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燭火(1 / 1)

土伯現出本相隻維持了半息,狹長陰影迅速收縮回去。   鐵索聲響連帶著數條鎖鏈本身也消散無蹤,清瘦老者依舊半閉雙眸坐在上首,白須白發但麵無皺紋不見老態。   雖然看起來不凡,但同剛才的猙獰身影根本聯係不起來。   “拜見土伯。”許緣連忙垂下腦袋。   土伯緩緩起身,一步跨出,霎那間出現在許緣身前兩步外,瞇著眼睛打量許緣:“山外來的?”   許緣剛想回答,土伯卻輕笑一聲自答道:“我這幽都山哪裡孕育得出你這種小家夥?”   搖了搖頭,土伯伸手搭在許緣的頭頂,皺眉低聲道:“好奇怪的感覺?”   許緣小心翼翼地抬頭問道:“土伯所說,是謂何意?”   土伯擺擺手:“沒什麼,興許是我老人家活久了,略有些悲春傷秋吧。”   土伯一拂墨色袍服,兩手負在身後,略微垂眸看向兩側空蕩蕩的石座:“嘖,還真是隻剩我一個了,孤家寡人吶······”   土伯意味不明地喟嘆一聲,隨即看向許緣:“小家夥,要不你來陪陪我老人家,我也與你一個位子坐坐?”   許緣瞳孔微縮,隨即咧嘴強笑道:“土伯說笑了,我德薄才微,也就能胡咧咧兩句,哪裡有資格隨侍土伯左右?”   “哼哼!沒資格······怕是不願吧?”土伯瞇起兩眼,似笑非笑地掃了許緣一眼。   許緣扯了扯嘴角,不敢吭聲。   土伯倒也沒有發怒,看著四周空曠的石殿,似乎是失落地呢喃一聲:“也對,我這沒落的破廟,哪裡還有人願意鉆進來?”   “行了,既然不願,我還能逼你不成?”看向默不吭聲的許緣,土伯輕笑一聲,“我老人家雖然已經是快瘦死的駱駝,到底還要點臉麵。”   “不說這些事情了,來來來,我帶你看看我的幽都山。”土伯淡笑著揮袖一抖手腕。   許緣晃神的功夫,自己已經趴在了一支巨大的袖袍下擺。   隨風獵獵作響的巨大袖袍不斷透進風聲,許緣略微瞇眼,趴在袖袍邊沿朝下望去。   高聳起伏的山巒堆疊成連綿的漆黑山脈,縱橫不知多少千裡,湍急的狹窄水流順著山尖處一路奔騰之下,偶爾能瞧見獸類出現在河岸邊垂頭飲水。   幽都山上少樹木,多山石,整體呈現出一股荒涼之感。   “嗯,我這幽都山雖荒僻點,但地盤還是挺大的吧?”外邊傳來混雜著風聲的土伯聲音。   許緣連忙點頭道:“土伯據地廣袤,小妖嘆服不已。”   “哈哈,馬屁少拍點。有些直性子的老家夥可不喜歡這套。”土伯搖搖頭。   許緣連忙點頭稱是,卻是翻了個白眼。   這不是土伯您老人家喜歡這套嗎?   “來,往南邊瞧,那是大玄山。”土伯的聲音響起,許緣趴在袖袍裡朝南盡力眺望而去。   一座赤色為主體的山脈映入眼簾。   許緣忍不住問道:“敢問土伯,這大玄山也是您管轄的地界?”   “這倒不是。”土伯答道,“大玄山有大玄國,他們自信奉他們的鬼神,與我井水不犯河水。”   “敢問土伯,這天底下的國家莫非都是如大幽大玄這般光景?”許緣想起那所謂的大幽國人,皆是穿著獸皮葛衣之類。   要知道,這可是前來祭祀的大幽國人,恐怕都是國中貴族,連件絲綢衣裳都沒得穿。   如果這天底下的國家都是這種水準,恐怕現在就還處在原始部族的年代了。   “這倒不是,中土那塊兒的國和這兒還是有很大差距的。”土伯想了想,道,“五千年前我還去過中土陰司,那裡的鬼神自詡為天朝上國,十分倨傲。”   “嗯,供奉出這種鬼神,大概他們的國人也不是什麼謙遜之輩。”土伯補了一句,“而且那群鬼神全都自稱為天朝上國,未免也太不值錢了些。而且,東夷那群家夥不知道什麼時候都當上天朝上國了,著實是可笑得緊。”   許緣對土伯和其餘鬼神之間的恩怨並不關心,他隨意附和了一句,又問道:“敢問土伯,如今中原是哪位皇帝當道?”   “黃帝?”土伯的聲音帶了些驚訝,“中原那個軒轅氏?黃帝這個頭銜已經不再延續數千年了。”   土伯看著袖子裡的袖珍赤蛇,道:“如今中原已經亂成一鍋粥了,軒轅氏傳了幾代,被夏禹開了個不好的頭,又經過幾次更替,如今可不比當年安穩。中原的三皇五帝們各自的血脈都建國交伐,但凡祖上有點名氣的都拿來扯大旗。”   許緣眼瞼跳了跳,夏禹?三皇五帝?亂戰交伐?數千年?   哪個他都認識,但是組合到一起卻讓他目瞪口呆難以理解。   土伯又補了一句:“我記得中原那塊,如今最大的大唐國乃是唐堯之後。其次是夏禹的不知道多少輩重孫立的後夏,嗯,虞舜也有個後裔立了個小國來著。嘶,中原這團亂麻,這麼算起來好像是軒轅氏在內訌?”   許緣收起了自己的猜測,不再說話。   果然和前世不一樣,隻是許緣料想中起碼大致脈絡應該是差不太多,結果現在都偏到沒邊兒了。   大唐什麼時候和夏朝一塊了?還有個莫名其妙的大虞。   這還僅僅是中原之地,現在告訴許緣那個犄角旮旯裡藏著蚩尤在磨刀霍霍都不奇怪。   半晌,順著幽都山轉悠了一圈,許緣趴在土伯袖袍內下擺也喝飽了天上冷風,土伯這才一把將許緣丟回了山頂石殿。   土伯坐回到上首石座上,下意識伸手捧起左側扶手上的半截火燭,端詳著其暗紅燭身。   “唉,我等鬼神,又哪裡有陰壽永享之說呢?”土伯緩緩搖頭,垂眼看向許緣,“小家夥,若是有的選,千萬別塑身為神。”   “哪怕強極一時,入天門索火精之輩,等到信眾潰散,世事變遷,哪裡又有無盡陰壽可供享用?”   說著,土伯搖了搖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淡笑著捧起這半截火燭,遞向許緣:“你看,就像這半截火燭,雖然能亮明光散去幽冥之暗,但到底有燃盡之時。”   “唉!”土伯看著殿下眼神略帶茫然的赤蛇,笑著嘆口氣,“果然是我年紀大了······”   許緣盯著那截火燭,心中卻是突然生出一抹古怪的感覺。   好香!   抖了抖腦袋,許緣努力按捺住心中的奇異感覺:“土伯,這是?”   土伯捧著火燭,眼神似乎陷入回憶:“這是某位已逝故交的遺物,其中蘊藏的香火雖是無源之水,倒也醇厚磅礴。”   “本來用不上留著想做個念想,不過你既有如此稟賦,倒也物盡其用。”土伯起身踏下大殿臺階,將半截火燭擱在許緣身前,“拿著吧,若是能借此有所成就,也算告慰了我那位故交。”   半截火燭穩穩當當立在地麵上,通體呈現出暗紅色的光澤。   許緣卻不敢輕易接過火燭,抬頭看向土伯,濃鬱的疑惑如鯁在喉。   土伯看向許緣:“想問我為何無緣無故將此物送與你?”   “或許是瞧你順眼吧。”土伯笑著搖搖頭,“當初天地始辟,我從楚地幽泉中孕育而生,好久沒有看誰這麼順眼過了。”   “況且,你恰好同我那老朋友有些相似。雖然臉麵不同,嗬嗬嗬嗬哈哈。”   許緣下意識瞥向視線角落,一條瑩白篆體小字無時無刻地綻放明光。   【不墮幽泉】   看到許緣愣在原地,土伯戲謔笑道:“怎麼,偷偷摸摸吃我的香火都敢,我給你反倒不敢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