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嘉靖完成了後繼有人“大業”,除料理朝政、享受榮華富貴外,這位正值少壯之年的皇帝唯一心願就是追求長生不老之法了。此時邵元節已病故,繼任者是其多年摯友陶仲文。為達成皇上心願,仲文可謂竭盡所能:在皇宮和外地修建雷壇,為嘉靖祈求長生,耗費大量國庫資財;潛心研製“靈芝龍涎散”、“秋石”、“先天丹鉛”等長生不老丹藥供嘉靖服用,為此四出搜羅名貴藥材,乃至荒誕不經地采集幼童尿、幼女初潮經血等物,驚擾百姓,民間騷然;扶乩做法,獲取神仙對修行得道的各種啟示,要求嘉靖遵循行事,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其實,在這些眼花繚亂的障眼法下,真正對嘉靖身體健康有所裨益的是陶仲文深厚的道家內丹養生功底,在這方麵,他比邵元節更勝一籌。仲文深知,帝王身邊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整日縱情享受,所以,酒色虛淘是最為常見的病癥。對此,如能知曉自我節製,那便是領悟修道真諦,有了半仙之體。但似乎當今聖上並非有此等定力之人,故此隻得退而求其次,用藥療、食療方式使其身體損耗有所補益。不過,這種彌補乃“雙刃劍”,因為它同時掩蓋了身體真實狀況,不利於養成勞逸結合的健康生活習慣。尤其是那些服用後倍感亢奮,非盡情發泄一番而後快的丹藥,更有促使身體提前透支、“飲鴆止渴”之嫌疑。 仲文精心設計了一個方子,喚作“固本精元湯”,以黨參、茯苓、熟地為主材,配以當歸、白芍、白術、五味子、夜交藤、大棗等為輔料,以鹽為調料,每日一劑,水煎後分兩次空腹服下,有扶正培本,益氣養陰之功效。由於效果不錯,此方一直流傳後世,隻不過名稱與所用藥材略有變化。 仲文又廣泛搜求、精心搭配,設計了多種藥療、食療方劑,如展陽神丹、補腎生精方、通周天方、培元方、九香蟲粉、肉蓯蓉羊腎湯、海參杞參湯、海參煲鴨湯、黃精枸杞牛尾湯、燉豬腰、巴戟二子酒、身輕如燕酒、五子補腎酒等等,調著樣兒地呈進給皇上。嘉靖覺得在仲文輔助下,身體日益康健,說明虔誠修行效果明顯,因而像對邵元節那樣對仲文信任有加,言聽計從。 然而就在此時,一種與嘉靖的孜孜以求截然相反的危險正悄然襲來。 紫禁城,始建於明成祖永樂四年(1406年),以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為中心,占地麵積72萬平方米,建築麵積15萬平方米,有大小院落九十多座,宮殿七十多座,房屋九百八十多座,共一萬間,是世界上最為宏偉壯麗的宮殿群落之一。當初,朱厚熜第一次坐在金鑾寶殿中的皇位上時,環顧宏大富麗的殿宇,他那顆少年的心一瞬間不知膨脹了幾百上千倍。 紫禁城分外朝、內廷兩部分,內廷是皇帝和後妃的生活區域,其中心是乾清宮、交泰殿、坤寧宮,稱後三宮,是皇帝和皇後居住的正宮,其後為宮後苑。後三宮兩側排列東、西六宮,為嬪妃居住場所。東、西六宮都自成一體,各有宮門、宮墻,相對排列,秩序井然。而此時此刻,嘉靖最為寵愛的曹端妃就住在東六宮之中的景仁宮。 皇帝通常住乾清宮,宮中有暖閣九間,分上下兩層,共置床鋪二十七張。由於室多床多,皇帝每晚就寢之處很少有人知道,以防不測。這樣的預防措施可謂盡善盡美,但人算不如天算,當一件事情醞釀成熟等待爆發機會時,冥冥之中總會有某些防不勝防的缺隙產生。 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十月丁寅日,嘉靖退朝後仍然沒回乾清宮,而是返回景仁宮,他已連續在此留住五、六天,其她後妃都明白,每晚的梳洗打扮、倚門貯望純屬徒勞,皇帝根本不會從門前經過,因為他的心當下全在曹端妃身上。 曹端妃是無錫碩放人,父親曹察於嘉靖七年(1528年)考中進士,後官至福建三明知府。她天生麗質、性情溫婉,琴棋書畫無所不能,故在眾後、妃、嬪當中最得嘉靖寵愛。初入宮時封端嬪,嘉靖十五年(1536年)八月生下皇長女常安公主,旋即冊封為端妃。三年後,又生下寧安公主。此時,兩位公主一個六歲,一個三歲,正是天真爛漫的童真年華,使景仁宮裡整日充滿稚嫩而歡快的嬉笑聲,像磁石一樣吸引著嘉靖。在這裡,他擁有了真正的家庭溫馨與天倫之樂。所以,長期以來,景仁宮成了他大部分後宮生活的主要落腳點。 嘉靖對這份情感歸宿的珍惜是旁人無法想象的,登上皇位的二十餘年來,他經歷了令人窒息的孤獨抗爭,經歷了失望與沮喪的感情波折,才終於到達了這一小塊鳥語花香的生活樂土,使精神與心靈的極度疲憊得以喘息。“大議禮”之初,不到十四歲的他與整個皇室與朝臣對壘,身旁能商量一下的隻有一個從安陸興王府跟隨而來的右長史袁宗皋而已。直到三個月後張璁、桂萼等人的相繼出現,以及勛臣郭勛的支持,才使瀕臨絕境的他最終支撐下來。而且,那時的他不僅在朝堂上孤立無援,退入後宮也同樣形影相吊。後宮是張太後的天下,朱厚熜清楚地記得自己初次朝見太後時,她那張冷冰冰的臉上充盈著的傲慢無比的神態。倒是親祖母、爺爺憲宗的宸貴妃邵氏相見時親密無間,因為老病至盲,她抱住少年皇帝,從頭細細撫摸到腳,令朱厚熜進京後第一次在人前流出了激動的淚水。從此,他經常退朝後來到祖母宮中,祖孫一起聊天、吃飯、聽戲,晚上也往往留宿於此。年邁的祖母在孤獨中給了他難得的家庭溫馨。 登基半年後,母親蔣氏進京,朱厚熜又多了個至親至近的人。但他不願讓母親為自己擔心和操心,所以,“大議禮”的重壓他自己承擔,很少向母親講述朝堂上的事情。然而他非常希望身邊能有可以傾訴的人,讓他宣泄心中的鬱悶與壓力,這樣的人自然非後妃莫數。 又過了兩個月,皇帝大婚事宜啟動,讓嘉靖心中燃起了強烈的期望之火。在他少年的腦海中,父母相敬如賓、琴瑟和鳴的印象太過深刻了。這種記憶告訴他,妻子是最親近、最相知、最相助的人,是自己感情的寄托之所,是能夠使身心得以放鬆、休憩的美好港灣。所以,他密切注意著選婚進程。當五十名嬪妃已經確定,等待太後從中“選三”時,他忽然產生了一個想法:改由自己的祖母、壽安皇太後邵氏來替他“選三”,效果肯定會更好。祖母對此非常認同,對他說道:“我呀,雖然眼睛瞎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但這五十個女孩子我要從頭到腳摸個遍,再一個個地跟她們仔細聊聊天兒,問問她們的身世家庭,問問她們琴棋書畫的功底,再考考她們的女紅針指,這樣啊,我就能給陛下選出最稱心如意的皇後和妃子來啦!” 朱厚熜相信祖母的話,因為他知道,祖母是個非常聰穎賢惠的人。她和爺爺先後生育了三位皇子,說明他們的夫妻關係非常成熟而穩定。要知道,對後妃、嬪女成群的皇帝來講,非有出類拔萃之處是難以打破帝王的“審美疲勞”的,故被臨幸一次都是她們當中許多人一生的夢想與奢求。而祖母能維持如此穩定的夫妻關係,充分說明她有著過人的聰慧與賢淑,才能夠牢牢地吸引、羈絆住皇帝。 於是,嘉靖命司禮監宦官到內閣傳達旨意,要求在“選三”事宜上“改傳壽安皇太後懿旨”,但首輔大臣楊廷和立刻予以斷然拒絕,理由是“傳旨改從壽安,事不歸一,禮不由正,何以昭示中外?”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辭令! 麵對這位老臣,嘉靖隻得再次采取了隱忍態度。自己羽翼未豐,許多朝野大事還得依靠這些老臣料理。再者,他此時也還不願過多得罪張太後,因為畢竟張氏姐弟在“大議禮”中轉而支持自己,是有恩有功在的。嘉靖的性格簡單明了:有恩必報,有怨不饒。他信奉孔子《論語憲問》中的那句話:“以直報怨,以德報德。”認為這是最為公平合理、簡單明了的事情。 於是,“選三”仍由張太後主持,但接下來的事情就變得頗為詭異莫測、雲山霧罩起來。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