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務員，這麼稱呼他不太合適，這位本名王安易。 　　人如其名，他喜歡安全又簡易的事情。 　　同時，他也非常願意借雞生蛋。 　　比如說，在有人願意承擔全部責任的前提下，稍稍幫下忙，以圖謀更遠大的前途。 　　如果用一句形容他——典到不能再典的公務份子。 　　在做出最後決定前，王安易追問，“你來之前見了誰？” 　　翻譯下，誰在作保，誰來保這部戲。 　　觀南微微一笑，“燕影新來的扈院長是個不錯的人。” 　　答非所問，卻精準回答問題。 　　“扈院長……”王安易抿口茶。 　　據說那個人背景不一般，也是個強硬分子。 　　換成別人作保，王安易絕對不相信，換成扈院長來……他隻相信幾分，沒敢完全相信。 　　扈院長再怎麼強硬，也不能為這出格的劇本作保，這立意嚴重偏離主旋律。 　　對麵小子說的是實話嗎？別又是“比爾蓋茨女婿”的套路。 　　這是個真實性不詳，原出處的不詳的故事，講得是一位小夥空手套白狼，憑著高超的騙術，成為比爾蓋茨的女婿，和世界銀行的行長。 　　王安易進而懷疑起這話的真假。 　　“過段時間，我去找扈院長喝茶，到時候……” 　　“您現在就可以給扈院長打電話。” 　　觀南從容淡然地回答。 　　在這裡，觀南耍了個小手段。 　　扈院長隻說幫忙過終審，觀南在轉達的時候故意扭曲含義，改為扈院長願意為這部戲作保。 　　這兩者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前者是錦上添花，後者是雪中送炭。 　　意思可謂是天差地別。 　　觀南之所以敢這麼說，正因為他在賭。 　　賭王安易不敢打電話，賭王安易就算打電話也不會太直白的詢問，賭王安易絕不敢掀開蓋子、將一切晾曬在大庭廣眾之下、賭你知我知天下知的潛規則不會被解開…… 　　這通操作與其說是騷，不如說賭性太重。 　　王安易盯著觀南，沒人知道在那一兩秒之內，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反正在最後的最後，他重新拾起手邊劇本，再度翻閱。 　　這回他翻到第三頁。 　　觀南於暗處長舒口氣，暫時將人糊弄住，隻要能搞到拍攝許可證，他便不怕後麵真相曝光。 　　王安易看劇本的速度很慢，看得出在一句一句的斟酌，謹慎到了極點。 　　晚霞的輝光透過辦公室的半扇窗戶，停在擦得鋥亮的瓷妝上，輕巧地跳起華爾茲，從門口一路舞到最裡麵。 　　觀南一開始坐得筆直，後腰不知不覺地往下塌，眼皮也隨之上下打架。 　　等王安易合上書本，他差點就被睡神勾搭走。觀南悄悄掐了下大腿，“您覺得如何？” 　　王安易沒開口。 　　看全本之前，他覺得這是個大膽的劇本；看完劇本後，他覺得這是個沒膽的劇本。 　　他可聽說過觀南跟郝良才在網上的鬥嘴。 　　顯而易見，這劇本的歸屬顯而易見。 　　膽量是正常人的產物。 　　帶電影去東京，這是非正常人的決定。 　　都不是人類，還扯什麼膽子大小。 　　王安易摁壓兩下鼻根，時隔多年的開始頭疼。 　　“以普遍理性而論、簡單來說、按照正常情況處理、如果不出任何意外，此劇本很難被通過。”他話鋒一轉，“但畢竟是東瀛方麵的強烈要求，我們也不好拒絕。” 　　“東瀛？” 　　這跟那群人又有什麼關係？ 　　王安易裝出很假惺惺的詫異：“我以為這會是一部合拍片，一如柏林喜歡反戰電影，我想東京也會喜歡此類電影。以史為鏡可知興衰，一昧的躲避、拒絕正視歷史可不行。” 　　典，非常典的話術，您不去外交部太屈才。 　　觀南豎起大拇指。 　　《鬼子來了》跟“兩國合拍”……這倆詞匯放在一起，有種即刻暴斃的美感。 　　觀南：不錯，更加心動。 　　王安易給他指了條明路，一條無比明亮的道路。 　　走合拍片，《鬼子來了》不光能在國內公映，還能在東瀛公映。 　　冷知是，國產影片的審核比合拍片更加嚴苛。 　　國產的時裝電影不能出現真實地名，但《巨齒鯊》（第一部）可以在南海扔魚雷，在三亞拍鯊魚吃人，純國產的災難片《天火》隻能地點純架空。 　　國產電影不能出現任何真實國家或地名，除非是《湄公河行動》這種真實事件改編。 　　但在《一觸即發》中，大反派是俄羅斯政府，《奧林匹斯的陷落》中，大反派是朝鮮叛逃特攻。 　　這兩部劇都過審，並在內地正常上映。 　　國產電影同樣不能拍大規模動作戲，《毒戰》、《緝槍》的槍戰戲已經是非常大的規模，大規模動作戲隻能以港澳為背景。 　　這兩年隨著大批主旋律電影上線，此條框有所放鬆。 　　其他條框一如既往地嚴苛。 　　《超級戰艦》中外星人入侵中國的第一地點是香港，哪怕其他國家都是首都。 　　不能拍特工題材、政治驚悚，但“碟中諜”係列、“諜影重重”係列、“傑克·萊恩”係列，國內都可以引進。 　　進口片可以“黑中國”，如《降臨》，但國產片不能“黑美國”，如《戰狼2》把反派從美國雇傭兵改成歐洲某國雇傭兵，但香港電影卻又可以涉及國際政治交鋒，比如《歐洲攻略》、《寒戰2》、《赤道》。 　　國產片和合拍片似乎有兩套審核標準。 　　“當然啦，這會是一部合拍片，”觀南難得微笑，“一部由兩國共同打造的驚天巨作。” 　　王安易滿意頷首，隨即意味深長地叮囑。 　　“利用好遠方姑婆留給你的遺產，那些可都是好東西。” 　　果然，這群老家夥都清楚那些遺產的存在。 　　觀南受教地點頭：“好，一定會好好用的。” 　　同時，他注意到一個細節，合拍片可以跟任何國家合作，美國、英國、法國、意大利…… 　　按照姑婆的遺產來源，跟意大利的製片公司合作最為方便，但偏偏王安易點名東瀛。 　　啊這……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不愧是導師的老朋友。 　　這倆人能成為朋友，還是有共同語言在。 　　看劇本花費太長時間，王安易成為全局最後一個下班的人。 　　走出大門，站在門口臺階上，夜風徐徐吹過，混淆著夏日的灼灼熱氣。 　　三伏天到了，連晚上隻能感受到熱氣。 　　觀南登時被逼出一頭細汗，主動發出邀請：“我送您回家。” 　　“別了，”王安易像被踩到尾巴的貓，連連搖頭拒絕，“你那直升飛機，我是上得去下不來。” 　　哪家好人整天坐直升飛機出行啊！！ 　　這好險不是體製內，否則光這一項便足以對方被翻來覆去的檢查。 　　想到這一點，他又忍不住犯毛病，“觀南啊，咱們這直升飛機能不坐就不坐，炫富不是一件好事，很容易出問題。” 　　觀南解釋：“我沒有炫富，我是因為暈車。” 　　王安易一副“你隨便解釋，信你才有鬼”。 　　“這真是實話……”觀南喃喃。 　　回到家裡，觀南叫來律師，谘詢起合拍片的申請流程。 　　合拍片申請若通過審查要同時滿足三個方麵的條件：境內製片者具備一定資歷、境外製片者未受製裁或限製、合拍項目合規。 　　境內製片者又要符合以下條件： 　　第一，應為法人和非法人組織，個人不可以申請。 　　第二，需參與出品過兩部或者以上獲得公映許可證的國產電影。 　　第三，沒有因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電影產業促進法》或《電影管理條例》，而被禁止攝製電影。 　　境外製片人的條件為： 　　首先，必須為組織形態，個人無參與合拍。 　　其次，沒有損害我國國家尊嚴、榮譽和利益，危害社會穩定，傷害民族感情等行為。 　　最後，具備一定的資產和信用能力。 　　觀南以為會被針對國外的條框難住，然而…… 　　“這是有您參股的各大東瀛娛樂公司，不知您想跟哪一家合作？” 　　秘書室在聽聞觀南的要求後，送來一遝、足有手掌高的報告。 　　上麵詳細記錄娛樂公司的本季度收支、正在拍攝的各類電影跟電視劇，還有一長串的演員名單。 　　觀南對那些收支數據無感，找書苑 www.zhaoshuｙuan.cｏm 好奇地翻了下所持的各大公司股份，比他想象得少很多。 　　自家姑婆一貫是大手筆投資，直接買下工作室，在保留原本人員的基礎上，再由秘書室遠程控股。 　　這類小手筆投資跟她一貫的習慣不搭調。 　　“姑婆為什麼要做這種投資？” 　　“這是在泡沫危機後抄底買下的股份，本打算玩一玩，可惜……”老管家惋惜嘆氣，“被別人搶了先，虧得夫人當時心情那麼好。” 　　忽然不想知道姑母當年的打算究竟是什麼。 　　好危險的打算！ 　　自從繼承遺產後，觀南對裝傻這件事情，輕車熟路。 　　他懶得在一群差不多持有量的公司中糾結，直接詢問老管家。 　　“我對哪家會社掌控力最強？” 　　老管家思考片刻，抽出一份公司的資料——雅鹿馬會社。 　　“這是夫人持股最多的一家，大概在60%左右，最近幾年業務成績不太行，倒是沒有太多黑歷史，現在的社長是個親華派，演員們實力還算不錯，隻是不太出名。” 　　最後，老管家恨鐵不成鋼地搖頭：“這社長能力不行，居然將一手好牌打到稀爛，得讓秘書室好好教教。” 　　觀南一錘定音，“別教，直接讓秘書室接手，以最快速度完成對接。” 　　然後，觀南又陷入另外一種困惑，“……跟誰做對接？” 　　已知，製片公司需要發行兩部以及以上的影片。 　　又知，他的製片公司隻發行過一部電影。 　　現在，他該去哪裡再撈個製片公司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