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在爭吵過程中失去意識一段時間,大概是多久?” “不太清楚……我不確定我暈眩的時候對時間的感知會不會出現偏差,但應該不會超過二十分鐘。我在零點二十左右看過一次手機,然後把它放在了洗手臺上。之後我感覺大概又過了十分鐘的樣子,然後我撞到了門。在我發現……事情發生後,我再次看時間時是零點五十三。” “你有沒有既往精神病史?比如失去一段時間的記憶類似的情況?” “沒有,警官。” “你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或是他們的兄弟姐妹有沒有類似的精神病史?” “沒有,警官。” 審訊室內,莫軌的對麵有三名警員,坐著的兩人一人負責記錄,一人負責提問。他們身後站著一名戴著黑色手套的高大男性警員,從審訊開始他一直一言不發,隻是盯著莫軌的臉。 記錄員抬頭看了莫軌一眼,和旁邊的審訊員交換了一下眼色。 莫軌知道,自己毫不遲疑的回答似乎引起了他們的懷疑。 “警官,我之所以回答得這麼快,是因為我在浴室的時候已經思考過這些。” 兩名警員再次對視一眼,記錄員無言地低下頭去。他倆沒有去案發現場,但根據現場傳回的信息和這個男人的親口確認,眼前這個思維清晰、回答流利,甚至十分配合,對一些重復性問題回答十分耐心的年輕嫌犯,在疑似親手殺死自己的女友後,在對方屍體在側的情況下,泡了一個多小時的澡! 該死的心理變態! 而沒去過現場的他們自然不知道,莫軌所謂的“思考”是在和死去女友的對視下進行的。 但這不妨礙這兩名警員心裡已經將他和變態殺人犯掛鉤了。 “你在失去意識之前對死者的情緒是什麼樣的?” “傷心、難以理解,還有一點生氣……” “生氣什麼?” 莫軌眼神有些黯然:“為什麼我們相攜走過將近四年,卻因為一些小事就要離開。” “你對此有所憤恨嗎?” “隻是有些生氣。” “你有想過用暴力手段將你女友留下來嗎?” “沒有。” “會想要報復對方嗎?” “不會,我希望她過得好,當然更希望和我一起。” “也就是說,在你失去意識之前,你沒有產生過要傷害死者的想法?” “是的,我很確定。” …… 漫長的審訊還在繼續。審訊室外,身著便裝的一男一女正透過單向玻璃觀察著審訊室內的一切。 女人身材高挑,相較之下男人則顯得有些粗短。二人都身著深色短袖,留著利落的短發。 男人嘲諷地哼了一聲:“失去意識,多便利的說辭。” 女人瞥了他一眼:“你覺得他在說謊?” 男人聳聳肩:“我相信證據。至少目前,我有足夠的理由懷疑他的證詞。” 女人道:“可他是學法的,從他畢業和法考的成績來看,他不可能不知道,這種事隻要一個簡單的精神鑒定就能判斷。” “僥幸心理唄,”男人蠻不在乎地說,“這種人對怎麼滿足自己最大利益是很清醒的,任何一點可能對他有利的因素都會利用上。等著看吧,說不定一會他就要自己要求做精神鑒定了。” “你是說,他自首和供認不諱也都是為了自己?” 男人不耐煩地擺擺手:“我覺得是咯!”他滿含厭惡地看著莫軌:“顧隊,咱倆可是剛從現場回來。你也看到了,這家夥特意把那女孩的臉朝向那個澡盆,他xx的殺了他女朋友然後讓她的屍體看著自己搓了一個來鐘的泥!這種人自首不就圖個寬大處理?” “你就這麼認定那女孩是他殺的?” “顧隊,你別跟我說無罪推定那一套。老子當了這麼多年刑警,殺人犯什麼樣我一眼就知道。現場沒有第三人闖入的跡象,他的指紋,他的證詞,現場的痕跡,時間也都對得上……這種情況我都不敢做判斷,那我回警校回個爐算了!” “但也有很多奇怪的地方。他為什麼要泡個澡?還把死者的頭轉向自己。他不知道這些行為對他不利嗎?現場沒有打鬥的跡象,血跡分布也很均勻,死者就沒有掙紮過嗎?他供述的這麼坦然,卻在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上含糊其辭……” “我說顧隊,不正常的殺人犯你見得少嗎?”男人奇怪地看向女人,“你怎麼一直給這家夥找補?” 顧玖深深地看著審訊室內目光疲憊卻清澈的青年:“我隻是覺得……這案子恐怕沒咱們看到的這麼簡單。” 男人盯著顧玖,搖搖頭:“顧隊,我知道你對你老師前一陣那事很受震動,我也一樣。但不是每個案子都有隱情。這小子不是從一開始就撒了一個謊?他就是個騙子。” 顧玖瞇了瞇眼,打開審訊室的門走了進去。 莫軌和兩名審訊員聽到響聲,都朝門口看去,顧玖擺擺手示意他們繼續。隻有兩名審訊員背後的那名男子,仍舊一動不動地盯著莫軌。莫軌被他的目光弄得不太自在,略微改變了一下坐姿。 訊問繼續。 “事發之後你為什麼要洗澡?” “我當時思緒很亂……我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好好想想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泡澡對我有所幫助,這是我平時思考問題時的一個習慣,”莫軌頓了頓,“還有就是,我覺得我可能要蹲牢房了,所以想最後再泡一次。” “如果按你所說,你覺得自己並沒有殺死肖織,你為什麼覺得自己會被判刑?” “就像我說的……我是學法的,我知道證據都指向我,而我不能證明自己的說法,所以……判刑是大概率的吧。” “既然知道這一點,為什麼選擇自首?” 莫軌自嘲一笑:“其實我想過還有沒有其他選擇。我也不想為自己沒做過的事受到刑罰的製裁。但我還能怎樣呢?把阿織分屍然後分批次處理?當我想到這裡時就放棄了。我也明白,法律就是這樣。它或許無法使每個個案得到最恰當的結果,但會在總體上逼近公正。我尊重法律。當然,自首是從輕或減輕情節,這一點也在我的考量之內。” 他居然還真的認真考慮過分屍的可行性。記錄員埋著頭,再次腹誹。 “描述一下你殺死肖織的過程。” “我沒有殺她。”莫軌平靜地反駁。 審訊員迅速地回頭瞥了一眼站在身後的顧玖,見她麵無表情,忙轉回頭:“抱歉。描述一下你發現肖織死亡時的場景。” 這又是一個重復性的問題。莫軌知道,警方對自己非常懷疑,他們希望通過在漫長的訊問中進行一些細節的反復確認來判斷自己是否說謊。而一夜未眠的他如果是在編造,那麼很難在所有細節上都嚴絲合縫。 莫軌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他的胸膛和手臂又開始有些發燙。他低著頭,平緩地說:“當我意識清醒過來後,我發現阿織沒有聲息地靠在我身上,我右手握著一把蝴蝶刀,那把刀正……正插在她的心臟裡,刀柄是黑色的,直柄,上麵有很多方形的空槽。有很多血,”他在自己的身上比劃了兩下,“大概從我的這裡流到這裡。血是熱的,所以我判斷這是剛發生的事,但那時她已經沒有心跳了。” 審訊員正要接著發問,顧玖突然打斷了他。 “我剛從現場回來,”顧玖盯著低著頭的莫軌,“你說是一把你在網上看過卻沒購買的蝴蝶刀殺死了肖織?” “是的。”莫軌抬起頭,不太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問。 “可我們在現場沒發現那把刀。” “什麼?”莫軌皺起眉,很是疑惑。他報警後就去到了客廳等待,當警方到來,他告知了他們案發現場後便被帶離,沒機會再去浴室。但出租屋不大,他在此期間沒有聽見任何異響,如果那把刀消失了,這實在是一件很吊詭的事。難道真有什麼來無影去無蹤的殺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或是超自然力量? “那你們通過傷口可以推導刀的形狀。如果你們能讓我用下手機,我就能找到我曾經看到的那家店。警官,我覺得這把刀是個很重要的線索,它可以把我們導向真……” “夠了!”顧玖突如其來地低喝一聲,把審訊員和記錄員都驚得一震,“別再狡辯了!莫軌!你為什麼要掐死肖織?” 那一瞬間,莫軌臉上的錯愕、震驚還有一絲恐懼被顧玖盡收眼底。 這個對答流暢,經過一晚上審訊仍邏輯清晰的年輕嫌犯,在剛剛的審訊中一直保持著一種自信的氣場,仿佛他才是這場訊問的掌控者。而現在,他半張著嘴,滿臉茫然,整個人似乎萎縮了一圈。 審訊員和記錄員也不解地對視一眼。他們也剛剛得知這個消息。光聽莫軌的證詞,他們絲毫沒有懷疑他對案發現場描述的真實性。就連一直沒有把目光從莫軌臉上移開的那個男人,都忍不住看了顧玖一眼。 顧玖不再去看震驚中的莫軌,她轉頭朝審訊室外走去。 莫軌突然將上半身傾向前方,他嗓子有些乾啞地焦急喊道:“警官!警官!我想做一個精神鑒定!拜托,讓我做一個精神鑒定!給我做一下精神鑒定吧警官!”喊到後麵,他的聲音中帶了一絲哀求,像溺水之人的求救。 顧玖頓了一下,沒有回答,走出了審訊室。 審訊室外,看著出來的顧玖,等在外麵的男人表情嚴肅了許多。 顧玖看了他一眼,沒有問他是否改變了想法,隻是說:“給嫌犯安排一下精神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