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回到家中,天已經黑了。 定睛一瞧,就見屋裡坐著一個穿著藍色勞動服的女人,生麵孔,正跟楊霞聊天。 “巖子,你手上拿著什麼?” 方紅握著菜刀,走出小廚房。 “嘿嘿,姐,當然是好東西。” 方言把手舉高。 “帶魚!?” 方紅驚訝道:“你從哪裡搞來的?” “路過西四魚店,剛好讓我撞上了,我就操著口地道的陜北話,冒充陜北人。” 方言咧著嘴笑道,如今的燕京人,比較喜歡的海魚是帶魚、黃花魚、鱠魚。 特別是帶魚,到了冬天,身寬肉厚,刺少肉多,肉質鮮嫩肥美。 西四魚店平時買魚要魚票,但偏偏有一條,非燕京的外地人,每人可以限購二斤不要票的議價帶魚,隻不過價格就要比憑票賣魚的要貴上不少,當然,也有不需要憑票憑本的。 (ps:來自《齊魯周刊》) 水產品商店也會限量供應魚乾、鹹魚和散裝蝦醬,但不是普通工人家庭能消費得起的。 “怪不得這麼晚才回來,排隊了吧。” 方紅一看是2條帶魚,“你花了多少?” “三八毛的賣完了,就剩兩毛五。” 方言頗為遺憾,兩毛五一斤的帶魚最小。 而且一斤實際的價錢,是三毛。 方紅白了眼,“就算掙了稿費,錢也不是這個花法,你省著點,知道嗎!” “呦,稿費到了啊!” 方言舉起左手:“那我就更買對了,咱們晚上加餐,好好慶祝,這條清蒸,解解饞。” 然後舉起右手,“這條呢,拿來曬,等過年的時候,年夜飯就多了一道硬菜。” “行,你撂這裡吧,我來處理。” 方紅揭開木鍋蓋,把切好的肥肉倒鍋。 看著她準備焯水,方言好奇不已,“姐,今天來貴客了,連豬肉都準備上了?” “這豬肉不是給她的,是咱媽特意買來犒勞你的。”方紅蓋上鍋蓋。 “那屋裡頭坐著的是誰?” 方言好奇不已。 “就是上次我跟你說的‘呂嬸’。” 方紅道:“你姐廠裡工會的老大姐。” “就是她要給你說媒是吧?” 方言臉色驟然一變。 “小點聲說話,什麼說媒,媒婆那是四舊。”方紅羞惱道,“她是呂大成的老姑。” “合著是老姑啊。” 方言問:“姐,你是怎麼想的,不會真打算跟呂大成這孫賊搞對象,嫁給他吧?” “去你的!” 方紅瞪了眼,“我嫁人了,家裡吃什麼,喝什麼?燕子在上學,你又還沒回城,我得掙工資養家,怎麼能隨隨便便嫁人呢。” “我明白姐的意思了,嘿嘿,我進去了。” 方言躲到一邊,轉身要走。 “你進去可以,但千萬不要胡來。” 方紅提醒了一句,這人性子傲,仗著是副廠長的妹妹,招惹了不少人,人緣相當差。 “放心,我有方寸,你就瞧好吧。” 方言帶著自信的笑容,走的虎虎生風。 剛進屋,就見呂嬸不耐煩地催促楊霞: “老嫂子,你考慮得怎麼樣了?不是現在就把結婚的事定下來,而是讓大成跟方紅……” “媽!” 方言大叫一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楊霞起身,驚喜道:巖子回來啦!” 呂嬸打量著眼前的帥小夥,“這位就是最近一直出現在報紙上的方作家吧?” “沒錯,就是我兒子。” 楊霞昂起下巴,“她是呂嬸,你姐廠裡的工會女工委員,和你爸以前是工友。” “嬸子。” 方言和她相互認識,話鋒突然一轉,“我剛才好像聽到您說‘結婚’,誰跟誰要結婚吶?” 他不卑不亢的氣度,讓呂嬸收斂麵對楊霞時的傲氣,笑道:“哪是什麼‘結婚’,你聽錯了,是這麼回事,工會關心女工們的個人問題,你姐年紀也不小了,這不我們精挑細選,推薦個廠裡的男同誌,跟她處一處。” “原來是處對象。” 方言打趣道:“我還以為是拉郎配呢。” “怎麼可能會是拉郎配呢,現在已經廢除包辦婚姻了。”呂嬸不禁訕笑。 “我想也是,我們家向來提倡自由戀愛。” 方言揚起嘴唇,“我媽從來不乾涉,我們喜歡跟誰處對象,就跟誰處對象。” “自由戀愛好啊,自由戀愛好啊。” 呂嬸臉上的尷尬裡夾雜一絲不快。 “就你話多。“ 楊霞故作嫌棄:“怎麼一身的魚腥味,又上哪兒撒野去了,還不快到外頭洗洗。” “我給家裡買了些帶魚,慶祝慶祝。” 方言湊到她跟前,附耳低聲說。 呂嬸想聽卻一點兒也聽不到,就見楊霞猛地抬頭,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真噠?” “當然。” 方言嘿然一笑,“媽,您和嬸子慢慢聊,我去洗個手去去腥,然後幫我姐生火去了。” 看著娘倆神神秘秘,呂嬸越發好奇,心裡就跟貓抓了似的,但就是看不出任何端倪。 “去吧,去吧。” 楊霞看著兒子離去的背影,笑得合不攏嘴,“大妹子,接著說,接著說我們的。” “你家這位,跟我在這個歲數裡見過的小同誌不太一樣。”呂嬸感慨道。 “可不嘛,他高中一畢業就下鄉,一呆就是快2年,人長大了,也獨立了,現在寫的小說還發表了,成了作家,我是管不了了。” 楊霞臉上寫滿幸福的煩惱。 “誒,作家長的,該管得還是得管。” 呂嬸注意到她眉宇間都透著喜色,不免吃味:“我聽說巖子這趟不是回城,還得回去,接著下鄉,老嫂子就沒想過讓他回京?” 楊霞淡然地喝口水,“想啊,怎麼不想。” “你要想讓他回來,我倒有個法子。” 呂嬸道:“掛麵廠最近下來5個指標,如果巖子能弄到一個,就能以招工返城的名義回來,不過這個指標很搶手,競爭非常激烈……” 楊霞不屑一顧道:“不用了,我家巖子已經找到工作,這個指標還是留給別人吧。” “什麼!找到了?!” 呂嬸臉色一變。 “在《燕京文藝》當編輯。” 楊霞說得眉飛色舞。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呂嬸一下子就愣住了。 一想到方言既是作家,又當編輯,前途不可限量,怪不得大哥著急讓她給侄子做媒。 “也就這幾天。” 楊霞笑得整張臉像綻放的菊花。 “是、是嗎……” 呂嬸在麵對她時的優越感,瞬間蕩然無存,突然問道:“你家巖子還沒有對象吧?” “沒有。” 沒頭沒腦的一問,讓楊霞一臉茫然。 不是說方紅嗎,怎麼又扯到方言了? “是嘛!” 呂嬸頓時心頭一熱。 自家的閨女剛返城,也單身,整天捧著《牧馬人》,作夢都想嫁給一個像許靈均的男人,方言雖然不像許靈均,有個億萬富翁的爸爸,但有才華,有前途,也是金疙瘩! 如果他們倆能湊一對,再加上呂大成和方紅這對,簡直是親上加親,強強聯合。 於是,拜訪的目標一下子就變了,從給呂大成這個侄子說媒,變成了幫女兒打聽方言。 “老嫂子就沒想到巖子的個人問題?” “孩子都大了,跟誰搞對象,要跟誰結婚,都有自己的主見,隻能由著他們。” 楊霞心裡打起十二分警惕。 “對,對,自由戀愛,到底還是老嫂子開明。”呂嬸假笑道,“那麼大成跟方紅……” 楊霞直截了當道:“那個呂大成,丫丫要是真的喜歡,我不反對,可她要是不喜歡,我看就算了,我們家不搞包辦婚姻那一套。” “是啊,封建包辦婚姻最可惡了。” 呂嬸悻悻地發笑,但好歹沒白跑一趟。 給自家閨女物色到了對象,至於侄子,雖然方家沒明確同意他跟方紅談朋友,但也沒明確反對,能不能追到手,就看他自己的本事。 這麼一想,覺得自己沒有繼續留下來的必要,趕緊回去,匯報戰果,但在離開之前,特意替自家的閨女,向方言索要了親筆簽名。 “人都走遠了,還看什麼看。” 楊霞把人送出門,回到院子,注意到從廚房探出頭的姐弟倆,意味深長地看了眼。 方言走上前:“媽,怎麼樣啊?” “她啊,看上你了,想讓你當她女婿。” 楊霞不禁失笑道。 方言和方紅互看一眼,“她不是來給呂大成那孫賊說媒嘛,怎麼扯到我身上?” “貪唄,看著碗裡,想著鍋裡。” 楊霞撇了撇嘴。 “怪不得簽名的時候,我就覺得她看我的眼神不對,合著想買一送一,把咱們家一鍋端啊。”方言冷笑道,“媽,您怎麼想的?” “什麼怎麼想,你不是都替咱們家想了。” 楊霞白了眼,“自由戀愛,你們自己的事,自己看著辦吧,媽隻給你們把把關。” “呀!” 方紅來不及解下圍裙,就跑出廚房。 “不過醜話說在前頭,人我還是要把關的,可不能什麼人都往家裡帶,聽明白嘛!” 楊霞板著一張嚴肅的臉。 方紅心滿意足地點了下頭,忽然想到什麼,笑容一僵,“可是這樣一來,媽,巖子的招工和回城的事該怎麼辦?” “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甭操心,我自己已經辦好了。” 方言伸了伸懶腰。 “辦好了?什麼工作?能回城嗎?” 方紅倍感意外。 楊霞昂起下巴道:“《燕京文藝》的編輯,你說回不回得來。” “你當上《燕京文藝》的編輯啦?!” 方紅兩眼圓瞪,大為震驚。 方言揚了揚手,“別聽媽的,不是編輯,暫時隻是合同工,勉強算助理編輯吧。” “不是,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方紅聽到是“這幾天”,既高興,又生氣,“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隻跟媽說,不跟姐說,害我一直擔心你沒招工指標,回不了城該怎麼辦,好啊,原來我是白替你操心了……” “我這不是怕萬一沒成,白高興一場。” 見她舉手要打,方言立馬閃到一旁。 你躲我追,楊霞看著姐弟倆鬧騰,喝止道:“都多大的人了,還在院子裡瞎跑,丟不丟人,都給我回屋裡去。” “媽,豬油還沒熬呢,巖子買的帶魚,也在鍋裡蒸。”方紅道,“還有一條明天要曬。” “放著我來吧。” 楊霞麻利地卷起袖口。 方言搖了搖頭:“媽,今兒這頓飯就讓我和姐來吧,您就進屋,等著享口福吧。” 麵對兒女的勸阻,楊霞執拗不過,嘴上數落,心裡欣慰,回到屋裡,看向掛在墻壁上的方援軍遺像,欣慰地嘆住一口氣: “老頭子,瞧見了嘛!” “咱們的孩子都長大了,都出息了!”
第一十六章 到底給誰說媒來了(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