情,她膚色雖也不白,到底勝在五官立體眉眼傳神,年紀最多不過二十五歲,身材不似漢女一味的追求單薄纖弱,反是有種矯健結實的美感,整個人透著一種原始的野性和難以駕馭的潑辣勁兒,讓我這個久居中原的人倒是眼前一亮,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住。 “阿香,你就別發浪了,那小子看不上你,何必討沒趣,哈哈哈……” 她經過鮑老三身旁時,被他一陣哂笑挖苦,這女子也不搭理他,自顧自地走到櫃臺這裡,將我和徐老四左右一扒,妖妖佻佻的立定在那少年麵前,手指在他顎下一勾,本來淡定的少年瞬間慌了,迅速往回縮脖子,耳根也泛起一抹潮紅。 “嗬嗬嗬……小鍋鍋好害羞好闊愛哦!” 少年往後退一步,風騷苗女就往前進一步,直到把他逼到門墻邊上退無可退:“小鍋鍋,你不願意給那兩個村漢子醜八怪做茶,那我嘞?給我做茶你願不願意嘛?!”她也是官話中夾著四川口音,聽上去軟糯糯的,說每句話的最後一個字時總是帶絲絲沙啞,像是撒嬌又像是在撩撥,聽得人心裡癢癢的。 苗女的額頭就抵在少年的下頜處,令我稱奇的是這少年竟還能麵不改色一本正經:“姑娘,這麼多人看著,還請你自重些!” 苗女笑道:“我們苗疆女子不懂得撒子叫自重,隻曉得你們漢人說嘞‘好色而慕少艾’!你不管有沒得旁人,就索你喜不喜歡我嘛?” 少年想都不想,直接搖頭:“不喜歡!” 苗女氣得退開一些,本來搭在少年肩上的手卻改成揪住他的前襟:“你說撒子?你不喜歡我,那你喜歡她?”說著,一手指向我。 少年嚴肅地點點頭:“說實話還挺喜歡的,比你白多了,還很苗條,最主要是被動,我喜歡被動些的女子。” 苗女大概從來沒這樣被人直言拒絕過,氣得花容失色,眼中冒火。 少年還嫌死得不快,補充道:“她看上去年紀也比你小多了,雖然我一向喜歡比我大的姐姐,但是大太多的也不行,總之你不適合我啦!” 我在一旁也是聽得好笑,這小孩兒到底什麼眼神?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氣那苗女,總之我是看到苗女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你、你個娃兒敢嫌我老?” “唉——你都說我是個娃兒了,就請放過我吧!我真不適合你。” 少年兩手使勁一撥,本想掙開那苗女,無奈再次宣告失敗。 苗女怒極反笑,紅紅尖尖如鉤子一樣的手指,扳過那少年的一張白嫩英俊的臉:“哼!你是年紀太小咯,沒咋碰過女嘞,所以不曉得年長有年長嘞好處。” 我一聽,這苗女如此說,那是承認比我年長了?很是興奮地從腰袋中摸出一枚小銅鏡,仔細照了照:果然這有點團團的小肉臉,無論身上怎麼瘦臉也瘦不下來,再加上鼻頭微翹下巴卻尖尖的,雖然跟花想容、婁心越這些麵部線條清晰的臉少了些精致,但在顯幼態這方麵卻是占便宜的。 苗女另一手勾住少年的脖頸,挑逗性地咬住自己的下唇道:“年長更懂得情趣,不信你讓我親一下哈,你嘗到甜頭,就舍不得我咯!”說著,踮起腳來,就要往那少年的嘴上吻去。 我連忙別過臉去,真是沒眼看啊!這苗疆女子真是豪放得可以。 “戚香你個賤貨,你不要臉,大庭廣眾之下調戲良家少年,紅姨,你瞧瞧你手下這樣不知羞恥,你也不管管!”我身旁那女童不知為何異常激動,破口大罵之餘抓過竹櫳裡的一把筷子朝那個叫戚香的苗女丟過去, 她這樣小小的人兒丟一把筷子過去能有什麼力道,卻是讓差點得逞的戚香分了神,那少年趁著間隙不知怎的就掙脫了戚香的魔掌,移形換位到中間走道上。 我心道:“嘿——這小子倒是看不出來,真有兩下子,難怪一直都敢這麼耿直的跟苗人正麵剛了。” 少年雖然躲過了“烈焰紅唇”的襲擊,逃的那一瞬間被戚香抓了一下,胸前的衣襟被那鉤子似的手爪撕開一個豁口,露出兩條清晰的鎖骨和白皙清瘦的胸膛來。 吸引我眼球的倒不是這少年身材有多好,而是他胸膛上的三顆紅痣。 三顆紅痣?有這麼巧的事兒嗎? “啊!”我身旁的女童輕呼一聲,剛才還義憤填膺怒火難消此刻卻是盯著那少年的胸膛看得癡了。 這世上對胸前三顆紅痣分外敏感的人豈非隻有…… “哼,我戚六娘看桑嘞人還沒有逃得掉嘚!”戚香轉過身來對著少年平舉雙手,就見兩條頭頂長著金色肉瘤的紅色小蛇從她兩隻袖口處飛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絲絲吐著紅信朝少年張口咬過來。 “不好!”我與女童異口同聲,隻不過她人小身矮乾著急罷了,我卻是拔劍出鞘,一挑一抹,將兩條蛇斷成四截,掉在地上後,頭的那部分還在掙紮翻滾,生命力極其頑強。 少年經此一出迅速躲到我身後,還不忘趁機揩我的油,將雙手搭在我腰上,弓著身子將下巴抵在我肩頭,很是後怕的樣子:“這種長瘤子的蛇真是罕見,多謝姐姐相救,不然若是被它咬到我立時便死了。” 我別過臉去看他一眼:“被蛇咬了你倒不會馬上死,但是你的手如果再不老實,我敢保證我馬上會砍了他們。” 少年一聽趕緊鬆開了手。 “我、我的情蛇、我精心喂養多年嘞情蛇,你敢斬了它們!”戚香怒火大熾,瞧她一副咬牙切齒又心疼萬分的模樣,隻怕此時自己撲上來咬死我的心都有。 我冷冷道:“害人的東西,就是剁成肉醬也是應該的。” 少年問道:“情蛇是啥?” 我道:“你還小,不說與你聽也罷!” 女童湊上來說道:“如果咬了你,你就會變成一隻喪失理智隻對她發情的野獸,她與你……交……那個雲……就是那個之後,若是好心給你解藥你就得救了,若是不管你,你就等著那個盡而亡吧!” 少年一聽臉色大變:“無恥,太無恥!豈止狠毒,簡直是滅絕人性。”一頓叫囂後,直接從旁邊碳火架上取下一個熱騰騰的茶壺,呼啦啦地澆在斷蛇身上,徹底把這禍害給燙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