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明山，山頂絕巔。 　　鵝黃色的山鹿心滿意足地趴伏在一處雲鬆下，天穹上灑落下正午熾熱的日光，曬得群生萬眾瞇起兩眼，心生怠惰。 　　嗯，其中包括了這頭山鹿。 　　山鹿慵懶地趴伏在雲鬆下，枝葉遮住大半曬人的日光，隻有小半束金線透過樹葉縫隙投來，曬得山鹿脊背發暖，愈發提不起力氣。 　　不遠處，白狐歪著腦袋盯著山鹿的舉動，漆黑的眼瞳內泛起疑惑的水霧。 　　它看看憊懶的山鹿，又扭頭瞧瞧蜷尾仰頭吞食日炁的花豹，望望蹲坐閉目一聲不吭的老狼。 　　雲鬆枝葉間發出窸窣聲響，金雕仰頭咽下一縷灼燙的日炁，抽空從枝葉縫隙間瞥了一眼目光亂飄的白毛狐貍。 　　視線相觸，白狐被金雕銳利的視線盯得扭頭看向別處，略顯不自在地伸出前爪踢踏著腳邊的碎石。 　　人族間有王侯將相販夫走卒之分，妖物精怪間雖沒有嚴苛至此的森嚴等階，但也不是全然不分上下的烏托邦。 　　隻不過人族間的地位劃分靠的是功名官位家世富財，而它們精怪間更加直接。 　　更多時候，看的甚至不是道行，而是體型大小和殺性深淺。 　　積年的妖精們能呼風喚雨飛天遁地，自然以道行多寡區分地位高下。 　　而它們這等精怪，呼不來風喚不到雨，上不去天入不了地，除了氣力大些身形長些，比其餘同族的獸類真沒多少不同。 　　生出靈智倒是個不小的優勢，但既然都成了精怪，大多也不願意留在族群裡逗弄愚蠢渾噩的同族，而是獨來獨往。 　　眼裡容得下的也隻會是其餘妖物精怪，而瞧不上原先的同族。 　　但同樣是生靈成精，一隻打洞小鼠和一頭斑斕大蟲豈能相提並論？ 　　哪怕道行相仿，後者也能一腳踏碎前者的脊椎骨。 　　同樣的道理，哪怕山頂群精的道行並沒有拉開太大的差距，花豹和老狼也不太瞧得上身形小巧的白狐和生性溫馴的山鹿。 　　一者身形瘦小，除非能擁有堪比那赤蛇一般的深厚道行，否則根本不被兩頭猛獸放在眼裡。 　　一者本性溫弱，以草葉為食，真鬥起來，花豹老狼自忖能在數合內咬斷山鹿的咽喉。 　　若非那頭赤蛇親口允諾讓它們一同登上這山頂共分日月精炁，兩頭猛獸哪裡會允許白狐和山鹿好端端地待在山上。 　　至於那金雕，也就本是天穹的掠食者，加上道行並不遜色於兩頭猛獸，這才沒有引起花豹老狼的排斥。 　　白狐收斂了好奇心，直身蹲坐，學著花豹老狼吞食日炁。 　　雖然不如日月輪替的第一撥精炁，但是蒼蠅腿到底還是肉。 　　修行本就是爭分奪秒，趕在壽命耗盡之前破開迷障以避死延生。 　　然而吐納炁息並不能十二時辰修持，而壽命卻無時無刻不在流逝。 　　這也就導致大多數精怪都在心神間繃緊了一根弦，不敢浪費一分一秒。 　　好在那條赤蛇接連三日沒有出現在這山頂，群獸並不清楚赤蛇消失的緣由，但也樂得沒有那大妖爭搶去大半日月精炁。 　　這幾日過得尤其舒坦，不用再吞吃旁人吃剩下的殘羹剩飯。 　　一陣窸窣聲陡然打破了山頂的寂靜。 　　雲鬆下的山鹿陡然豎起兩耳，扭頭朝著身後望去。 　　老狼和花豹睜開眼皮，白狐直起的上身下意識前傾下去。 　　雲鬆枝葉間的金雕都振翅登空，直至離地十數丈高矮才停下升騰之勢。 　　身形修長的赤蛇連頭帶尾足有十餘丈長短，千萬片赤鱗上泛起金屬光澤，在日光照耀下顯得尤其刺目。 　　赤鱗麵甲比起先前多出幾分刀削般的冷硬，更富神性而極大地抹除了作為掠食猛獸的兇戾感。 　　花豹咽下一口口水，下意識退後兩步，身形後傾，抬起一隻前爪懸於半空忘了落下。 　　老狼幽綠的雙瞳內閃過一絲驚駭的忌憚，或者說惶恐。 　　在它近百年的修行中，雖然大多數時間都待在山林之中修持，但還是稍有些見識。 　　眼前這赤蛇帶給它的壓迫感遠遠勝過前幾日，若是初見時對方尚且隻能算是頭見之生畏的大妖，現在帶給老狼的感覺則更像是······神？ 　　老狼使勁晃晃腦袋，曾遠遠一瞥那神光堂皇的身影逐漸同眼前鱗甲威嚴的赤蛇重合靠攏。 　　它突然生出一種理智看來極其可笑的念頭，這赤蛇像是明水正神？ 　　如果這話從旁人嘴裡說出來，老狼一定會極盡近百年風霜的惡意擺出最譏誚的嘴臉。 　　但這個念頭竟是自己本能從腦海裡冒出來的，這就不得不讓老狼埋頭深思。 　　究竟是自己精神錯亂了，還是這條赤蛇其實不是頭妖精，而是那尊明水正神特地披上一身鱗甲，扮作妖物來戲耍它們？ 　　許緣瞥了這群妖物一眼，緩緩搖曳著身軀朝山頂另一端而去。 　　在靠近山鹿的時候，山鹿沒來得及收回攔在地上的蹄子，險些被許緣徑直趟過去。 　　許緣一甩赤尾，將這頭蠢鹿的蹄子給拍了回去。 　　看著山鹿人性化的訕訕神色，許緣心裡沒有泛起多少波瀾。 　　這頭山鹿道行是這些精怪中最低微的一個，連橫骨也未曾煉化。 　　加之年歲尚淺，根本沒有意識到修行的重要性。 　　隻是不知吃了什麼靈材寶藥材才機緣巧合誕生靈智，或許得來的太過輕巧，並沒有珍惜這份機遇。 　　早晚有一日，這山鹿垂垂老矣大限將至，才會意識到自己的謬誤。 　　不過許緣並不打算糾正這山鹿的想法。 　　他收了山鹿的參藥的消息，救了對方一命又予了一份日精月華，已經是仁至義盡。 　　許緣自己尚未能顧好，哪裡有心思去渡旁人？ 　　他隻是心底存著一分底線，可不是什麼慈悲為懷的大善人。 　　一抽長尾，許緣迅速掠過起伏山巒，鉆過茂密叢林，直至群獸望他不見。 　　“蛻生”的效用是身軀潛力的增長，這點許緣暫時沒能覺察出來。找書苑 www．zhａｏshuyuaｎ.com 　　不過蛻皮之後，許緣倒是明顯感受到身軀內蘊藏的力道有極大的增幅，至少翻了一番。 　　連帶著越嶺翻山的遊走速度都大為提升，以往許緣需要趕上半天的路，現在隻需個把時辰就能行完。 　　一路掠過山嶺丘壑，直至傾塌石窟之前。 　　火牢之中，麵色枯槁的四個師兄弟靠坐一處，嘴裡各自叼著一根草莖咀嚼。 　　沈鑿發絲散亂，臉頰凹陷，兩隻眼眸泛起濃重的黑眼圈。 　　見到許緣回返，沈鑿眼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放亮，連忙從袖口抽出一遝紙張，舉起來揮了揮。 　　他麵色誠懇地雙手遞來：“我畢生所學劍技之術，行氣之法，盡皆在此。” 　　沈鑿回頭看了一眼臉上血肉結痂的師弟，深吸一口氣：“還請你守諾，放我師兄弟離去。” 　　“放你們離去？”許緣卷過這遝黃紙，錯愕地俯身看來，“我何時許過這種承諾？” 　　沈鑿聞言，瞳孔收縮，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容：“這，這不是您說過的？隻要我交出······” 　　“好了。”許緣打斷了沈鑿的話，居高臨下地望來，“我說過，你的全部武學，換你們的四條性命。” 　　“我守諾留下你們一命，可沒說過會放了你們。”許緣用蛇尾翻動紙張，四周隻傳來一陣嘩啦嘩啦的紙張翻動聲。 　　他兀地抬起頭，臉上多出一絲冰冷的笑意：“況且，你這武學，嘖！” 　　猶如惡鬼索命般的聲音在沈鑿耳畔響起，讓他脊背發涼汗毛乍起：“真以為我看不懂這玩意，糊弄鬼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