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啟伢子也去排智取威虎山啊？他會啥啊？”因為排練結束的早，姐姐這幾天不到下班的點就回家了。恩遙難得在廚房和姐姐一起準備晚飯，也難得有這麼多的時間跟姐姐聊天。 　　??????“那個美男子？他是報幕的。人家可不簡單，是基地頭頭指定的。聽說被哪個頭頭家看上了，要招為女婿呢。” 　　??????女婿？啥女婿？恩遙本意想問，到底是哪個頭頭，是頭頭看上的還是那家的女孩子看上的，由於太感意外，有些言不達意了。 　　??????“女婿你都不知道啊？什麼水平啊你？” 　　???????“女婿誰不知道啊，受驚嚇的家雀愛飛，梳分頭的女婿難追。” 　　??????“哦，為什麼梳分頭女婿難追啊？” 　　??????“因為他有兩個方向。”恩遙用手比著額頭前兩個方向，一本正經地說。 　　??????“你瞎說。哪禿子咋辦？” 　　???????“禿子好追的，一片坦途啊。”恩遙嘎嘎笑著說。 　　?????????姐姐也被恩遙少有的健談逗笑了。姐弟倆的笑聲像傍晚的燈光一樣祥和一樣穩暖。 　　?????????“明天中午記得去三用食堂啊，我不能回來給你燒飯了。”姐姐叮囑著恩遙。 　　????????其實，啟伢子一點都不高傲，除了他精心修飾的小胡子。你要是真看見啟伢子掏爐灰乾家務，你不會想到他是個美男子。他有一絕，用一根細細的藤條打蜻蜓，尤其是那種飛的及快的“大綠豆”，而且打下來的是活的，綁上細線還會飛，他弟弟妹妹在夏末秋初幾乎天天都在他們的小同學麵前放飛著顯擺著，一群小孩子跟著大綠豆跑著。偶爾有多的時候別的孩子也會有綁了線的“大綠豆”飛著玩。恩遙也試過，力道掌握不好，打下來的蜻蜓非死即傷。反正恩遙沒有弟妹等著要蜻蜓，所以恩遙懶得滿山追蜻蜓。可是當你看見啟伢子大冬天穿個褲頭在水池邊，從頭頂往下倒自來水時，你又不能不說他就是美男子，看看他緊實的肌肉，看看他白皙俊朗的臉龐，白裡透紅啊。是野獸華男他們所不敢比也比不了的。一次，大官二肥還沒去大連的時候，二肥悄悄抓了把雪硬塞進啟伢子後脖梗裡，啟伢子也是忙彎腰抖雪，伸手到後背抓雪。大客啦恩遙啦大官了，都笑得東倒西歪的，二肥說，你不是天天洗涼水澡嗎？你也怕冷啊 　　????????這能一樣嗎？你這涼水是順著脊梁骨往下淌啊。 　　????????你這涼水澡白洗了。 　　?????????喔操，洗涼水澡就不怕冷啊？那海軍冬天不要穿衣服了。 　　?????????三用食堂就座落在廠大門口。一個挺大的建築。三用是指它的功能，職工食堂，職工會議廳，廠電影院，文藝匯演廳，孩子們吃美食的解饞廳。應該叫多用食堂，可廠子裡的人隻叫三用食堂。廠子裡的孩子恐怕都吃過三用食堂的烤餅，表麵帶有糊嘎巴，裡麵的糖汁湯嘴，不小心淌到手上，燙手不說，你還得用嘴去吸吮手上的糖汁，黏糊糊的。還有三用食堂的紅燒肉，塊大一口吃不了，一口咬下去，肥油香氣滿嘴都是，酥爛的肉咕嘟一下就滑到肚子裡去了；隻是要小心，有的肉皮上立著一根根的毛茬子，要把肉皮咬了吐掉。三用食堂再往前十來米就是廠大門了。以前站崗的是解放軍，後來是保衛科的站崗。倒也不為難孩子，隻要你說出你父母是誰，哪個單位的，進廠乾什麼，一般都可以進去。現在的三用食堂是排練廳。基地的匯演還有一個多月就要開始了，所有參加演出人員全部脫產排練，這是廠革委會的決定。全體參演人員務必要全力以赴為我廠爭取最大的榮譽。 　　???????三用食堂有主席臺，主席臺在食堂的最前麵，高出地麵約一米的樣子。沒有樂池，演員在臺上練身段步態唱腔念白，樂隊在臺下練旋律節奏和聲統一快慢。嘈雜熱鬧。這裡的人不少都是恩遙認得或聽說過的，比如演楊子榮的，就是那個喝酒喝手術了的，外號半啦胃。比如李勇奇，不就是李洋他爸嘛。那個演欒平的叫鄒廣西，他還是廠籃球隊的後衛，投籃很準。 　　?????????臺上的楊子榮正在唱：小常寶控訴了土匪的罪狀，字字血，聲聲淚，激起我仇恨滿腔…… 　　?????????很快恩遙就看見了他姐姐恩媛，站在少劍波邊上的那個小白鴿，挎著藥箱，攥著拳頭，一副怒火滿腔的樣子。真沒想到，站在舞臺上被燈光照著的姐姐，真的很好看很飄亮。恩遙好像頭一次發現姐姐這麼漂亮，以前恩遙隻是覺得姐姐和母親長得很像，今天他覺得，凡是像母親的地方都是姐姐最漂亮最美麗的地方。 　　?????????小四眼呢？她不是演小常寶嗎？ 　　????????這時候的小常寶正伏在她爺爺的胸前做哭泣狀，背對著臺下。 　　?????????停停停，誰見過帶眼鏡的小常寶啊？小常寶怎麼可以有眼鏡啊？獵戶的女兒哎，摘下來，把你的眼鏡。很嚴厲很不客氣的聲音是蹲在臺前的導演發出來的，就是那個演座山雕的老曹——鷹鉤鼻子老曹，檢驗科長老曹。 　　????????小四眼轉過身來了，這下恩遙終於看清楚了那雙眼睛，含著淚水含著委屈確在努力地睜大努力地和哭泣做鬥爭得眼睛，小巧的鼻翼每一次輕微的抖動，那肉肉的嘴唇每一次輕微的抽搐，恩遙都看在眼裡疼在心裡。那倔強不屈的眼神是恩遙沒見過的陌生的讓恩遙震驚。排戲原來也不容易啊。 　　?????????樂隊的，注意了。弦樂要跟著大客走啊，他是你們的首席，低音要跟上趟，本崩本崩，要把亮的部分放在弱拍上，拉管你要穩啊，你是背景，要像山一樣穩，厚重。手風琴你咋回事啊？磨磨唧唧不清不楚的，花點時間多練練。還有你長笛，你的吐音我沒聽出來啊，你要吹得每個音符都是跳躍的啊，要像寒風打在雪堆上啊，要亮要清楚。這個鷹鉤鼻子老曹，座山雕老曹真有一套，他近乎咆哮著批評著，指揮著。沒人敢出聲敢反抗。 　　????????長笛長笛，你邊上的那個誰啊？排練期間閑人免進你不知道嗎？ 　　????????呼的一下，燈光打在了恩遙身上，恩遙就是那個閑人。令恩遙吃驚的是，這個長笛竟然是啟伢子，他什麼時候會吹長笛的？他不是報幕的嗎？ 　　????????而令老曹吃驚的是，又冒出來一個美少年，乾凈有棱角的英俊少年。老曹大聲問： 　　?????“大客，啟伢子，是你們同學吧？” 　　?????“是同學，他是小白鴿的弟弟。” 　　??????老曹回頭看了看恩遙的姐姐，姐姐點點頭。老曹又回頭看著恩遙低聲嘀咕著，這老郝真有福氣，一雙兒女長得如此標致，到底是江南水鄉來的。 　　??????“小夥子，喜歡文藝嗎？來演個小分隊隊員怎麼樣？滑雪的加上大客啟伢子還缺幾個人。” 　　??????恩遙不知道咋回答，就看向姐姐，姐姐也不知道咋辦，也怔怔地盯著恩遙看。 　　???????“行了，就這麼定了，回頭我和你爸說。這麼英俊的小夥子，給外廠的看看，我們廠的小夥子大姑娘個頂個的一表人才。” 　　???????“沒什麼好擔心的，你姐姐，小常寶，還有華男姬軍才他們幾個，都不是職工，都是借演的，每人每天都有三毛錢半斤定量的補助，你也照此辦理。” 　　????????啟先廠子分管頭頭還不同意，說就演一場滑雪的就加一個人不合適。老曹說，嫌他事少？這好辦。老曹給恩遙找個塊薄鐵皮，專門負責打雷，需要打雷的時候，恩遙就把鐵皮使勁一抖，嘩啦啦的，還真像。又找焊工焊了個小鐵三角讓恩遙敲，恩遙問我什麼時候敲啊？敲多快啊？老曹說，你管他呢，你別敲太大聲就行了。就這樣，恩遙就成了廠文藝隊的混混。恩遙和姐姐繪聲繪色的把這些事講給父母聽，父母親都笑彎了腰說，這個老曹真有辦法。恩遙雖是混混，可他的家夥事兒最大，那塊大鐵皮不好卷，拿起來真費事。 　　????????老曹有個寶貝，是一本像《人民畫報》一樣大小的書，油印的。這本油印的書在廠宣傳隊裡傳抄了好久。書上的字寫得比語文老師的字飄亮多了。用縫棉被一樣粗的棉線兒裝訂的。是一本全套的簡譜歌集《長征組歌》。這把大客啟伢子他們激動得不行，非要借來抄，一筆一筆的，還要墊復寫紙。搞得他們的手都成藍色的。不過他兩個的字也漂亮了許多。恩遙來得晚，啟伢子大客沒準備他的那份，恩遙隻好借他倆抄好的歌片兒抄。 　　????????老曹性格外向，是廠子裡為數不多幾個敢穿呢子大衣戴禮帽的人之一。一點也不隱瞞這本書，還時常說，都是歌頌共產黨，歌頌紅軍的，歌頌領袖的，我看誰敢反對？可他嘴大管不住自己，非要評論說《情深意長》的旋律最美，歌詞也最美，這下被主管的頭頭找去談話了。說五彩雲霞最美，那紅軍不怕遠征難哪？四渡赤水出奇兵哪？哪兒不美了？老曹說，美啊，我沒說不美啊。為什麼是五彩雲霞最美呢？那個頭頭姓金也是一根筋，非追問。老曹說，是西北的老百姓喜歡東北的解放軍多一點呢還是東北的老百姓喜歡西北的解放軍多一點呢？你說。姓金的頭頭懵了，不知道咋回答。加上匯演時間緊廠子裡的乾預，談話不了了之了。 　　????????啟初恩遙的父親見恩遙天天趴在飯桌上寫東西，還以為他又在抄小說，姐姐說，不是小說，是歌片兒，長征組歌。父親忙說，不要抄了不要抄了，我有的。果然，父親一陣翻找之後，在一個帆布軍用雙提包裡拿出了一本書，比老曹的要小一些，也是油印的，字刻得更漂亮的《長征組歌》。哈哈，這下啟伢子大客要氣死了。恩遙高興得連牙齒都在笑。姐姐說，你瞎高興什麼？你又不識譜。 　　???????真的，隻認得哆來咪發，恩遙既不會爬音階也不識得音符，離看歌片還差十萬八千裡。這不行啊，得找大客。大客很耐心，指著歌片兒說，你不是吹笛子嘛？你咋吹的？這是四分音符，還有八分音符十六分音符，點是附點音符，你慢慢記，都是唱得快慢的意思。底下扛越多就要唱得越快。你每天唱哆來咪發嗦啦西哆來咪，這個西後麵的哆隻能唱一個，很快你就會爬音階的。你笛子就練《我愛BJ天安門》和《火車向著韶山跑》吧。練到不看歌片也能吹，我再幫你找老師。啟伢子咋練的他咋那麼快？恩遙問。就是像我說的這樣練的。現在人家在練第二種指法了。他每天洗涼水澡的，肺活量很大的。恩遙又聽到了一個新詞，肺活量。不用大客解釋，恩遙也大概知道意思，不就是氣長嘛。恩遙把父親給他的竹笛給大客看，大客說，我不懂笛子的但你的這根肯定不行，都裂了漏氣的。恩遙隻好又跑回家把頭抵在母親的後背上說：媽，給我買根好點的笛子吧。母親自然是答應的，可到什麼地方買好笛子啊？玉屏，玉屏的笛子也是出名的。父親拿來一幅省地圖，在靠近湖南的地方有一個挺大的圈，圈上寫著玉屏兩個字。這麼遠啊？姐姐和父親都說遠，母親說，廠子有一節車皮的豬油渣就停在了玉屏，運輸科正要派車去運回。找哪個司機說說，幫忙帶一根回來。笛子又不占地方。母親是財務科的消息靈通。第二天母親和某個司機說了，求他幫忙帶一根。可是買什麼調的沒說清楚，那個司機就說，哪個最貴就買了哪個。果然，笛子的做工很好，上麵還雕刻了紅色的梅花刻上了玉屏竹笛四個字。第三孔上寫了個F，恩遙猜是F調的。還配送了笛膜，用宣紙一樣的紙包著。父親拿蒜頭塗抹後，貼上笛膜，輕輕吹了幾下，聲音清脆響亮。自那以後，晚飯前後，前後幾棟的人就聽見恩遙演奏的我愛BJ天安門了。 　　??????恩遙也是個聰明的少年，沒幾天就可以完整的吹出（我愛BJ天安門）（火車向著韶山跑）了，不用看歌片兒。大客把恩遙領到一個姓倪的，帶著一副厚厚眼鏡的瘦男人麵前說，這就是郝恩遙，要學笛子的那個。姓倪的瘦男人說，你吹個，我聽聽。恩遙吹完了，瘦男人說，就會這點兒？還行，樂感不錯，吐音也準確，很有顆粒感。我收你了。就這樣，恩遙多了一個吹笛子的老師並和啟伢子成了師兄弟。恩遙也想也吹長笛，感覺吹長笛洋氣，可倪老師不讓，說，飯要一口口吃。等你筒音做唻，做哆都會了再說。啟伢子說：哈哈，知道了吧？菩薩是泥做的，鍋兒才是鐵打的。恩遙說，不就是吹個笛子嘛，關菩薩什麼事啊。 　　????????這下三用食堂更加嘈雜了，但凡樂隊有一點點休息的時間，恩遙那亂七八糟的笛子聲就會飛到他們的頭上。實在受不了，倪老師說恩遙不怕醜的啊？找個沒人的地方練。你一根笛子可不行啊，起碼要四根。 　　????????不知道什麼原因，基地又來了通知說文藝匯演不演了，廠子裡的的說，一、不能白練了這麼多天不給全廠指戰員們一個交代，二、不能打擊了革命群眾的文藝熱情，改為向全廠指戰員及家屬匯報演出。要精簡，還要精益求精。老曹拿著廠子裡的通知給恩遙看，說，你回去吧，這可不懶我哦。就這樣，恩遙一個人被踢出廠文藝宣傳隊了。 　　????????回家後恩遙很是不高興，姐姐說，你有什麼可不高興的，你什麼都不會。恩遙頂嘴說，你還不是什麼都不會，你也是混混。姐姐從鼻子裡哼著說：“我什麼都不會？看好啦。”一翻身，姐姐一個倒立穩穩的。 　　???????? 　　????????晚飯後，找書苑 ｗww.zhaoｓｈuyuａn.com 當當當的敲門聲讓還在刷碗的母親很是詫異，誰啊？ 　　?????????“恩媛姐在家嗎？”是小四眼的聲音。 　　???????正在看譜子的恩遙的注意力一下全跑到小四眼身上了。 　　????????“在在在，恩媛，有人找你。”母親熱情的招呼著。 　　???????姐姐忙跑到門口將小四眼迎進她自己的小屋裡。一回身，砰的一聲關上了門。恩遙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小四眼穿著什麼衣服。 　　????????母親看著恩遙朝著小屋呶呶嘴巴，意思是問恩遙，是她吧？姐姐說的那個“你的小四眼”，恩遙知道母親的意思，害羞地點點頭。母親立刻滿臉的笑意沖著恩遙神秘地砸著眼睛。看得出來，母親也非常喜歡小四眼。 　　????????一陣淅淅嗦嗦的交談聲後，小屋裡傳來兩個女孩子咯咯咯的竊笑聲。恩遙知道，肯定是在笑自己呢，姐姐肯定說她一個拿大頂把自己嚇傻了。 　　???????再後來，恩遙聽見她們在說什麼七針正針，繞一圈，幾針反針的，大約在說織毛衣的事情。過了一會兒，又聽見兩個女孩子輕聲念著，嗆嘚嘚嘚……嗆！這肯定是在說排練的事。這是小四眼第一次來恩遙家，和姐姐聊得很晚，直到恩遙的父親回家後，小四眼才回去。 　　??????恩遙雖然猜到了小四眼來的意思是什麼，他還是想從姐姐那裡證明一下，可姐姐看都不看恩遙說：少不更事，非語勿問。氣得恩遙直翻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