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師傅,你...” 活見鬼了?! 沉默寡言顏思錫居然會爆粗口?! 聽著副駕駛座上,那道打斷李榮發言的粗暴聲音,許亞林一整個愣住了。 原本在回答徐機長的提問時,本以為他就會回個“是”或者“不是”,結果他卻補充說明了好幾句,這就已經很讓人意外了。結果,一聽李榮說他這是“躲在大後方”,這顏師傅更是... “哎呀,老顏,你這麼激動乾啥子?我又不是說你沒卵蛋,不敢去前線。你那時候,昆明...你就說是不是後方吧?!” “我...” 本就不善言辭的顏思錫顯然是被李榮這話給懟尷尬了。 理智告訴他,李榮說得其實沒錯,他的確是在後方工作,並且也知道,李榮這話沒有惡意。可就是怎麼聽怎麼不舒服... “行了行了,少在這給人傷口上撒鹽啊。” 好在,有徐機長出麵圓場,並對有些不解的許亞林解釋道: “思錫,思錫...阿林,你聽這個名字,應該就能猜到他老家是哪裡的吧?” “無錫?” “嗯,那邊算是淞滬一線,開戰後最早的淪陷區。思錫他們一家,趕在鬼子來之前,跑了出來,一路逃難...等到了昆明的時候,原本幾十口人的大部隊,就隻剩下思錫和他大哥了。後來,他大哥也在長沙會戰中犧牲了...” “顏大哥的撫恤下來後,思錫就改了這個名字,更是一遍又一遍地寫請戰書,就想去前線給他哥,給他的家人報仇。結果嘛...和我一樣,都被摁在了中航公司...” “機長,不說這個了,好不?都是過去的事了,總是提它乾嘛。” 就在徐機長的話音剛剛落下之際,都不給許亞林一點,或是為揭開人家傷疤而道歉,或是說,表達一下對那為國捐軀顏大哥的敬佩的時間。顏思錫再次說了一段完全“不符合其人設”的長話: “去中航公司也挺好,顏家就剩我這麼個獨苗了。老師們不讓我去前線,也是為我好...再說了,現在這樣不也挺好,身邊都是咱們自己人。” “是啊,我們也老了,帶帶新人,等他們扛起大梁,咱們就可以功成身退咯~” “你可能不知道,之前的中航公司裡,幾乎全是老外的飛行員。” 似乎是發現了許亞林的茫然,不知道為何顏思錫,還有徐作浩兩人,發出這種感慨。坐在許亞林身邊的李榮,忽然伸手戳了戳許亞林: “不光是飛行員,整個中航公司,上上下下,到處都是美國佬。我這英語,都是當年被逼得沒辦法,才學會的。那群美國佬傲得很,一點中文都不學。隻要是溝通不便利,立馬就往機航處投訴,再進一步就是罷工。” “機航處的人也無奈,誰讓當時沒幾個咱華夏人能開動這些大家夥呢。就隻能忍著組織英語學習,要是有人犯到了他們頭上,惹了他們不快,那更是得一邊處罰相關員工,一邊私下裡跟人家說抱歉。一來二去,那群狗娘養的是越來越囂張,最後搞到當時的國民政府實在看不下去了,這才開始讓咱們自己人,逐步進入中航,就是要搶回這個主動權。” “是啊,那段日子真是...不說也罷。我最早飛DC-3的時候,也是跟的一個美國來的機長。平日裡不僅得好煙好酒的伺候著,在駕駛艙裡,但凡他心情不好,那是說罵你就罵你,說打你就打你,你還一點脾氣都不能有。一點不順著他們,他們就叫有你沒他,有他沒你什麼的,把你弄下飛機...” “可要是換一個美國佬去當副駕,嘿!那態度,就跟黃狗皮子見了鬼子似的,那叫一個親。” 繼李榮的話後,徐機長也苦笑著補充了一點自己的經歷。 與自己現在的處境一對比,許亞林似乎明白了李榮之前的不屑到底是打哪來的了... 哪怕隻是簡單的描述,尚能感到窒息。那就更別說身邊這群親歷者了... 許亞林完全相信,那些更多的,他們沒有說出來的經歷,才是真正的大委屈。甚至要上升一下高度的話,這玩意,完全可以說是民族的屈辱史。 因為,就在許亞林聽完這些話,有些感慨地對著身邊幾人說“辛苦了”的時候。前座的徐機長,反倒是豁達地擺了擺手: “有什麼辛苦不辛苦的,或者說,隻要有收獲,咱華夏人,還怕吃點苦?” “對比前人,我們雖然委屈,但好歹還能摸到飛機。聽當年公司裡的一些老人講,中航公司最開始的時候,完全就是一美國佬的包辦公司。飛行員、飛機全部由美國人負責,咱們按照他們的飛行裡程數,結算酬金。根本不管這飛行裡,到底是運了什麼東西...” “哪怕什麼東西都沒運,但隻要飛機上了天,咱們就得掏錢。而這,還隻是額外的,中航公司本身的收益裡,美國佬還要拿走一半。” “等到我37年加入中航公司的時候,我們已經拿回了80%的公司股權,我們華夏人也進了駕駛艙。這對比之前,就是一種進步嘛。” “再看看現在,駕駛艙裡都是咱們華夏人。不管乘客多少,收益也都是自己的...這又是一種進步...” “阿林啊,再到你們這一代人的時候,那進步就是,飛得更安全、飛得更好,爭取早日讓更多的人,都坐上飛機!” “飛得安全行,但讓更多人坐上飛機...我哪有那本事啊,這話您還是去客艙說吧。” 駕駛艙內,原本因談及過去,而顯得有些壓抑的氣氛,隨著許亞林的這句玩笑說出,頓時恢復了活躍。在短暫的低聲哄笑過後,閑話也到了結束的時間。 過了周口以後,第一段航程也即將瀕臨尾聲。在一聲“聯係武漢119.7,再見”的鄭州區調管製指令傳來後,機組也開始做起了落地漢口的準備。 “武漢你好,我想問一下王家墩現在的氣象怎麼樣?首都121。” 就在許亞林埋頭拿出一份充滿年代感的漢口機場進場圖的同時,前座的徐機長開口詢問起了機場氣象詳情。 “首都121,王家墩低空有破量層雲,地麵風2米每秒,風向110,能見度1200。” “阿林,準備儀表進近;阿榮,通知一下客艙,做好復飛備降的準備。” 在接收到武漢區調傳遞來的機場上空氣象信息以後,徐機長非常乾脆地做出了決斷。而李榮和許亞林,也絲毫沒有異議的開始為接下來可能麵臨的不同操作,做起詳實的準備。 武漢區調給出的氣象信息,簡單翻譯一下就是BKN clouds,字麵意思是Broken,實際表示的則是較多的雲量。用氣象八分儀觀測的話,天空中的雲量已經占到了八分儀的5-7等份。屬於僅次於OVC的大量雲量... 而層雲,又指的是整體呈現出層狀結構,覆蓋範圍較廣的雲。這種雲往往出現在氣象不太穩定的日子,並且雲底高度通常都低於2000米。 這種數據性描述,換到現實的場景大概就是:王家墩機場上空,彌漫著大量的灰白色雲霧。雲遮蔽了陽光,使得整個漢口,乃至武漢的人民都處在一片陰雲的籠罩之下。仿佛隨時,天空中都可能落下毛毛細雨,滋潤大地。 在這樣的天氣中,121機組想要落地,那必然是要從2800米的雲上,穿雲而過的。那麼在雲霧之中,視線幾乎完全被遮蔽的狀態下,飛行員們所能依靠的參照便隻剩下駕駛艙內的儀表。 更加麻煩的是,此時的華夏大地,乃至全球主流的導航設備都還是老舊的,在未來基本完全淪為了隻能提供參考價值的NDB導航臺。 NDB導航臺通常分為兩種,一種是航路導航臺。就比如飛行沿途所過的大王莊導航臺,就是典型的航路導航臺。這種導航臺的功率要求更大,一般有效作用距離不會低於150千米。而另一種,在著陸階段會用到的進近著陸導航臺,則往往被設置在跑道中線的延長線上。從距離跑道1千米的近臺,到距離跑道4千米的遠臺都有。 根據航圖上顯示的信息,漢口機場用的便是近臺。從理論上講,這種作用距離足足有70千米的導航臺,理論上是完全可以滿足導航需求的,隻需要機組將ADF指引改成漢口機場跑道上那臺NDB導航臺的頻道,就能跟著指引飛到跑道上。 可問題來了... 縱使這年頭沒有後世那繁忙的空港流量,相應的,進近航路也沒有未來那麼多,那麼復雜。但..它不是沒有啊! 尤其是漢口機場,還是一個軍民兩用機場。並不隻是為民航服務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想要在這種機場落地,那是一定得嚴格按照航路來飛的。不然沖突了,麻煩可就大了。 與此同時,漢口機場的IAF點,即起始進近點位於漢口以南的江夏方向。那裡距離機場跑道已經很近了,按照航圖上的要求。當飛機到達IAF點時,飛行高度需要下降到900米,換而言之,就是飛機將會一頭紮進雲霧之中。 並且在完全沒有目視參考的條件下,在900米高空的雲霧之中,盲飛至FAF最終進近點。在抵達最終進近點後,便開始快速下高度,並接近跑道。 在這個階段,飛機從900米的高空,下降到MAPt點,也就是復飛點要求的高度200米,僅僅隻需要7分鐘左右。 在區調給出的氣象信息裡,沒有提到過雲底高度,但卻提醒了能見度隻有1200米。 根據這一情況,許亞林分析出兩種可能:一是機場氣象不穩定,雲底高度處於變化之中,不太好準確估量;這二嘛...估計雲底高度非常低...甚至已經接觸到了地表!完全沒有報雲底高度的必要。 機場附近本就空曠,加上飛行員在飛機上,正常來說能見度應該是遠高於地麵上的。在這種情況下,能見度1200米,已經算是較差的能見度了。 在完全沒有目視參考的條件下,僅僅隻靠簡單的NDB導航臺來完成這種非精密儀表進近,並且飛機上還沒有自動飛控係統,完全需要飛行員手動操縱。 誰也無法保證,當飛機高度下降到200米時,究竟能不能清楚的看到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