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姐夫,你得支棱起來啊(1 / 1)

這時候的國營工廠,什麼都有。   住房、學校、醫院、商店、理發店,儼然一個自行運轉的小社會,工友們的日常生活基本能在廠裡解決,當然,前提必須是大廠。   像掛麵廠這種小廠,雖然五臟俱全,但規模和設施還是不如大廠,至少就沒有電影院。   一到了放電影,樓下總是人山人海。   放映機的正前麵掛著長方形的白影布,放映機跟幕布之間的空地,前後左右,成排成行地擺著椅子和板凳,還有人陸陸續續前來。   有帶椅子的,有空手來的,都帶著笑容。   每家每戶早早吃了晚飯,搶占好的位子。   方言等人搶到前排,背後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丫丫,他誰啊!”   方言回頭一看,還是特麼遇到這孫子。   呂大成!   就見他一身黃色的確良,上衣四個兜,胸口的口袋插著2隻鋼筆,昂起下巴,身邊跟著一幫廠子弟,顯然是雞群裡的雞王。   “我姐的小名也是你丫能叫的嘛!”   方言擋在他們的麵前,冷眼看著。   “原來你就是方紅的弟弟啊。”   呂大成臉色大變,“你叫方言對不對?我是你呂哥,呂大成,以前是你姐的同學,現在是她的工友,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   方言瞇了瞇眼,“不記得,沒印象。”   小舅子,你可不能不認我啊!   呂大成提醒道:“我以前經常送你姐回家,還跟你打過招呼呢,是吧,丫、方紅。”   “噢,我想起來了。”   方言裝作恍然大悟,“你就是當年那個被我和蘇雅,拉進巷子裡差點揍了的臭流……”   “咳咳!”   呂大成用咳嗽掩飾尷尬,“誤會,那次純屬是個誤會。”立刻掏出包八達嶺,“抽煙不?”   “自備。”   方言拿出大前門,晃了一晃。   呂大成一看檔次比他還高,悻悻地把煙收回口袋,“我聽說你插隊回來,發表了小說,當了作家,還在《燕京文藝》編輯部工作。”   “沒錯。”   方言點了下頭。   “既然都在文化宣傳部門工作,我覺得我們有很多共同話題可以聊聊。”呂大成說,“我的作品,特別是詩,經常在廠報上發表。”   “廠報?”   方言不屑一顧道。   “當然,不信,你可以問你姐和蘇雅。”   呂大成急於想在他們麵前表現一番。   方言嘴角突然揚起一抹壞笑:“既然這麼優秀,除了發表在廠報上,你的大作肯定也上過其他期刊吧?”   “有,當然有。”   呂大成心虛,“不過我以前一門心思在廠報上,很少往出版社投稿,最近,我也在考慮要不要把我的詩,多投點到出版社發表?”   “那你說說你的作品。”   方言對他的水平,早就心知肚明。   “那就獻醜了。”   呂大成挺胸抬頭,閉上了眼:“在那高高的山頂上,有一朵白雲飄了過來,當白雲飄過之後,在那高高的山頂上,就沒有了白雲……”   (PS:現實裡就有這詩,評價還不“低”)   “……”   方言嘴角上揚,不愧是我認識的呂大成!   “別笑了,注意點。”   蘇雅壓低著聲音提醒道。   “能不笑嘛,寫得什麼玩意兒,連你一半的水平都沒有。”方言嘴角向下扯,憋住笑意。   “罵我,還是誇我吶!”   蘇雅睨了眼。   方言輕聲道:“誇你呢,你看他明明這麼普通,都可以這麼自信。”   “噗嗤。”   不隻是蘇雅,旁聽的方紅也差點笑出聲。   呂大成沉醉在自己的詩,緩緩地睜開眼睛:“我把它稱作《山頂》,覺得怎麼樣?”   “fun of foolish talk(滿嘴放屁)。”   方言怕他聽出來,改說英語。   流利的英文立刻引起蘇雅和方紅的側目。   呂大成也一樣,疑惑道:“你說什麼呢?”   “我說怪不得總能發表在廠報上。”   方言用戲謔的口吻說。   “那你覺得有沒有機會上《燕京文藝》?”   呂大成這麼賣力地表現,不僅想在方紅和方言的麵前露一手,更受了呂父的指點。   如果能通過方言的關係,把作品發表出去,坐實“大才子”的名頭,然後呂父在運作一番,就有可能調到廠長辦公室當秘書。   再下一步,就是代車間副主任。   他比從前任何時候,都想當方言的姐夫!   未來小舅子,我太想進步了!   “這我說了不算,能不能刊登,得看主編和詩歌組的意思,我隻是個小小的助理編輯。”   方言攤了攤手:“不過我看你這麼有信心,直接投《燕京文藝》,應該不成問題。”   “真的?那真是太好啦!”   呂大成眼前一亮,直說自己已經把稿子投到《燕京文藝》。   “這樣啊,那你等信兒吧。”   方言冷冷一笑,拿上水壺,“姐,咱們去鍋爐房。”   …………   兩道長長的影子,落在地上。   “巖子,你剛剛說的是英文吧?”   方紅看弟弟點頭:“那是什麼意思?”   “滿嘴放屁。”方言說。   “啊!”   方紅先是一驚,“你膽子可真大,敢當他麵說這話,幸虧他聽不懂英文。”接著放聲大笑:“哈哈,滿嘴放屁,怎麼念來著?”   “fun of foolish talk。”   方言說:“姐,不是我說,就他這做詩的水平,也能上廠報?你們的廠報也忒差了。”   “別亂說,我們的廠報還是有水平的,可能因為他是宣傳乾事,更容易在廠報上發表。”   方紅搖頭失笑。   “跟他有個副廠長的爹更有關吧。”   方言不禁譏諷。   方紅沉下了臉,“這個呂大成啊。”   方言也不再多說,姐弟倆往前走,煤堆堆在鍋爐房外的院子裡,就見一個臉上烏黑的男人,大汗淋漓地推著裝滿煤的小推車。   “躍民!”   方紅一下子就認出了他。   “丫丫!”   韓躍民注意到她身旁的方言,“他是?”   “這是我弟弟,你以前見過的。”   方紅笑道。   “你弟弟?噢,方言,巖子啊!”   韓躍民剛想伸出手,但看到自己的手又黑又臟,尷尬地縮了回去。   誒,姐夫!   方言立刻抓住,跟他搖晃了兩下,“我也記得你,韓躍民,韓哥,你好你好。”   “你好。”   韓躍民沒來由地有些感動,掃了眼他們手上的水壺,“來打熱水對吧,我去幫你……”   “我自己去吧。”   方紅白了眼,“你啊,把煤推進去,就趕緊把臉和手洗洗吧,黑得跟花貓似的。”   “嘿嘿。”   韓躍民憨笑道:“巖子,你剛才跟我握手,手也臟了吧,走,跟我一起去洗吧。”   “成。”   方言跟著他,走入了鍋爐房。   “你們是來看電影吧?”   韓躍民邊洗手,邊問。   方言往手上打肥皂,“嗯。”   “你洗好了先別走,我這兒剛好烤了地瓜,我去拿給你們吃。”韓躍民笑道。   方言玩味道:“韓哥,你這地瓜是想給我姐吧?”   韓躍民一個激靈,環顧四周,發現沒有其他人,才鬆了口氣:“巖子,你可別亂說。”   “你敢當著我姐的麵兒說不是嘛?”   方言故意沖外嚷嚷:“姐!姐!”   “別喊!別喊!別真把你姐喊來了!”   韓躍民嚇得頻頻往門口看。   方言看著眼前的他,立刻想起他上輩子害怕方紅“老子蜀道山”的樣子,原來這麼年輕,姐夫就已經得了妻管嚴,不禁搖頭。   “所以你承認吧?”   “嘿嘿,巖子,你怎麼看出來的……”   “你這心思都寫臉上了,我又不是瞎子。”   方言道:“老實交代,喜歡我姐對嗎?”   “喜、喜歡。”   聽到這麼直白的問題,韓躍民老臉一紅。   “你喜歡我姐多久了?”   方言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   韓躍民抿了抿嘴:“八、八年。”   方言心裡樂開了花,表麵故作嚴肅:“八年!那會兒我姐才上初中,你就喜歡了?”   “嗯,我是真喜歡你姐!”   韓躍民咬了咬牙,猛地點頭。   “真喜歡?真喜歡,怎麼沒見你行動啊?”   “我也想行動,可你姐一直把我當朋友,以前年紀小,不敢說,等年紀大了,想跟你姐坦白的時候,不是找不到機會,就是你姐有點猶豫,怎麼跟你形容我們的關係呢?”   “朋友以上,談婚未到。”   “對!就是這個!”   韓躍民感慨:“到底是大作家,就是有文化,我跟你姐就沒法更進一步,有時候,我就會胡思亂想,她是不是嫌棄我是個燒鍋爐的。”   “什麼亂七八糟的,我爸你知道嗎!”   方言解釋道:“我爸也是燒鍋爐的,但死在鍋爐爆炸,所以我們全家,包括我姐,對鍋爐有關的一切東西,感情老復雜了。”   “原來是這樣啊。”   韓躍民恍然大悟。   “可不是嘛。”   方言當然不會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些都是上輩子方紅告訴韓躍民,然後韓躍民喝酒的時候跟他說的。   “可是說什麼也晚了,你姐跟呂大成……”   韓躍民臉上露出悔恨的表情。   “想什麼呢!我姐跟他屁點關係也沒有。”   “呂大成不是讓他老姑上你家了嗎?”   “沒成,我媽不同意,我不同意。”   方言笑道:“關鍵我姐也不答應。”   “啊?!”   韓躍民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你明白了嗎,我姐可不是那種嫌棄你是燒鍋爐的人。”方言語重心長道:“所以啊,韓哥,你得重新支棱起來啊!”   韓躍民沉默一陣,突然鼓起勇氣問:“巖子,你覺得我做你姐夫怎麼樣?”   “你問我沒用,你得問我姐。”   就在方言說完這一句,從門外傳來方紅的催促聲:“怎麼洗個手,洗這麼慢吶!”   “姐,韓哥給我們的。”   方言手拿著熱氣騰騰的地瓜。   “你怎麼能隨便拿他東西呢?”   方紅幽怨道:“這是人家的晚飯。”   “是我硬塞給巖子的。”   韓躍民直直地盯著方紅看。   “下不為例啊!”   方紅別過頭,從口袋裡抓了把原本給方燕準備的水果糖,塞到他手裡:“巖子,咱們走!”   “來嘞。”   方言沖韓躍民眨了眨右眼,嘴角上揚。   上輩子自己沒重生,姐姐嫁給了呂大成。   這輩子自己重生了,姐姐還嫁給呂大成?   那我不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