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秋天很長，葉子落的很綿，唯一讓人受不了的是下雨，和夏天的雨一樣的悶，不一樣的涼。這裡的北方人能借著這股潮勁把麵頰上凍出來的紅都退回去，鼻炎也不犯了，可是你問他們舒服嗎？他們笑著晃晃頭，還行吧。茉莉他們這些生在貴州的北方人，除了口音隨了父母，這些自然氣候、飲食口味可是地道的南方人，茉莉在學校不遠的十字路口發現了賣烤臭豆腐的，抽空就去解解饞。下麵一個搪瓷的盆裡燒著炭火，方格的鐵絲網盛著略大於方格尺寸的豆腐塊，搪瓷盆的邊都被燒缺了，鐵絲網卻是反著亮光的，這小販應該會在每天營生結束之後使勁的刷掉一些附著在鐵絲上的碳，這樣的烤臭豆腐不會帶糊味，也不像炸的那樣油膩，蘸上細辣椒麵，一年四季都是“打牙際”的好選擇。連著一層蘸料咬下去，先是偏硬的酥，再是柔軟的豆腐本真的香味，也不用咀嚼幾下，就把各樣滋味都咽下去了，一般茉莉吃了豆腐是不會馬上喝水的，生怕這一沖卸掉了所有的意思，好東西不就是用來回味的嗎！ 　　這回帶著姚啟明來吃這個臭豆腐，茉莉是想酬謝一下他這段時間對自己的照顧，本來姚啟明是不願意來的，耐不住茉莉生拉硬拽，而且哪有這樣清秀的姑娘盛情邀請；自己卻嚴詞拒絕的道理呢！擺攤的大娘看見茉莉帶了個男孩來，臉上可是綻開了花，說著外地人聽不懂的普通話，多給姚啟明夾了幾塊，茉莉連忙答謝，非要多塞給大娘錢，推搡之間姚啟明趕緊解圍，邊說邊掏出錢“來來來，你倆別爭了，我請這頓，大娘也是熱情，多給了我們就吃著啊！”“絲噻！拿個去...”“那好吧，謝謝大娘啦！”茉莉一臉通紅，被姚啟明攔回板凳上。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本來是我請你的，我還給你！” 　　“哎呀不用不用，搞得那麼客氣，下回的好吧，下回你來。” 　　“那一言為定啊！”茉莉斬釘截鐵。 　　“你總來這啊？” 　　“是啊，這家的好吃！” 　　“是好吃，可也不太衛生，咱們還是少吃的好，學校北麵食堂裡新開了一個檔口，挺不錯的。” 　　“嗯，過兩天去嘗嘗...”茉莉吃了一大口蘸滿辣椒的豆腐。 　　姚啟明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茉莉也沒好意思再要來，其實心裡特別想把那半碗也蘸上厚厚的辣椒麵，全都吞下去，一定會頭皮一陣發汗，再哈出口熱氣，散到仰頭四十五度的潮濕空氣裡，就把辣勁和燙勁緩解了，還有點不甘，巴咂巴咂口腔裡剩下的酥皮，滿意的回去。 　　回到學校茉莉去教室復習，姚啟明去會議室參加生產實習動員大會，於路無話。 　　一個月之後姚啟明就下鄉了，茉莉還是會時常懷念這位對自己關照有佳的學長，與辯論社其他幾個同屆的女同學說起這位優秀的前輩，無不是稱贊他的耐心、熱忱和平易近人，男生們就不一樣了，也會有那爭風吃醋的學長，看見這些麵露桃花的妹妹們，一揚脖把她們驅散了，都趕去做自己的事。大學的時光充滿了這些美好的小念想，茉莉也會在回家的時候和弟弟妹妹們講起，這三個燃起憧憬之火的小眼睛告訴自己一定要和大姐一樣到大學裡去見識見識，這該是什麼樣的琳瑯呢！初二的老三和五年級的老四都不會有二姑娘這樣的渴望，“大學可快點來吧，也許我也會遇到這麼優秀的學長，我還會繼續當學生乾部，學了本事就掙錢了，到時候給弟弟妹妹、爸媽買禮物......我要去個東北的大學，爸媽也一定會高興的。” 　　二姑娘為了自己的大學夢心無旁騖地堅持到了最後，可是報誌願的時候可犯了難，老金想二姑娘學工業，既然能回東北，就要有手藝留下來，老金媳婦總覺得女孩家的學個師範、護士都是很好的，而且人家工業大學可是更要理科生呢，二姑娘也不對口，老金和媳婦都拿不定主意，二姑娘翻了一會招生計劃，斬釘截鐵的說：“我去沈陽學紡織吧！”特意回家的茉莉這時候在說話：“就讓妹妹自己拿主意吧！”“我在這軍工企業呆久了也不清楚外麵都是什麼情況，國家的大型工業這塊我覺得是有前途的，咱們的飛機一定會越造越多，你媽說的也對，女孩也別做這麼累的活了，你決定好了就報吧，爸支持你。” 　　於是金梅成了金家第一個回到東北的人。 　　送走了老大老二，老金一天喜氣洋洋的，誰家能出倆大學生啊！可家裡這倆小的真是不愛學習，老三小時候像個假小子，成天的出去野，弟弟大一點了就倆人組團出去野，常常是倆人一起灰頭土臉的就回來了，免不了老金一頓訓，拿起笤帚就要打，老金媳婦就一手攔著，一手給兩個花貓擦臉，如果出去打仗還打輸了老金就更氣了，不等收拾完就給他倆關進屋裡，老大老二那時候也習慣了，聽不見似的在餐桌那看書。 　　老三的青春期來的早，假小子聲音都變得有氣無力的細膩了，把頭發散下來也是個白白凈凈的、不輸給姐姐們的美人坯子呢！老三眼睛隨媽，大雙眼皮還泛著些細紋，雙酒窩，右麵有一顆很鈍的小虎牙，一笑起來可是甜到骨子裡去了，個子也是隨了媽，比姐姐們矮了半頭，這做錯事了歪頭撒個嬌，誰還能說個不字。院裡的叔叔阿姨都說最淘的老三可真是應了女大十八變，這到了結婚的年紀還不讓人把門檻踢平了，老金這時候樂歸樂，總會說一句：“可別誇了，這一天也不好好學習，情等著嫁人啊，不是那事！”可不是嗎，老三初中蹲了一年，就因為和班裡同學一起期迷小說和朦朧詩，實在跟不上課，高考考過一次232分，同學們都去上好大學了她自己在家呆著，這一下才刺激到老三，說什麼都要再考一次，哭的梨花帶雨，全家人都安慰不了，老二急得要從東北回來。 　　金小玫打這以後突然特別要麵子，把自己前幾年的滿不在乎都裝到心裡，在子弟學校復習的兩個月，老金特意去囑咐廠裡老師多關照點，本來老師也喜歡小玫，就下午給她開小灶，但是老三突然不乾了，死活不去上學，嚷著要去沈陽的二姑家復習，貴州是沒法呆了，不讓去就哭，老金沒辦法讓媳婦帶著她回一趟老家，正好挺久沒見到二姑娘了，順道去看看。小玫小時候跟著爸媽回去過，知道二姑在沈陽的重點高中裡教歷史，而且那時候老家的親戚裡麵就這麼一個知識分子，對老金這幾個孩子視如己出，老三能來她也是特別歡迎。老三非學理科，二姑隻好求同事沒事給老三答疑、輔導，也算是沒白費功夫，老三這一年踏踏實實的靜下來復習，五月份回的貴州，一考長了一倍的分，夠省裡重點本科的分了，因為是先報誌願，老金可沒想到姑娘能這麼爭氣，高分學校沒敢報，寫了貴州師範大學物理係，老三也不知道自己想學什麼，反正是爭了口氣，讓人刮目相看一把，就去念吧。按說老金該是心理一塊石頭落地了，但是這後麵不是還有寶貝兒子嘛，小玫第二次高考也是立勛的第一回，發揮的就是自己水平，381分，他自己就想念個專科得了，可是一看小玫這分，臉上掛不住了，本來家裡學習最差的是老三，怎麼成了自己？這讓金公子承認自己不行可真是太難了，可得證明自己，怎麼能比降級到和自己一年的差，那就再來一年！ 　　老金看兒子挺有誌氣，也不勸，由著兒子回到子弟學校繼續復習。在家呆了一禮拜，立勛就回學校了，老金給提前囑咐的理科快班，但是到放暑假前立勛就常哭喪個臉回家，問他哪不舒服也不言語，給老金急得抬手就要打，這立勛才說話:我想轉文科班。老金消了氣，兒子好歹是自己想怎麼合適、怎麼能考好點，第二天就去學校找老師給轉班了，可老金哪知道這小子就是以前小說、報紙看得多，一直歷史、政治成績還不錯，而且拿起來就背，不用像物理化學那麼費腦子，出點成績還不容易？子弟學校給高三學生就放一周暑假，立勛暑假後就去文科班報道了，誰也不會想到這節骨眼上還會有人轉班，文科班的同學們都記住了這個倔強的清瘦男孩。這班裡幾個成績好的比理科班尖子厲害，差不多能上BJ上海的大學，隋進朝和蘇南是裡麵最拔尖的兩個，進朝目標是人民大學，蘇南想去廈門，這兩個人都寫的得一手好文章，對於時政和歷史也能點評的有理有據，可以說是班上的風騷人物。立勛對時政歷史還是有兩把刷子，很快就能和這倆人討論到一塊去，時常還要找來老師辯一辯誰更能切中時弊。可復讀生確實是比不了人家尖子生，雖然是理科班轉來的，立勛也比不上人家的數學，幾次模擬考一下被甩開了檔次，兒子不急老子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一邊老金想著求子弟學校老師給補一補數學，一邊老四乾脆不學數學了，成天的背文科，和人家尖子辯論出風頭，到了四月份看著兒子偏科嚴重，老金索性讓兒子去市裡退下來的張主任家補習數學，不去學校了。臨走在教室收拾東西的時候蘇南給立勛塞了張紙條，因為老金在門口等，立勛回家才看，上麵俊秀的字體寫著：好好復習，廈門見！這顆石子可激起了漣漪，立勛是又害羞又興奮，不住得走神，麵前這些輔助線和公式哪有這麼大的能耐拉回這樣一個半大小子的心 　　日子飛快，天氣越來越熱，蟬鳴也越來越吵，坐在教室裡不出十分鐘凳子就被汗氳濕了，T恤汗透了一件又一件，女孩們雖然額頭上冒出幾滴汗珠，也還能坐住，男孩們燥的難受，接上一盆涼水從頭澆下，擦把臉換件乾燥的背心就再去繼續演算、去一遍一遍重復，誰也不知道這樣做能得到什麼，可堅持下來的人走著走著，花就開了。老師也怕打擾這些沉靜的少年，輕腳來到教室門口，瞄一眼那幾個“壞小子”沒在教室，就安心回到辦公室，灌一口茶水，繼續批卷，這時候沒什麼可講得了，認真找出錯誤，發回給學生們，他們自己就是老師，這時候答疑是唯一的任務，誰還不在希望這些少年們能帶著朝氣有一個美好的憧憬，無畏是這時候他們最厲害的能力。 　　隋進朝如願去了人民大學，蘇南也在廈門成了文青，後來進朝在BJ安下了家，還和立勛有過幾次聯係，可立勛再也沒有見過蘇南，留在貴州學進出口貿易的他怎麼好意思回首那時候的甜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