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很滿意自己一個中專生,四個孩子都是大學生,在立勛上大學這年老大和下鄉回來提乾的姚啟明結了婚,轉過年來老二也結婚了,新郞叫楊開宗是鐵嶺人,也在沈陽上學,倆人是在考公務員的時候認識的,小夥子有點微胖,方方正正一張黑紅的臉,神色炯炯,認識二姑娘的時候挺楞,直接就在排隊交表的時候轉身臊著臉說:“你好!同誌,我覺得你可以先交,站我前麵吧。”“不用不用,我也不急,謝謝了。”“那好,我叫楊開宗,報的機關。”“我叫金梅,報的衛生口。”這兩人也不在一個地方工作,可楊開宗老是能騎個自行車出現在二姑娘眼前,二姑娘也來了楞勁,大街上就喊他“你是不是喜歡我啊!”楊開宗車一扔,捋了一下背包帶,反而欲說還休,大紅個臉直勾勾看著二姑娘,來回的人們捂著嘴看著她倆好不害臊。楊開宗家裡是農村的,但是三叔在機關是個乾部,關照他在機關留下了,跟著宣傳部當個乾事,小夥子也算勤快,幾年間也學會了人情世故,成了單位的骨乾,但是想晉升可不是個容易事,二姑娘那也是一樣,在窗口工作了幾年才回到了辦公室。機會總是會留給有準備的人,市裡紀檢口有了一個空缺,領導找開宗談話,意思就是把這個機會給這位踏實肯乾的年輕人,開宗也開心,一回家就把正在做飯的二姑娘抱起來,轉了個大圈,二姑娘一頭霧水,不明白自己老實沉默的新郎有什麼喜事這麼外放,聽了他磕磕巴巴說完的好事情,二姑娘也是心底裡高興,可也自己較勁:我什麼時候能等來這機會呀!這對小夫婦正慶祝著,門口傳來厚重、緩慢的敲門聲,開宗放下妻子,出來開門。 “誰啊?”沒有答復,還是幾聲悶著的敲擊聲。 “喲!三叔!來的正好!我有個好事跟您說!” “嗯,我知道。”三叔和藹但是意味深長的地笑著說“來,你出來,我也有事找你。” “啥事啊叔,屋裡坐唄,一起吃飯!” “哎呀,你來”三叔一揚脖。 三叔在樓梯口給開宗遞了一隻煙,開宗趕忙掏火給點上。 “開宗啊,三叔知道你要去紀檢了,這說明你這幾年乾的不錯,三叔沒看錯你。” “哪有,都是三叔交代的我們領導照顧,沒有三叔哪有我今天。” “開宗啊,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不能去紀檢。” “咋啦三叔?”開宗腦門一下子出汗了。 “你知道你弟開軍在紀檢工作嗎?” “啊?這......” “你也知道三叔啊就這一個心病,開軍身體不好,也不如你有文化,三叔歲數也大了,你還有的是機會,三叔啊這就能給你運作一下,咱們先到基層去,然後過幾年回機關,一下待遇就上來了......” “啊......三.......三叔,那......” “你考慮考慮,......上去吧,我走了。” “三叔,留下吃飯唄。” “不留了,晚上還有個飯局。” 三叔這一露麵一下讓開宗不知所措,直到手裡的煙燃到煙屁股燙了一下手,這才回過神,不得不麵對這樣的抉擇。 “三叔走了啊,啥事啊,還親自來一趟?” “啊,沒啥事,先吃飯吧。”開宗拿起筷子給妻子夾菜,雖然肢體動作上還算協調,可眼神裡的為難出賣了心裡的矛盾。 “你可拉倒吧,你一有心事就這個表情,到底怎麼了。” 開宗明白這是自己報恩和前途的選擇,這要是科裡那幾個一心往上爬的小子可是不難選,遇到這樣一個耿直的漢子就犯了難。二姑娘明白丈夫的想法,誰又能一下子拎得清這其中的利弊,她竟然覺得丈夫會讓給三叔兒子,這份情似乎更重要,但她不能說出來,丈夫怎麼選擇都是本分,所以二姑娘一邊小口的吃著,一邊斜著眼等待此時沉默的男人。開宗這頓飯吃的味同嚼蠟,二姑娘準備的紅燒肉加了一些豆腐泡,他吃著吃著停在了一塊五花,把肥肉夾開碾碎,這層白色的脂肪散進米粒裡,才被他吃下去,另一半瘦肉被他似乎是無心的夾給了妻子,這時候隻能聽見二姑娘嚼碎菜葉纖維的聲音,這男人像是一隻警覺的貓,咀嚼又觀察食物,這碗飯才吃了一半,這隻沉默的貓說話了:“我吃飽了。” 接下來的幾天,開宗沒去找領導也沒給三叔回話,除了完成工作其他時候都在看著桌上那盆文竹出神,直到領導通知他第二天參加調崗投票,失了魂一般回到家,妻子已經把飯預備得了,他夾了一口酸辣土豆絲,一下刺激到下嘴唇的大片潰瘍,疼得眼淚崩出來了。 “喲,上火這麼嚴重啊,快喝點水,一會咱倆下樓溜達一圈買點藥吧。” “嗯,明天調崗投票,我還不知道咋辦。” “三叔來過電話嗎?” “沒有。” “你也沒找領導?” “沒有。” “要不咱們一會去找一趟三叔,看看有沒有緩。” 家裡電話剛好響了,開宗臉唰的一下白了,手裡的筷子斜著插到飯裡。“應該是三叔,我接吧。” 電話接了沒幾秒,開宗一點聲音都沒有又放下,回到桌旁。 “誰啊,打錯了嗎,咋這麼快?” “他說,明天我要是參加投票三嬸就不是我三嬸,開軍就不是我弟弟了。”開宗咬著後磨牙,下頜角明顯鼓起來,拔起來筷子停頓了一秒,又立即放下,再去拿起電話,迅速的撥通了一個號碼,也是沒幾秒,聲音很小,幾句話之後就坐回來了。二姑娘飛著耳朵也沒聽清,這時候她也焦急,放下碗觀察丈夫的反應。 “怎麼了,你說話啊!”二姑娘終於憋不住了。 “我告訴領導了,明天不參加投票。” 一個月之後,開宗調任到沈陽遠郊一個鎮就任,這對夫妻隻有在周末相聚了。三叔沒有食言,介紹了許多區級和市裡的領導給開宗認識,算是給他鋪下了一層關係網,這位大學生很快也在各處的應酬中出現,啤酒肚稍微起來了,剛巧這時候迎來了兩人的女兒楊景秋。 這外孫女的出生可樂壞了老金,帶著媳婦浩浩蕩蕩來沈陽看孩子,茉莉也請假帶著兒子來了。老金的大外孫三歲了,名字是老金給取得--姚金皓,沒有長孫跟自己的姓,也讓自己這四分之一基因留下點印記,媳婦說他真是老頑固,一輩子了都是個墨守成規的臭石頭,老金樂得皺紋都摞起來了,“你這婦女頭發長見識短,這叫尊重女性,女性能頂半邊天,現在都時興給孩子起名帶個娘家的姓。我可不頑固啊,改革開放都多少年了......”“得得得,少和我說你那套歪理。”這回老金也主動請纓,可是之前在家光顧帶金皓了沒什麼準備,被開宗搶了先,孩子出生在九月份,正是滿天落葉的時節,就叫她景秋。老金媳婦看著金皓似懂非懂的扒著床邊看妹妹睡著的樣子,從心眼裡的開心,眼圈一紅,邊笑邊給自己擦眼淚,茉莉也趴在母親的肩膀上,像是被傳染一樣,把老金媳婦特意挑的紅外套打濕了。“誒誒誒!你倆去外麵整事去啊,我看......看......這孫女還看不夠呢。”“爸你都磕巴了還說我們呢!” 回貴州的火車上茉莉哄睡了兒子,兀自望著窗外出神,臉上泛著微笑,時間過得是真快:妹妹也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淘氣的兒子難得才有這樣一會消停的時間。撕開一桶泡麵,倒上熱水,等著在這密閉的車廂裡填飽自己的肚子,能不虧待自己的味蕾,這樣的蔥香排骨也算是望梅止渴了。這當口,茉莉望著窗外麵出神,不知不覺北方秋高氣爽的晴天被幾朵烏雲逐漸吞噬了,甚至接下來的幾百公裡的路,小雨纏綿地沾濕了車窗,南方還是來了。 幾年她過得並不順意! 姚啟明憑借出色的專業技術和他的高情商很快晉升到了氣象局的科級乾部,雖然應酬不多但也是時常的要去調研開會,兩人聚少離多,可哪對小夫妻不是這樣奮鬥呢?恰逢茉莉畢業分去的國企改製,風雨飄搖,父親所在的軍工企業轉向民用與日本企業合資做汽車,茉莉就辭了鐵飯碗回到老廠從事和自己專業對口的工作。開合資廠可是老廠的一件大事,家屬區誰不在討論這個事情:到底去不去民用。畢竟軍用這邊效益是日薄西山,可離開了就沒有原來的待遇,得從著外商的規矩。老人們都在擔心的時候,家屬區的生力軍們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成為新合資企業的一員。茉莉加入新廠籌備的工作裡全情投入,這天在單位忙得身心俱疲,回到家裡隻想躺下,姚啟明滿身酒氣的回來了。誰能想到這是兩人分手的導火索。 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在我們的飯桌上時興了幾千年,本來吃飯是需要咂摸、談判是需要機警的,這兩個不太相容的事情必須要通過一起夾菜、轉桌才能融洽一些,這時候來一杯酒、幾句祝酒詞,或是加上劃拳這樣的花招,就更讓氣氛推向高潮,這人和人的感情就一杯一杯積攢起來,對方成了你把酒言歡的兄弟,就隻好一起瀟灑走一回,互相成就,自然達成理解讓步,你儂我儂,再約上一局,不醉不歸。 “怎麼又喝這麼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茉莉顫顫巍巍把丈夫扶到臥室。 “和BJ來的專家一起,稍微多喝了點。” “可別這麼乾了,不光你自己難受,我這累了一天還要看著你。”茉莉牢騷了幾句。 “要我說你就別上班了,在家帶兒子,我去拚事業就好了。”姚啟明雖然混沌但這口齒還很清晰。 茉莉不言語,給他換好了睡衣。 “誒,別走,我和你說啊,我們這又有個大項目,國家級的,我可能會去當主任。我們那幾個老家夥還不服,他們會嗎就逞能,還不得是我......” “得得得,大專家,我還得把剩的工作弄完,明天開會要用啊,你就睡吧。” “......誒,做什麼啊,你那點工資都不夠辛苦錢的,明天,就明天你就去辭職,把兒子從你爸那接回來......” “你鬆開我,不用你管我......” 茉莉一掙脫重重摔在了地上,握著紅腫的右手腕,踉蹌的站起來,這時候發現丈夫已經睡著了,可這口氣怎麼能咽得下,可又不能扔這個家夥在這,而且跑回娘家也太沒責任了。第二天一早,姚啟明做好了麵條,叫起來在沙發上睡著的妻子。 “吃飯,一會別遲到了。”他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茉莉不知道怎麼麵對他,也不吭聲,洗漱完帶上文件就走了,頭也沒回。 一連這麼幾周,除了周末帶兒子的時候,兩個人一句話都沒有,早上茉莉看都不看桌上的早餐,晚上也是給自己加班,回來就在沙發上對付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